信使將竇建德的話原原本本的複述了一遍,一個字沒有多加也一個字沒有遺漏,事關重大,這信使可不想因此而擔上什麼責任。按照竇建德的佈置,他命令蘇定方即日進攻鄆城,務必在三日內將鄆城攻克,因爲他將親自率領大軍攻打鉅野澤燕雲寨,攻克了鄆城,大軍便不必擔心側翼受到威脅,蘇定方攻克鄆城之後就地駐紮,與竇建德親率的大軍互爲犄角。
這命令看不出一點問題,甚至蘇定方覺得自己應該高興纔對,可不知道爲什麼,他心裡總是隱隱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擔憂。他的先鋒營只負責進攻鄆城,不參與進攻鉅野澤燕雲寨,無論如何也要比進攻鉅野澤要輕鬆簡單的多,鉅野澤是天下第一等易守難攻的地方,強攻之下,損失必然極重。而鄆城雖然曾經是東平郡郡治,燕雲寨攻克之後將其城防做了修繕加固,但依然不過是座小城。
鄆城的城牆只有不足兩丈,城牆上也沒有讓人聞風喪膽的牀子弩,也沒修建馬臉,箭樓也不多,蘇定方有一萬五千戰兵,再加上輔兵民夫,兵力近兩萬,攻克鄆城絕不是什麼艱難到讓人望而卻步的事。
而進攻鉅野澤,竇建德就算有八萬多戰兵,兩萬多輔兵,依然沒有多少勝算。
蘇定方推測不出竇建德的安排有什麼特殊的意義,可他莫名其妙的有一種膽顫心驚的感覺。他之前已經想好,沒有竇建德的命令他也打算攻克鄆城,在大勝之後迅速北撤,讓燕雲寨的人摸不清套路。然而竇建德的命令到了之後,他反而有些猶豫起來。
召集了手下將領商議了半日,衆人也都覺着攻鄆城和攻鉅野澤相比要好的多了,既然主公也如此安排,倒是正合了大夥兒的心思。
“拿下鄆城就按兵不動!”
別將杜理想了想說道:“既然主公讓咱們先鋒營只負責策應,這對咱們先鋒營來說絕對不是一件壞事,何樂而不爲?攻下鄆城後便按兵不動,主公那邊若是順利,自然也不用咱們去湊熱鬧,若是不順……咱們保證主公大軍側翼無憂,主公也怪罪不到咱們頭上,畢竟這是他自己安排的事。”
“你想的倒是輕易!”
郎將任東成沒好氣的說道:“若是主公那邊一旦進攻受挫,兵力消耗嚴重的話第一時間就會把咱們先鋒營調過去!你以爲能躲得過去?做夢吧,再說了,主公的軍令中說讓咱們三日內務必攻克鄆城,爲什麼這麼急你考慮過沒有?”
“爲什麼?”
杜理下意識的問了一句。
“先鋒營。先鋒營!”
郎將任東成有些懊惱的低聲喊道:“你什麼時候見過,先鋒營調做後隊過?主公的意思顯而易見,他是讓咱們先打鄆城,可爲什麼讓咱們三日內疚攻克鄆城?主公大軍按照正常的行軍速度,到鄆城只用三天!只怕咱們纔打下鄆城,主公的大軍也就到了,然後先鋒營的人馬立刻就要繼續往鉅野澤進攻,你真以爲主公會讓先鋒營殿後去?”
“啊?”
杜理吃了一驚,訕訕道:“你的意思是,主公在拿咱們當刀子用?”
“不許胡言亂語!”
蘇定方斥責了一句後續說道:“先鋒營本來就是一把刀子,是主公手裡最鋒利的刀子,若然不是如此,要先鋒營有什麼用?再說,主公曆來令出必行,什麼時候拿軍令當過玩笑來開?”
見主將表了態,蘇定方手下的人也就不敢再放肆的說些什麼。
其中蘇磊,任東成他們幾個都是蘇定方最親信的人,他們自然知道蘇定方爲什麼不讓他們說下去。先鋒營畢竟是大將軍才接手沒多久的隊伍,誰知道軍中有多少人是夏王安插進來的眼線?今日這些話,說不得用不了幾日就能傳到夏王耳朵裡。夏王最近這段日子性情大變,接連幾個曾經的心腹大將都被他拿了下獄,誰敢在這個時候觸黴頭?
一想到這一點,任東成就有些後悔自己說了剛纔的話。
他下意識的看向蘇定方,卻見大將軍臉色並沒有什麼不悅。
“東成!”
他正看過去,恰好蘇定方也看過來叫他。
“請大將軍吩咐!”
任東成站起來說道。
“主公的軍令不可延誤,必須拿下鄆城,你親自帶五千人馬,明日一早就去攻城,我親自看過,鄆城西門城牆最是低矮,也沒佈置狼牙拍,你親自帶兵上去,先鋒營本來就是衝在最前面的,不能讓主公小瞧了咱們,主公限時三日,咱們便一日拿下鄆城,也好讓燕雲寨的那些人瞧瞧,什麼才叫軍人!”
“喏!”
任東成肅立,大聲的應了一一聲。
蘇定方點了點頭,掃過衆人的眼神有些複雜。他在心裡安慰自己,拿下鄆城再說,如果主公真的沒有其他安排,在鄆城駐守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
……
在鄆城內的一座廢棄了的小廟中,幾個燕雲寨士兵裝扮的人先後走了進來,留下一個人在門口望風,其他幾個徑直進去在小廟後院聚齊。
看他們的裝束和守城的燕雲軍士兵一模一樣,但他們卻是在幾個月之前竇建德派入燕雲軍中的奸細。只是纔到燕雲寨沒多久,正趕上燕雲寨軍稽處的密諜徹查軍隊違紀的事,他們幾個一直沒敢有什麼動作,這次恰好隨軍到了鄆城,知道終於有了建功立業的機會。
前陣子軍稽處的密諜查出不少各路義軍派到燕雲寨的奸細,大部分都被直接砍了腦袋,他們幾個戰戰兢兢的過了幾個月,幸運的沒有被揪出來這讓他們都覺得很慶幸。燕雲寨的軍稽處,瓦崗寨的哨探營,一直就是奸細們的噩夢,他們能在清洗中存活下來,不得不說是幸運女神的眷顧。
爲首的夏軍奸細叫孟四,是竇建德的同鄉,他也以此而感到自豪,雖然竇建德早就已經忘了他,但他還是覺着自己高人一等。這次他南下打入燕雲軍中,是納言宋正本的建議,竇建德根本就不知道派去的人中還有一個自己的同鄉。
不過竇建德不知道,分派任務的將軍卻知道,所以孟四纔會成爲這些人的首領,但不得不說的是,這個人行事確實很謹慎。
“蘇定方大將軍的人馬就在城外不足二十里,說不得哪天就要攻城,咱們既然到了鄆城,自然不能裝縮頭烏龜。”
孟四掃了幾個手下一眼,沉聲道:“這幾日我在城牆上輪值的時候,能看到咱們大夏的斥候過來查探,可斥候進不了城,自然不知道鄆城中的底細。蘇定方將軍遲遲沒有進攻,肯定是沒摸清鄆城內到底有多少守軍。大將軍不知道,咱們知道!”
孟四頓了一下說道:“這次從鉅野澤出來守鄆城的人馬不超過兩千人,卻在城牆上插了不少草人做疑兵,咱們大夏的斥候遠遠的看不清,難免會以爲鄆城中守軍不少。這個消息,咱們必須想辦法傳出去,只要蘇定方大將軍知道了鄆城城防空虛的話,立刻就會進攻!”
“咱們南下來爲的是什麼?爲的是爲夏王分憂,也是爲自己謀一個好前程!若是咱們協助蘇定方大將軍將鄆城攻克,你我的功勞難道還會小的了?”
他低聲道:“鄆城內的文官和百姓早就撤了,咱們進城的時候看得清楚,連縣衙都空了,李閒那廝分明兵力不足,只好想出這樣一個辦法來。”
“可是,旅率,咱們怎麼把消息送出去?”
他手下王學鬱悶道:“四門都封了,咱們根本出不去!”
“笨蛋,城門出不去,就不會想別的辦法?”
孟四道:“今夜是我當值,我會想辦法把你們幾個帶上去,準備好繩索,今日子時,王學,我們幾個用繩索將你從城頭上順下去,你去將鄆城內的實情告訴蘇定方大將軍!”
“啊?”
王學愣了一下猶豫道:“我……怕高。”
“那好,你留下,我親自出城去,到時候蘇定方大將軍攻城,亂軍中你們幾個多加小心,可別被咱們的人誤殺了,亂戰中,誰也分辨不出咱們是自己人!”
“那個……旅率,我想好了,還是屬下出城去吧,屬下雖然怕高,但更想報效夏王,別說高,就算死又怎麼樣?”
王學站起來,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說道:“旅率放心吧,我一定會完成您的交代的。”
孟四等人都看着他,一臉譏諷的笑意。
……
……
子時時候,除了偶爾經過的巡邏隊發出的腳步聲,城牆上顯得極爲安靜,按照守鄆城的駱傅將軍的命令,城牆上每隔三步擺放一個草人,每三個草人之間纔有一個士兵,駱傅將軍手下的士兵都知道,將軍這樣做也是出於無奈,兵力嚴重不足,抽調出來守鄆城的人馬不過兩千人,怎麼能擋得住竇建德的大軍?
在他們跟着駱傅將軍到鄆城之前,鄆城就已經搬空了。百姓們和縣衙的官員都已經撤回了鉅野澤內,這兩千人似乎就成了一支孤軍,這種感覺,讓人很不安。
孟四今夜輪值,他藉口找人幫忙重新佈置草人,帶着幾個手下上了城牆,白天的時候城牆上的守軍還多些,每三個草人之間一個士兵,到了晚上,城牆上的守軍更少,大部分都下城休息,所以孟四等人上了城牆也沒幾個人看到。
因爲草人的位置要不斷變化,他找人幫忙移動也說不出什麼來。等過了子時,孟四查看了一下四周沒有外人,立刻帶着幾個手下將事先藏在草人裡的繩索取出來,然後綁着王學的腰將他順了下去。鄆城的城牆不足兩丈,沒多久王學就到了城下,用匕首割斷了繩索之後他立刻貓着腰衝進濃濃的夜色中,往蘇定方大軍營地的方向衝了出去。
孟四看着王學消失在夜色中,他得意的笑了笑,然後讓手下人將繩索拉上來收好,幾個人用極低的聲音商議着在蘇定方大軍攻城的時候,怎麼想辦法將城門打開,如果能順利將蘇定方大將軍接進城裡,他們幾個論軍功說不得都能混到旅率,孟四甚至覺着自己被升爲別將也不是什麼很艱難的事。
我是夏王的同鄉,我還立了大功!
孟四驕傲的想着,從五品的別將怎麼了,老子早晚要當冠軍大將軍!
他卻沒注意到,在他不遠處的一個草人忽然輕微的動了一下,草人的腦袋竟然稍稍轉了轉,似乎在看着他的背影。這場面在寂靜的深夜中,昏黃的月色下,顯得格外詭異恐怖,似乎還有一道陰森的目光從草人的眼睛裡閃現,那眼神比清寒的月色還要冷,帶着殺意。可草人怎麼可能有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