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
當薛世雄看到李閒等十八騎重甲一字排開,舉起大隋烈紅的戰旗準備決一死戰的時候,他難免多多少少心中有些觸動,所以纔會下令將那幾百個裝備並不精良的高麗輕騎屠了,因爲身爲大隋左祤衛大將軍,他知道大隋軍人的驕傲。可後來在評論這次和李閒初遇的時候,薛世雄老將軍總是用最無奈的語氣說一句:“那個狡猾的好像狐狸一樣的少年郎,他孃的氣死老了!”
至於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有很多人都看到了,也有很多人對李閒當時的表現都覺得實在有些丟人,可當得知他們剛剛從乙支文德的眼皮底下將麥鐵杖老將軍的遺體搶回來之後,對那十八騎人馬反而多了幾分尊敬。人就是這個樣,有時候對一個人的印象一輩也改變不了,最初見他的時候他是可恥的那麼會認爲這個人可恥一輩,甚至三輩五輩以至於拖累到八輩祖宗。有時候對一個人看法的轉變也會快得好像夜空之間劃過的那道明亮閃電一樣,快的不可思議。
因爲薛世雄在後來說了一句話,所以李閒那令人不齒的舉動也就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諒解。
他不想入仕!
薛世雄如此推斷,那少年之所以有那樣的選擇,是因爲河對岸有文刖的龍庭衛在追他。而之所以追他,他之所以逃,是因爲他根本就不想做官!所以,明知道是皇帝陛下都對他都起了愛才之心,那小纔會兔一樣跑了。
沒錯,就是跑了。
當他帶着十八騎擺出一副決死一戰的姿態,那數百名高句麗輕騎已經列成衝擊陣型洶涌而來,當五百名精銳的左御衛精甲輕騎兵從高坡後面兜出去繞到高麗騎兵背後,當兩個團的弓箭手猛的從高坡後面衝出來以密集的羽箭攢射將高麗騎兵射得哭爹喊孃的時候,李閒帶着他十七個手下捲起大隋的戰旗,一溜煙跑了。
跑得很快很拉風。
請相信,他從一開始就沒有決一死戰的覺悟,請相信,從一開始他就是在賭博。如果高坡後面埋伏的大隋士兵不出來的話,他肯定還是會撤走的。當然,說不得他會在一百二十步外發箭射落幾個高麗棒出出火氣,但絕對不會做什麼反衝鋒的傻事,就算洛傅等人想,他也不答應。
既然搶奪麥鐵杖屍體的事已經做了,效果也已經達到,真的沒有必要再讓十八騎犯險,這完全是毫無意義的事。相對來說,即便十八騎逆襲回去殺他個幾十人,但哪怕有一個人受傷李閒也會覺得自己吃了虧。賠本的買賣,正常的商人都不會去做,除非是傻,李閒經常罵別人白癡,所以白癡的事他能躲就躲,能閃就閃。
他不知道高坡後面埋伏的是大隋左祤衛的精兵,也不知道是左祤衛大將軍薛世雄下令幫了自己,既然沒打算跟人家說聲謝謝已經算是理虧,所以李閒看到一個白鬍將軍站在高坡上跳着腳罵街也就大度一笑置之很君的沒有回罵。
兜過去的五百精銳騎兵堵住了高麗人的退路,被羽箭射殺了大半的高麗騎兵一個都沒走了,被砍瓜切菜一樣屠殺殆盡。薛世雄似乎將李閒不懂規矩的怒氣都撒在高麗人身上,竟然沒有接受投降。除了留下兩個人詢問高句麗大營的佈防之外,其他人就算跪地投降的也一律砍了腦袋。然後,薛世雄下了封口令,如果誰把今天殺俘的事說出去的話,那就休怪他這個氣得胡翹的老頭不客氣。
之所以這樣小心翼翼,是因爲薛世雄太瞭解大隋的皇帝陛下了。
以解民倒懸爲由出征高麗,號稱仁義之師的隋軍怎麼能做出殺俘的事?若是被那些碎嘴的文官抓住把柄的話,就算皇帝不會真的對他怎麼樣,老薛也會覺得跟吃了死蒼蠅一樣噁心。那些張口閉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傢伙們,真要是揪住這件事不撒手那就比那黑馬黑甲的小掉頭就跑還要噁心一萬倍。
將那些高麗騎兵屠殺殆盡之後,薛世雄下令就地挖坑將屍體埋了。然後派斥候悄悄搜索了方圓十里,確定沒有人發現這才安心下來。
說實話,老將軍知道自己不應該下令出擊。若是耽誤了明日一早奇襲高句麗大營的話,這纔是真真正正的重罪。陛下想出如此妙計,若是毀在他手裡那陛下之怒纔是真的九天雷霆臨於人間。
這些年已經上了年紀的薛世雄很少做什麼不冷靜的事,但他性如烈火骨裡還是有着一股傲意很難剔除掉。
既然做了,就不會後悔。
這是薛世雄的性格,老而彌堅,改不了。
“爹,那黑馬小沒規矩!”
薛萬均有些惱火的說道。
薛世雄罵也罵了,此時怒氣漸消:“是沒規矩,但是……若換做是你,敢過來與我相見嗎?”
薛萬均一愣,隨即明白過來。
他纔不會相信自己老爹說的什麼那十八騎是某個世家的家丁私兵,看裝備,看坐騎,看控馬技術,如果說家丁能有這個水平,那大隋的府兵還不都得汗顏死。知道是自己老爹打算保護那十八騎,所以此時經薛世雄好歹一點撥,他也明白了此中關鍵,怒氣倒也消了一半。
“這樣的兵,其實不要也罷。”
薛萬均賭氣說了一句。
薛世雄笑了笑問:“你哥呢?”
薛萬均指了指高坡後面道:“我哥說把那些高麗兵的人頭都割了再埋,正忙着呢吧。”
薛世雄一愣,隨即怒罵道:“老怎麼生了這麼個白癡兒!難道還想拿着這幾百顆人頭去邀功嗎!”
高坡外忙着割人頭的薛萬徹忽然打了個噴嚏,心說遼東這破地方真他媽冷,都三月了還寒氣逼人……
……
……
李閒衆人一口氣跑到隱秘的渡口,尋到了正急的熱鍋螞蟻一樣的獨孤銳志他們。若說論上陣廝殺,一個鐵獠狼能打五個獨孤銳志也不用打的太緊張狼狽。若是論耐性,獨孤銳志也遠不如血騎四虎的其他三人。可這廝是個有狠勁的傢伙,爲了讓自己能忍住不帶着人貿然出去接應而失了船隻,他竟然下令飛虎軍的人將他綁在船上,還堵住了嘴,他下令說,無論自己說什麼,在寨主,也就是李閒沒回來之前也不能給自己鬆開。
他知道自己心性差,所以纔想出這麼個餿主意來。
李閒他們到了渡口的時候,獨孤銳志正被堵着嘴聲嘶力竭的嘶吼。
“嗚嗚……放開我……放開我!”
因爲嘴裡塞了一團布,他說話的聲音很模糊。那些飛虎軍的人想上去解開他,又想起他之前的命令所以躊躇不前。見到李閒他們回來,這才如蒙大赦一樣衝過去跟李閒訴說原委。
“大當家……不是我們以下犯上啊,是頭兒讓我這麼幹的。”
飛虎軍的小頭目苦着臉說道。
李閒嗯了一聲,本以爲是手下譁變,現在看來卻不過是個獨孤銳志自導自演的鬧劇,對於這個教自己用毒的老師,李閒其實很欽佩,在醫理用毒上獨孤銳志絕對當得起宗師這兩個字,可在做首領這方面,他白癡的像個三歲孩。
“無論是不是你自願的,但這件事終歸沒了規矩,罰你三個月餉銀。”
李閒淡淡說道。
那小頭目一怔,隨即苦笑道:“屬下明白。”
“有怨言嗎?”
李閒問。
“沒有!”
那小頭目挺胸道。
李閒嗯了一聲,頗爲嚴肅的說道:“沒規矩,當罰。令出必行,獨孤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不錯,回頭回了寨,到賬房上領兩貫賞錢。但要記住,以後聰明點,不要什麼糊塗事都做!建飛虎軍的目的是什麼?是讓你們都能成爲獨當一面的能手,這點小事都處理不好,還有什麼臉面領着比別人高一倍的餉銀?”
那小頭目這次真的傻了,不知道該說什麼。
李閒也不再理他,舉步走到掙扎的獨孤銳志面前,先將他嘴裡的布抽出來:“小毒哥,你還能幹得再白癡一點麼?”
獨孤銳志不理他的指責,而是近乎於哀嚎的強調喊道:“快,鬆綁鬆綁!”
李閒白了他一眼將繩鬆開,獨孤銳志惡狼一樣衝出去,三下五除二脫了褲,對着遼水灑了一泡綿遠長的騷黃尿。
“他孃的……憋死我了。”
……
……
次日一早,被皇帝狠狠訓斥了一頓奪了官職戴罪立功的工部尚書宇文愷放棄了之前的計劃,將預備的兩座建造好的浮橋棄而不用,親自監督民夫下水打樁鋪造浮橋。數千名飲了烈酒的民夫赤着腳衝進刺骨的遼水中,一尺一尺的搭造浮橋向遼水東岸延伸。整個上午,遼水這一段都是紅色的。高麗人在河對岸用弩車和弓箭射殺河道中的民夫,而大隋這邊則用精工打造的弩車還擊。到了中午時分,浮橋終於快接近了遼水東岸,死在河道中的民夫也超過了千人。只是越到了接近東岸,民夫的傷亡速度越快的令人心驚。
大隋的府兵弓箭手在盾牌手的掩護下開始順着四座浮橋向前頂,弩車也被推上浮橋,針對性的打擊高麗人本就不多的重弩。
這次推進中規中矩乏善可陳,完全是靠民夫的犧牲纔將浮橋搭到了河對岸。而事實上,最終兩千多民夫的死亡,有三百餘人是被大隋的督戰隊射殺在河道里的。往前是死,退後還是死,但退後按通敵論處,向前的話,死了朝廷還會發幾貫肉好的撫卹。所以民夫們也狠了心,死了還能爲家裡賺些錢糧,不死,就是他孃的賺了一條命。
左屯衛將軍辛世雄請命要爲左屯衛大將軍麥鐵杖報仇,要求繼續由左屯衛擔任先鋒。大業皇帝楊廣允之,親自把盞敬了辛世雄一碗烈酒。
辛世雄手持長槊,帶着紅了眼的左屯衛府兵悍不畏死的第一批衝上了遼水東岸。緊跟着,左祤衛,右祤衛,左武衛的兵先後殺了上去。
乙支文德調集軍馬抵抗,正相持不下時,北面一陣塵煙翻滾,無數面大隋的烈紅戰旗出現在高麗兵的視線中。
左御衛,薛世雄大將軍到了!
高麗軍大敗,棄了遼水畔大營退回遼東城,乙支文德更是安排了人固守遼東城後,直接率領人馬退往平壤。
此戰,隋軍斬敵一萬餘,血染遼水東岸。
一萬多顆人頭被割了下來,隨大軍觀戰的各國使節俱是嚇得白了臉色,再也不敢對隋軍的戰力指指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