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說的是,奴才謹記。皇上一向以仁治國,深受百姓崇敬。是乃殺生爲護生,斬業非斬人的明君聖賢,奴才不應有莫須有的恐懼,做好本職便是。”
楚翊聽完這句話,眸中漾起了一絲情緒,他往前邁了幾步,沉默得睨了睨依舊叩首的阿妍一會兒。這才啓動雙脣,慢悠悠得說道:“好個殺生爲護生。”
一旁的謹貴妃知曉皇上方纔是真的惱怒,卻不明白爲何一向冷靜自持的他,今日會這般隨意動了殺念,而且還因爲這小太監的兩句話而猶豫起來。
她輕啓貝齒,蘊着一絲柔雅輕聲說道:“想是這奴才受了刺激,這般弱小清秀。若擁有與身型不符的手段,斷不會心虛成這般。事也是出在後宮,而他亦是太監,不如交予臣妾處理。”
阿妍心中暗暗吁了一口氣,剛纔說那句,是以前楚淵告訴她的。當時先皇恐皇子養尊處優,將人命當玩笑,所以他們從小出錯便以抄這句爲責罰。想讓他們記住,如若要殺戮,那是對未來大計有影響的必殺之人,而非隨意嗜殺成性,而在史書上留下惡名。
所幸她賭了一把,皇上猶豫了,但這裡的人全都清晰得看見他準備下殺令,輕易拂去似乎有所隨性,這才頓了一下。
就在皇上思量的片刻間,謹貴妃竟洞悉了皇上的心思,很是時候得遞上了這個臺階。看來謹貴妃不單天生尤物,竟然秀外慧中,這樣的人確實會擁有聖寵。加上是丞相府出來的嫡女,身份高貴自是不用說,只是沒有直接登上後位,倒是有些奇怪。
皇上將謹貴妃輕攬入懷,“理應傾兒處理!”
謹貴妃有些羞澀的低下了頭,輕柔應道:“臣妾遵旨!”
楚翊又附在謹貴妃耳畔,耳語了幾句,便轉身出了彤庭。衆人皆再次叩首,恭送明黃身軀漸漸消失而去。
謹貴妃也向皇上的背影福了福身,瞥了一眼額際岑岑,淌着冷汗的夏心妍,卻也沒怎麼着。僅僅訓誡了衆人幾句,便離開了彤庭。
死裡逃生的阿妍虛軟的攤了下來,自己確實太過卑微,完全無力自保,不由得蹙緊了雙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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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之後,謹貴妃讓身邊的人詢問過幾句。
阿妍也是在被問話時,從看過她卷宗的管事姑姑那知道,自己先前竟是在宿丘宮做看守的。宿丘宮其實是座幾乎廢棄的殿宇,好像幾十年前傳說風水帶煞,而成爲完全封閉的宮殿。
可是就在前幾日,竟被人一把火燒得七七八八,她們裡面當差看守的幾人,沒有燒死的全都受到不同的處置,而她便是其中之一。
因此這些天來宮中戒備很嚴,而阮侍衛長的“遇刺”又在這個檔口,所以那天驚動了皇上與貴妃。
阿妍當時是保住了性命,但越發想要離開這個巨大的牢籠。因爲呆在這裡,不是被這羣閹人扭曲三觀,就是在這種窒息的權勢壓榨下化作菸灰。
再說她已經算是被動的得罪了葉公公,這後來的日子裡,也清楚得擺明了在整她,只因爲沒有按照他老人家“安排”,好生伺候那個禽獸。
阿妍在彤庭是每天起得比雞早,做得比牛還累,就這樣掙扎、糾結、鬱悶得過了半個月,轉眼已到冬至。
這日彤庭竟破天荒得有了被禁閉的妃嬪。
是陳貴嬪,據說她是衝撞了蘭淑妃,這才被罰囚禁彤庭一個月。而阿妍很自然得被指派在那禁閉室外守着,吳大朗也就一天那麼幾次替她頂頂班,讓她有可以用膳和如廁一下。其餘時間,她都必須像木樁子一樣杵在禁閉室外。
本來以不變應萬變的阿妍,對這份看守的差事還是有些期待的,畢竟完全平靜無波的彤庭,絕對不能打破這個不能離開的僵局。
而現在未來每天十二時辰與那貴嬪娘娘呆在一起,如果“溝通”得好,可能可以帶她離開這裡。
既然有目的,那麼就要知彼知己。可阿妍站在她的房外兩天,還是沒尋到可以套近乎的機會。不是不夠殷勤,是人家根本就不搭理你,只有碎碎念或者罵罵咧咧。想這個陳貴嬪也是沒什麼刷子的人,不就關個幾天嗎?還這樣不忌口,罵着蘭淑妃,人家也不會少一塊肉,真正能在後宮做大的主,就算假裝沒腦也是有些水平的。
阿妍又被裡面尖銳的聲線刺得頭皮發麻,她無奈的挖了挖受虐的耳朵。照理都尉府出來的小姐,應該不是這樣的!
她往廂房門靠近一些,微俯下身軀,“娘娘,可有什麼需要?”
房內的陳貴嬪氣惱得將桌上杯盞一掃而去,“滾……”
“……”
“全都是下作的奴才,一點事都擔不起,嘴巴盡會亂嚼舌根。”
“娘娘,您心裡委屈,奴才知曉,可那也無濟於事,所幸一月後便能出去。”
“出去?”
“是呀,娘娘,在宮裡的時間還長着呢,別……”
“是讓你滾出去,”
“……”
阿妍無奈,刻意往外站了一些,讓暖融融的太陽能夠照射在自己身上。之前陰霾的天氣,整個人都像黴了一樣,她不覺深深嗅了一嗅清新的空氣,讓自己不要泄氣。
這時,一旁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阿妍側過臉龐,揚眉看去。
葉公公正與兩名女官行了過來,最中間年齡稍長一些的女官她認識。正是對楚淵關心呵護的熙妃娘娘身邊的邵姑姑,而當年的熙妃已是如今的熙太妃。
這個熙太妃曾經是貞皇后的宮婢,後來得到貞皇后的提攜成了妃嬪,她是一生忠誠於貞皇后,儘管無所出卻待楚淵非常愛護。
阿妍當年雖沒與熙妃那邊的人接觸過,但照理說當年的熙妃對她應不會陌生纔是。
這時,葉公公與邵姑姑她們已走到面前,阿妍趕忙揖了一禮。
葉公公沒有理會她,只是領着邵姑姑往陳貴嬪所在的廂房而去。
依舊俯身揖禮狀的阿妍,阿妍感到邵姑姑經過身邊時,竟然略微頓了一下腳步,那審視自己的目光有些灼熱,難道邵姑姑也識出她了?
阿妍心中雖然有了判定,但依舊沉默沒有說話。邵姑姑也沒多理會她。
葉公公朝阿妍說道:“你下去歇一下吧!”
阿妍早知道葉公公會打發她,要不他那樣熱情的帶路,探人的邵姑姑的打賞會被她分去一部分。
她朝葉公公他們福了福身,“謝葉公公,那奴才這就回房吃些心妍糕了。”說完,他故意不去理會葉公公有些疑惑的眼神,也故意忽略邵姑姑的眸光,做出一副嘴饞模樣退了下去。
她是覺得邵姑姑可能懷疑她是夏心妍,但畢竟現在是太監身份,不能肯定,所以故意說出“心妍糕”。
只是熙太妃會不會搭理她?這就不敢肯定,但看在她與楚淵的交情上,是不會惡意捅破她假太監的身份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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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上中天,星光迷離
阿妍倚在牆角,雙手抱着雙膝縮成一團。冬天的夜晚寒冷更甚,她不禁將身體蜷縮得更加緊緻。
她沒有打盹,而是兩眼一直望着院外,等待着吳大朗的出現。
午後她可憐巴巴得求了吳大朗,讓他子時前後代她頂班一個時辰,吳大朗心眼不壞,知道她多日駐守,肯定疲勞不堪,所以便同意頂替一下,讓她回去小憩。
好不容易盼得朦朧的宮燈搖曳而來,阿妍趕忙起身。
“吳公公,你真是好心人,我一定不敢窩太長時間,就稍稍睡小半個時辰。”
吳大朗也是冷得直哆嗦,“去吧,房門別關,我有讓小凡子到時叫醒你。”
“好的……”大恩不言謝,她不再廢話,朝他點了點頭,加快腳步走了出去。
其實阿妍並不是回廂房,而是小心謹慎得走到彤庭的後院四處張望着,確定夜半十分沒其他有多餘的人,這才做出一副睡眼惺忪疲憊的樣子,走進角落的茅廁。
今日,陳貴嬪的婢女給她送吃食,順道賞了阿妍一個糕點。
那精緻的桂花糕內夾藏着一副小畫,月空懸掛的房下,一個孩童正從被褥中翻身起來。而陳貴嬪既然與熙太妃有交集,她覺得這是熙太妃暗暗給她的邀約信號,意思是起夜。說明是半夜廁所相會,至於具體時辰?孩子應該是子時,因此她這才讓吳大朗幫忙,偷偷來到了茅廁。
阿妍望着清冷而夾雜着異味的狹小空間,站到了一角落,擡頭望向已經高掛的月兒,一片浮雲掠過,仿似幫它抵擋住着嚴寒的侵襲。
“真好,連月亮都有人關心它的冰凍,可自己在這異世,又有誰人憐憫?”她不禁有些淒涼得觸景生情起來。
“你還算聰明。”
阿妍聽聞動靜,趕忙望向不知何時已進來的熙太妃,只見她一身素色宮裝,頭上只梳了一個簡單的髮髻,向來素淨的容顏雖已四十出頭,卻依舊隱透着清麗。只是此刻的雙眸並非曾經腦海中的柔順清雅,反而有着一種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