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蕭離陪慕容紫回門這事,宮裡只派人去知會了兩宮與中宮,對外不曾張揚。
萬歲爺心心念唸的爲着小辣椒着想,知道她一心勵志做個奸妃,往後要在後宮裡爲所欲爲,他都能爲她包着,只不過好名聲又另當別論了。
百姓乃國之根本,他這個皇帝再是昏庸無能,也不會將自己心愛的女人推出去遭人非議話柄襞。
對關氏、蕭氏來說,皇帝陪寵妃回門本,聽來都荒唐至極竭!
在宮裡傳傳,已是足夠令她二人氣悶心堵,誰也討不着好。
若傳到了宮外,天家威儀蕩然無存。
故而就在未時,慕容貴妃大張旗鼓出宮那會兒,兩宮不約而同的放了話出去,誰敢對此多議論半個字,統統杖斃!
寧玉華更是心有慼慼焉,立後大典被搶了風頭,後而再來這麼一出,她有苦難言,心酸只能統統往肚子裡吞。
亦是吃了悶頭虧才曉得好歹!
兄長稱霸北狄同她不得多大的關係,她人在楚國,往後只能靠自己,得不到楚蕭離的感情,只要她將皇后之位牢牢坐穩,天下就有一半是她的!
往後的日子還長得很,慢慢從長計議不遲。
有了深謀遠略的心,眼前再多的委屈都隱忍下來。
楚蕭離將這些算得精細。
如今天下太平,沒有戰禍和天災,百姓安居,欣欣向榮,皇家後宮之事,與別人沒太多厲害關係。
如此,他這皇帝要專寵哪個都只能算做自個兒的偏向喜好,誰管得着?
……
這天說來稀奇,分明是陰鬱沉沉的冬日,天光黯然無色,沒精打采。
未曾想,到了下午的時候,突然沒徵兆的雲開霧釋,紅澄澄的太陽整個露了出來,萬丈光芒,普照大地,爲灰暗的京城帶來柔和的色彩,暖了人心。
層層雲海漫無邊際的堆疊着,宛若天神親自耕耘的梯田,溫軟的填滿了北方遼闊的天空,蒼穹之下,一切顯得卑微而渺小。
沐浴着如斯恩澤,奇景難得一見。
接着,不知從哪兒有了傳言,將這景象與慕容紫聯繫到了一起,說,當初北狄大公主身懷有孕時,就曾偶遇一高僧,高僧曾對其所言:紫氣東來,大楚之福。
這麼一算,慕容紫原先生活在南方蘇城,蘇城臨東海,如今人在北方,不正是紫氣東來麼?
自然了,聰明人聽之便能察覺,些許傳言過往從不曾有,何以在今日纔有此一說,定是少不了有人有心散播。
只傳言容易,天象不易。
歸根結底,是慕容紫趕上了好時候。
……
夕陽西下,晚風煦暖。
太傅府的來客絡繹不絕,賀禮堆成了小山,每一輛在府外停駐的馬車,車身上都有顯赫的紋章。
那是身份的象徵,若地位不夠,官階不高,還不好意思厚着臉皮來攀附這一趟。
除了太傅府之外,慕容徵的相府,還有慕容翊的尚書府同樣不乏送禮之人,甚至有些禮還送到了段家去。
但凡沾親帶故的,官場上有幾分薄交,瞧着別個將禮數盡了,自個兒總不好失禮與人前。
十一月初八這一天,京城裡的權貴都在忙着嚮慕容家送禮賀喜,不知道的,沒準還以爲被側立做皇后的是慕容紫。
風光無限。
慕容淵高興壞了,收禮收到手軟。
身爲族長,慕容家在自己的手裡達到了前所未有的興盛,就是此刻叫他壽終正寢,也能夠含笑九泉,無愧於列祖列宗。
而身爲人父,沒有什麼比看到女兒擁得帝王所愛,更加令他感到安慰的事。
無疑,天下之寵,非帝寵莫屬!
由是從前父女兩的衝突和心結,全都化作了瞭然,不值一提。
入夜時分。
慕容徵親自對外周知,慕容家將在三天後大擺宴席,宴請八方親朋好友,這才謝絕了不間斷的來客。
禁軍
tang在太傅府外設防,將喧囂摒除於此地。
正廳裡,燈火大作,亮如白晝,家宴上,無君臣。
素日裡楚蕭離就沒有君王的樣子,陪慕容紫回門,他特地換了常服,做的是一身富家公子的打扮。
如玉的麪皮兒,脣紅齒白,眉目如畫,人是彎了眸子一笑,通身的和氣。
往着滿桌的好酒好菜前落了座,嘴上盡是些不着邊際的玩笑話,旁邊還有慕容徵作唱和。
君臨天下的皇帝?
還有百官之首的宰相?
怎麼看怎麼不像!
起先太傅大人還不大放得開,尤其楚蕭離疑似故意的用獻媚的語氣喚他‘岳父’,他都會很糾結。
面前的這個人,身着龍袍懶洋洋的靠在龍椅上,眯着眼眸像是隨時要睡過去的散漫尊容,實在太深刻。
慕容淵身爲兩朝重臣,又有親自教導長大的楚雲陽先入爲主,要他接受並且甘願臣服於這國君已爲不易,更之餘,這人還做了他的女婿。
可是細想來,在公在私,於楚氏天下,於慕容世家,無不是最好的結果。
楚蕭離對自己的女兒真心實心到了……非常人所能想象的地步。
如此,足矣!
酒過三巡,慕容淵舒展了緊鎖的眉,冷不防用着岳丈的威嚴對楚蕭離告誡,道:若敢負了老夫的女兒,定叫你楚家天下不得安生!
此話一出,方是讓慕容翊愕然失色,慕容徵驚詫訝異。
楚蕭離在愣了半瞬後,笑呵呵的連道了三個‘好’字,遂,提起酒壺給岳父滿上,碰杯。
慕容紫坐在旁側,聞言後暗自吐了吐舌頭,和母親交換了眼色,怪覺!
今兒個才曉得,原來家中最護短的人是父親。
論威武霸道,誰也敵不過慕容世家的族長!
慕容淵心安理得的喝了皇帝女婿敬的酒,再吩咐二子,好好禮待這位難得到來的妹夫,連他們大哥那份都不能落下。
於是父命難爲,正堂裡行酒令,劃酒拳,這一鬧就到了後半夜。
……
子時夜半,夜深人靜。
大醉的楚蕭離在沉沉睡去前,最後一句話是——
“想不到岳丈的酒量如此驚人。”
再沒了反映。
慕容紫聽得好笑!
她同父親的關係還不得這般要好,平白讓他沾了光,套了近乎。
見他橫倒在牀鋪上,滿身酒氣,想爲他更衣,擦個身子,手剛伸出去碰到他丁點兒,就被他拂開。
讓着宋桓等人進來,萬歲爺做得更絕,半睜開眼望見是不太熟悉的臉孔,龍威立刻顯露無遺,冷颼颼的道了個‘滾’字,嚇得幾個在聖駕跟前伺候小太監跪地發抖,奈何他不得。
衆人失了法子,索性懶得管他了。
醉了好,醉了慕容紫纔有縫隙鑽。
……
府中一處別苑。
慕容徵還未搬出太傅府前,就住在這個地方。
那時他還是太子身邊的伴讀,是父親最看重的兒子,是兩個兄長引以爲傲的弟弟,更是大楚年輕俊傑中前途最好的人之一。
誰也沒想到他暗渡陳倉,一手改變且推動了楚國的國運。
自然,也是無人知曉,楚雲陽會是個女人。
如今那個女人還成爲他的妻。
世事難料。
慕容紫去到別苑時,他已換了衣袍,孑然爾雅的坐在苑中亭下,面前的石桌上溫着酒,久候多時。
見小妹到來,他絲毫不驚訝,提起袖袍將空杯斟滿,小酌了一口,話音朗朗的對她詢問道,“皇上安置了?”
慕容紫露出沒轍的笑,“我還是第一次見他醉得這樣厲害。”
走到亭中,坐到兄長的對面。
望見慕容徵臉色如常,眉
目間一派清明,她詫異,“沒想到三哥哥酒量這樣好。”
“全賴你三嫂栽培。”慕容徵淡淡言。
慕容紫好奇,“素日你們在相府也時常對飲?”
慕容徵不答了,將一隻早就準備好的暖手爐推到她面前,“天涼,你們女子身驕肉貴,暫且用這個暖暖吧。”
說不出的貼心。
可又不知爲何,慕容紫總覺得今夜三哥心思比往些時候還要深沉,她勘不破,只好作罷。
將那小巧的暖手爐看了看,遂抱到了懷裡。
兄妹兩一時無話,各有個的心事。
慕容紫原是來問蕭晴子的近況,若能夠,明日慕容徵爲她做個掩護,讓她獨自去到相府就更好了。
可轉念想來,彷彿不妥。
一則眼前這人自來與楚蕭離是爲同夥兒,他們謀算的那些個,有多深遠廣大,慕容紫根本無法估料。
二則,萬歲爺才以行動示好慕容家,先前的飯桌上有多融洽,她看在眼裡。
單說一個蕭晴子,慕容紫要對她嚴刑拷打抑或威逼利誘,根本沒有瞞着楚蕭離的必要。
那蕭家還是他親母的本家,有他在場,說不定能得到更多的信息。
故此,三哥哥會不會挖心掏肺的對自己,她真有些拿不準。
片刻功夫,慕容紫在心裡打起了退堂鼓,覺着自己來這一趟有些武斷。
夜太深,不適合作戰!
正欲找個藉口離開,自斟自飲的慕容徵忽然開了口,“怎不問問你三嫂爲何不曾來?”
她整個身姿剛要直起,聞言只好按捺的坐下去,老實問道,“爲何沒見三嫂?”
慕容徵看了小妹一眼,言簡意駭,“她有了身孕。”
瞠目!
許是他這要做父親的人太過平靜,反而讓慕容紫更顯驚動。
“三嫂、公主她……有了身孕!這……是好事啊!”
腦子裡渾渾噩噩的轉着,擠出這一句廣義的話來。
慕容徵對她淺薄的笑了笑,話語深長,“你也覺得是好事?”
楚雲晞有了身孕,不止慕容家祖上有光,關鍵在於,她曾女扮男裝,做了十幾年的太子!
慕容紫親眼見過她的氣度,聽過她對國家的遠見。
若單論治國之道,楚雲晞不遜於她任何一個兄弟,唯獨輸在了自己是女兒身。
而她的丈夫,本該成爲她忠心不二的臣子的慕容徵,一手改變了她生命的軌跡。
“三哥,公主她……恨你嗎?”
這是很早以前,慕容紫就存有的疑惑。
慕容徵喝酒的動作稍頓,好似認真的思索了下,末了揚起嘴角,晦澀道,“應該是恨的吧。”
他又是一笑,頗有些自嘲的意味。
“怎麼會不恨。”
可是恨又能如何?
他一邊喝酒,一邊自問自答,“單單是恨我,她還能做了女皇,君臨天下不成?再說,她已經有了我的骨肉。”
那個‘再說’裡,藏着許多複雜的慶幸。
慕容紫聽得出來。
恨的另一面,是愛。
慕容徵大可殺了楚雲晞,但並沒有,反而娶她做了枕邊人。
她有無數機會將他殺之後快,卻選擇與他過着風平浪靜的日子,讓旁人看得驚心動魄,暗捏冷汗。
“無需多憂。”打斷越發深陷在思緒裡的小妹,慕容徵清醒的道,“如何這都只是爲兄的內宅之事,說來與你聽,不是爲了讓你想那些有的沒的。”
“那三哥哥到底想同我說什麼?”
“只是想告訴你,這個孩子能夠讓我與她做一對真正的夫妻。”
“然後?”
“還不明白?”
得了他的反問,慕容紫默了默
,繼而腦中閃過一念,神色變得尷尬。
她凝眉,撇嘴,“三哥哥什麼時候也開始像世俗人那樣,擔心起我的肚皮來了?你可千萬別說是父親要你來同我說的,你們……”
“是爲兄自己的意思。”慕容徵沒打算和她兜圈子,就在她全然鬆弛的時候,波瀾不驚,語出驚人,“雖然爲兄相信楚蕭離並非絕情絕義之人,只若然讓他曉得,你非從前的你——”
話到此清淺的有了窒息的停頓。
深沉的目光向慕容紫籠了來,將她望得周身僵滯,臉孔上全是慌亂。
無所遁形!
“三哥哥……”
慕容徵是天下第一聰明人,他怎可能察覺不出來?!
“莫驚。”慕容徵取了杯子,給她倒了杯溫酒,“就衝你喊我這聲‘三哥’,我便是你兄長。”
無論眼前的這副軀殼裡裝着誰的魂,慕容徵都只能一口咬定,她就是慕容紫!
就是不論六年多的兄妹之情,如今整個慕容家僅僅仰仗着她一人。
試想,楚蕭離對她的愛屋及烏,倘若真的因此恨上了,慕容一族必然遭受滅頂之災!
所以瞻前顧後,慕容徵只能站在他這個‘妹妹’的這一邊。
但,他要聽實話。
審度着慕容紫翻涌不定的臉色,他緩緩說道,“別怨爲兄出其不意,此事早有傳聞,只誰也沒有當回事去計較,自安都回來的途中,皇上命我務必要查個水落石出,是你親口說與他聽,他起了疑心,想知道始末,實乃人之常情。”
畢竟楚蕭離對慕容紫用情多深,慕容徵看在眼裡。
正因如此,在天下大局未定之前,他敢將身家性命全賭在這上面。
成敗,生死……
每一步都是有了縝密的謀算後,才往前邁進。
慕容徵委實無措,他的步步爲營竟然會錯漏在最關鍵的一人身上。
他是慕容家的嫡子之一,還是大楚的宰相,無論是爲國還是爲家,他都不能讓一個‘情’字將所有毀掉。
慕容紫微微蹙眉,低首,黯然。
“所以三哥哥是在教我,讓我趕緊爲楚蕭離孕育子嗣,就算將來他發現我不是從前那個被他愛上的慕容紫,至少會顧念這些?”
這話說來都叫人傷懷。
難道她對楚蕭離的就是虛情假意?
難道她對他的付出,對她的真心,就不值一提?
來到這個世界,借這副軀殼活着,她揹負了慕容紫的從前,就不能擁有屬於自己的將來?
慕容徵也知道,其他的都好說。
又不是不瞭解這個‘妹妹’的性子。
寧爲玉碎,不爲瓦全。
穩重,可以說成是小心翼翼,爲的不過是想求個渺小的成全。
“爲兄也不瞞你,當日皇上同我說的時候,自個兒亦是茫然得很,初時在蘇城,他確實因爲從前的往事纔對你如此霸道強硬,但後來,如今,哪怕爲兄不點出來,是與不是,他心裡自有計較。”
兩個人九死一生的經歷,攜手安守的歲月,並不是說一句‘不是’,就能隨便抹掉。
“我呢,怎樣都會站在你這邊,且不說你這借屍還魂的蹊蹺事,老天能叫你做了‘慕容紫’,便是緣分。”
淡淡然的將對面的人兒復又望了望,他態度平和,繼續道,“這事關乎慕容家的興衰存亡,許是近來皇上意識到此,便不再對我多問,按着他的心思,怕是會讓其他人去查,爲兄也實在沒得法子,讓你懷他的骨肉,是下下策的下下策,單論你與他的感情,爲兄還是很相信的,怕的是有心人鑽了空子,將這件事大做文章。”
慕容徵撂下明話,再沒多的說法。
他拿起微燙的酒壺,最後爲彼此的空杯滿了醇香的酒,好脾氣的笑着安慰她,“來,喝杯酒緩緩,你說你好像是叫做……艾晴?”
。
這名字,真是應景得很吶!
就在遠處,苑外的轉折,
寧珮煙將自己完全藏在陰影中,雙手死死的捂着嘴,不可抑制的顫慄着。
原來她的女兒,真的死了……
【親耐的姑涼們,有沒有嗅到風雨欲來的味道?阿若就不賣關子了,6號、9號、13號加更,嚇嚇嚇嚇,票紙果真要早吆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