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十六 家族 二
先王共生十一子,其中三子出生即夭折,只餘八子,尉遲氏早有規定,非儲君者,成年後必須離開京都,前往領地,無詔不可進京,進京後所帶隨從亦不可超過百人,這是爲了防止皇子爭位,當然,這種人爲的規定不可能從根本上解決爭位的問題,這座至高無上的寶座不是簡單的規定就能讓人不想入非非的。
尤其對尉遲家這些好戰的男人來說。
這也就是最終皇位落到尉遲南手上的原因,他上面的幾位兄長爭得實在太厲害,最終無緣寶座,關押的關押,悔過的悔過,尉遲南則以嫡次子身份繼承了大統。
在皇家,很少有人提起這些事,畢竟不怎麼光彩。
八子中唯有一個皇三子獨特,天生個性不羈,未及弱冠,便早早把自己的小命給玩完了。
而這突然冒出來的三爺,卻讓莫蓉感受到了這當中似乎還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正在胡思亂想,一回神,卻見那個三爺正盯着自己看,見莫蓉回看,不免勾脣笑笑,這表情到是與尉遲南有幾分神似。
回到客棧時,尉遲南早已在樓梯口等候,自然不是爲了接她,想來這位三爺身份確實特殊,能讓皇帝親自迎接的人,這世上怕是還沒幾個。
尉遲南與這位三爺樓上樓下互視良久,突然,這位三爺撩開袍袖,雙膝跪倒——
莫蓉瞧得很清楚,那一剎那,尉遲南嘴角是苦笑的,就像當年大哥跪她時一樣,她也是苦笑的。
只這一點,這位三爺的身份就定了,看來這位三爺很可能就是皇室中那位已“故去”的三王爺。
尉遲南下了樓梯,扶起地上的人,這麼細看,兩人的鬢角、眉眼似乎有那麼一點相似之處,只是尉遲南多了幾分帝王的內斂,而這位三爺則多了幾分不羈與散漫。
兩人在二樓的房間內坐定,莫蓉特地繞過他們所在的房間門,可依舊還是聽到了些不該聽的——
“還以爲這位莫家的小姐如何的天香國色,竟能讓你這麼破格提拔莫家人——”是邊笑邊說的,不過說得也是事實,當然,聽在莫蓉耳朵裡肯定不怎麼舒服。
是啊,真委屈他了,生的這麼一副好皮囊,何必要將就她這樣的人。
是夜,在這位三爺的安排下,他們順順當當地進了青陵城。
青陵的繁華雖不及京都,然而也有其獨特的喧鬧,比如歌樓舞坊,民豐則生奢,在這裡得到了生動的體現。
莫蓉生於東省,然而久居深閨,並不知曉這些活色生香的男人的東西。
她也並不想參與到其中,看女人怎麼用美貌來取悅男人,後宮裡已經看足,務須特地跑這麼大老遠來這裡看。
打開兩扇窗,掐滅燈燭,看看窗外的江心漁火,聽聽對岸寺院的鐘聲,這對她來說已是奢侈,這輩子還能有幾次機會做這麼奢侈的事?
門吱吱呀呀着被推開,她半轉過頭,是他回來了,三更半夜的,還以爲會睡在外面呢。
“怎麼還沒睡?”說話間,酒氣四竄。
“……睡不着。”解下他脖子上的斗篷繫帶,擱到一邊。
哼哼地笑着,帶着三分醉意,“擔心我不回來?”
“……是。”他回不回來,與她擔不擔心完全是兩碼事,她不能管,但也不能不管,“我去端些醒酒茶來。”這些東西早就讓人煮好了,不管他回不回來都要煮。
“不想喝。”勾住她的腰身,下巴靠在她的臉側,“三哥今晚帶了個人給我看。”
三哥?看來那位三爺真就是那位“故去”的三王爺了。
“猜猜看,是什麼人?”想來是真有些醉了,不然不會問這麼無聊的問題。
搖頭,她不想猜,估計女人的可能性很大,那種茶樓歌坊的地方,除了女人還有什麼人可見的?
“一個女人……”重量都放到了她的身上,莫蓉顯得有些踉蹌,“天下還真有人能長得這麼相像。”笑,“你知道她對我說什麼?她說今桃花都開過十二載了,爲什麼我纔回來?”
“……”她不大明白他的話是什麼意思……
好不容易把他勸到牀上躺好,拉開門,陳遲正站在門外,“老爺躺下了?”
莫蓉頷首。
陳遲欲言又止的樣子,“夫人,請跟我來。”
已過子時,四下寂靜的很,這是座靠長河岸邊的院落,並不大,但很精緻,院落裡的佈置都是仿宮廷的,連宮燈的樣式都一模一樣,走在其中猶如又回到了那座千里之外的皇宮大內。
陳遲頭前帶路,將她引到了前院的大廳,一進門,便見一着月色裙衫的女子正坐在廳裡,見有人進來,趕緊起身福禮。
這女子的樣貌無可挑剔,雖然及不上趙又欣,但也算別有一番韻味,看到她,莫蓉有些明白了他的那番話,也許眼前這個女子是像他曾今的哪個女人,所以他才說“天下真有人能長得這麼相像”。
“這位是我們夫人。”陳遲開口介紹,“夫人,這位是沈小姐,天色太晚,想要在莊裡借住一晚。”
那沈小姐仔打量過莫蓉,不十分出奇的容貌,但一看便知是好教養的女子,“夫人。”
“讓人打掃一下後廂的客房,明天早上再讓人去跟三老爺說一聲,這裡畢竟是他的地方,我們住不了幾天。”說着話,並仔細看着那沈小姐的反應。
她認爲她能聽明白她的意思。
“是。”陳遲點頭。
“天色不早了,沈小姐也去歇息吧。”
“夫人……”叫住要轉身的莫蓉,她不是來這裡暫住的,她是被三爺送給尉遲南的,而且是心甘情願的,她知道自己是一個代替品,但說完那句“桃花都開過十二載了,爲什麼你纔回來?”時,她陡然覺得那句話就該是她的,她在歌坊裡熬了這麼久,等得不就是這一天嗎?一個猶如神般的男人,救她出苦海,“我……”
“桃花既已開過了十二載,就讓它繼續開下去吧。”入了那道宮牆,便再也沒有春天了。
她也許聽不懂她的話,但這是事實。
回到寢臥,他依舊睡着。
她很少機會這麼安靜地看他,他一直都是那麼高高在上的,誰敢輕易直視?
“趕走了?”閉着眼,突然開口這麼問她。
莫蓉苦笑,這個人什麼時候能真正睡着?“還有一晚上的時間可以挽回。”他讓陳遲帶她去解決這件事,意圖已經很明顯,他不想留下這個女人,但因爲是兄長送的,不好立即回絕,便借她的口來回絕。
對她招招手,示意她過去。
莫蓉默默起身,來到牀前,被他摟到了牀上,一起靜靜躺着。
燈燭跳躍着,映的兩人的臉紅彤彤的,他忽然在她耳側笑了起來,“我比你更可憐,明知道你們都不是真心的,還要裝不知道。”這天下間只有一個女人真心愛過他,可惜,十二年前就不在了,他無法確定自己是不是愛那個女人,只是感動,有一個女人可以爲他去死,並不是因爲他背後的皇權驅使,只是單純對他這個人,“被圈住並不只有你們。”他也是,三哥以爲送他個一模一樣的女人,就可以讓他找回幸福,他不想去做那些無謂的嘗試,因爲知道都是徒勞的。
“那就一起圈着吧。”反正也跑不掉了,莫蓉喃喃自語,回握住他放在她腰間的手。
愛是一種感動,也是一種別無選擇後的習慣,只等着時間慢慢拉長,把它拉成一團細細密密的盤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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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長鳴湖就是風城。
他答應過她,會在長鳴湖畔停下等一會兒,他沒食言。
站在長鳴湖畔眺望,碧野晴空,湖綠天藍,讓人睜不開眼的美景隨着風聲奔涌而來。
就是在這裡,她揮手離開了家人,最後一眼看到的是母親站在湖畔的高坡上眺望她遠去的馬車。
尉遲南望着遠處那抹站在高坡上的身影,她是生氣勃勃的,從接近了這片湖水開始,周身都跳躍着愉悅的光芒,這不能不讓他有些挫敗感,她始終還是把這裡當成家的,而不是他的皇宮。
這可能就是她的特別之處,處處僞裝,處處乖順,事實卻是完全相反,然而她又讓他知道她是僞裝的。
也因此他纔會選中她,繼而選中他們莫家,幫他完成作爲帝王應該完成的責任。
這個女人會是個好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