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來,你該起來了!”
正當軒轅望在沉睡中留連時,一個聲音將他喚醒,這一夜什麼夢也不曾做,他覺得神輕氣爽,渾身上下似乎有的是力氣。
他睜開眼,還想再賴一會牀,那股冰水澆頭般的涼意立刻襲了過來。他激靈靈一下翻身而起,埋怨道:“只不過多睡片刻而已。”
但他環首屋裡,那個劍中女子早已不見了。他藉着窗外微明的曙光,看到那柄邪劍掛在牀頭邊,不由微微一笑,似乎是對一個早已習慣了的朋友招呼般,說了聲:“早啊。”
劍自然是無語的。軒轅望打來井水洗了把臉,從牆上摘下劍,來到院落之中。或者是爲了練劍需要,丁垂雲當初有意將這院子做得較大,軒轅望振了振手中的劍,劍發出嗡嗡的清嘯,讓軒轅望也禁不住想仰天長嘯起來。
他擺了個架式,便要開始練劍,忽然間,他意識到,自己雖然想練劍,但卻連練劍最起碼的招式也不會。
“喂,我該怎麼練劍?”
他象那劍問道,但劍卻一聲不發,他又問了一句,劍回答他的卻仍是沉默。
“我究竟是怎麼了……”軒轅望遲疑了會,啞然失笑,自己竟然以爲這柄劍會說話,竟然還向這柄劍詢問如何練劍,昨夜的情景,昨夜的女子,分明就是怪夢一場。
他有些泄氣了,想回屋子裡去,但心中又一動。那天他曾被劍帶到一個竹林的幻覺中,竹林中那人的動作緩慢,他現在還依稀記得。
軒轅望左腳前伸,反轉手腕將劍放在身後,依着那天恍惚中所見竹林中人的動作,手腕輕擺,慢慢將劍向前刺出。
第一遍時,他覺得有些彆扭,但當他一連刺了十餘遍後,動作便逐漸迅速起來,這一個枯燥無味的動作,他卻練得樂此不疲,覺得比做什麼都有趣,竟不曾察覺到時間飛逝。
當他終於停下來時,天色已經大亮了。軒轅望看了看天,慌忙衝出屋子,向雲想綢緞莊奔去。雖然他全力疾奔,卻仍比平日晚了許久,少不得被孫管事一頓臭罵。
“什麼,你想搬出去住!”
當聽到軒轅望提出要搬出去時,孫威兩眼睜得老大,他上下打量了軒轅望幾眼,這個孩子這幾日不知爲什麼總是出錯,往常並不這樣啊。
“你要想清楚,阿望,你不是因爲我責罵你纔要搬出去的吧。”孫威想了會兒,問道。
“不是,不是,孫管事說我是爲我好,這幾日我確實總犯錯。”軒轅望坦誠地道,“只是丁大叔將屋子留給我,我若不搬進去,如何替他看屋子?”
孫威臉沉了下來:“阿望,你明白雲想莊的規矩,普通夥計可以住在外頭,但若是想在雲想出人頭地,你就必須留在裡頭。”
軒轅望默然了會兒,他知道孫威所言不差,因爲他識字能算,孫威有心將他帶成管事,所以一向對他較嚴。他也很感激孫威的好意,作爲一個僕役,能有這樣的出路算是有出息了。
“你再想想,那丁垂雲雖然對你好,但他習得一身劍術卻也保不住自己。他此次離開也不知何時能回來,難道你這一輩子就住在他那間破屋內麼?”
軒轅望根本無法反駁孫威的話,他要求搬出去,不過是因爲昨夜那番似夢非夢的對話而已。便是搬出去,他只在迷糊中看到那竹林中人的一劍,難道還能就憑這個練成劍匠麼?
“對不起,孫管事,我不搬出去了。”想來想去,他不得不承認,自己雖然對練劍感興趣,卻還沒有到願意爲劍放棄一切的地步。
“這樣就好,若只是爲了丁垂雲的事情你覺得不痛快,我可以準你兩日假。”孫威表情緩了下來,點點頭道:“阿望,你無父無母,一切都得靠自己,我幫你也只能幫到這。”
“是,孫管事爲我好,我全都知曉。”軒轅望情緒有些低落,“我想去丁大叔屋裡收拾一下,能行麼?”
“你去吧,準你一日假,今晚一定要回雲想。”孫威打發軒轅望走後,搖了搖頭,這孩子聰明老實,待人也忠厚,又能算識字,就是特重感情了。
回到丁垂雲院子,軒轅望發了一會呆,終於進門。丁垂雲屋裡也沒有什麼好收拾的,主要還是那柄邪門的劍。軒轅望從牆上摘下劍,心想什麼時侯給劍配上劍鞘纔好。
正這時,那種恍惚的感覺又襲了過來,軒轅望經過多了也見怪不怪。過了片刻,他再睜開眼,發現自己仍然站在丁垂雲的屋中,那個劍中女子正站在他面前。
“你要食言了!”那女子聲音滿是嬌嗔,“你答應我的,留在這裡陪我。”
“可是孫管事說得有理,我不可能呆在這一輩子……”軒轅望將孫威的話複述一遍後道:“你說我該如何是好?”
“笨,辭工唄,聽你說來你又不是賣身給他!”劍中女子的臉依然模糊不清。
軒轅望只有苦笑,怎樣對這個似妖似鬼的劍中人解釋成了他頭痛的事。過了會兒,他道:“實在是對不起,若是你愛住在這裡,我就將劍留在這啦。”
“你不在這裡,我呆在這有什麼意思!”劍中女子嗔道,這話雖然容易引起旁人誤會,但劍中女子的口氣卻讓軒轅望無法自作多情。
“那你就隨我回雲想,最多我每天早些起來避開旁人練劍就是。”
“我纔不想又呆在你那又髒又臭的牀底下。”劍中女子哼了聲,忽然她的聲音變得輕鬆喜悅起來:“你若是來了這裡沒有及時回雲想,會發生什麼事?”
軒轅望臉色立刻變了,連聲求饒說:“姑奶奶,我求你不要捉弄我,如果我今夜沒有回雲想,明早鐵定要捲鋪蓋走人。”
“這正好!”劍中女子咯咯嬌笑,一陣寒風迎而而來,軒轅望嚇得轉頭便跑,但沒有跑幾步,他便覺得天旋地轉,栽倒在地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悠悠醒來,第一件事便是飛快地跑出去看天色,見到外頭紅日高照,這才略略放下心。他不敢再去動那柄劍,推開門便來到街上。
暖洋洋的太陽照在身上,讓他心情輕鬆了許多,他覺得腹中十分飢餓,心中不免有些奇怪,他是吃了午飯再回丁垂雲屋的,怎麼就餓得這樣快。
一念及此,他的心劇烈地跳了一跳,再擡起頭來看太陽。太陽懸在東方天際,這分明剛剛日上三竿!
他這一驚之下慌忙向雲想綢緞莊奔去,沒奔幾步,街頭一個人一把拉住了他。
“阿望,你這幾日是去哪了?”
軒轅望一看,是同屋的林穎,忙道:“我這幾日不都在鋪子裡麼。”
“你少亂扯!”林穎臉色很不好,“三日前你向孫管事告假,明明說晚上就回來,結果整整三天都不見蹤影,你還說在鋪子裡?”
“糟……”軒轅望這才知道,自己這次昏迷並不是短短片刻,他臉色都變白了,顫聲問道:“那孫管事……孫管事有沒有罵我?”
“罵你?孫管事倒沒有罵你。”林穎臉色依舊難看,“孫管事只是讓小賈替了你,還說你以後不用回雲想了。”
軒轅望聽了只覺得一陣悶氣堵在胸腹之中,他猛地踢了一腳路邊的樹,長長嘆了聲:“這回可被害死了。”
林穎有些同情他,新來替軒轅望的小賈雖然也伶俐,卻沒有軒轅望這樣隨和,林穎心裡倒還是希望軒轅望與他共事,因此勸道:“阿望,孫管事一向看重你,這次可是讓他真生氣了。你還是趕緊回鋪子向孫管事道歉,看看孫管事能否念在你這兩年來從不犯錯的情上,重新收下你。”
“是,是!”軒轅望心中又升起一些希望,連忙跑了開來,遠遠地拋給林穎一句謝謝林大哥。
跑回了雲想,每見着一個夥計都免不了被他們埋怨幾句,這個時代裡,能在一家象雲想這樣對夥計僕役較好的鋪子裡謀生計,是他們這些貧苦人家最大的夢想了。終於跑進內院,孫威正在院子裡指揮夥計們搬東西,見了軒轅望眼也不擡一下。
“孫管事……對不起……”軒轅望結結巴巴地道。
孫威瞄了他一眼,轉過身去命令旁邊立着的一個少年道:“小賈,你去大管事那兒,說軒轅望來結工錢了,把他的工錢結給他打發他走人。”
那小賈見軒轅望回來還有些擔憂,聽到孫威這樣說滿臉都是笑容,撒腿就想跑走,軒轅望通地一聲跪在地上,顫聲道:“孫管事,實在是對不起,這幾日我不是有意不回來的。”
“小賈,你先停停。”孫威臉色這纔好看了些,“阿望,你說你不是有意不回來,腿可是長在你身上,誰還能綁着你不成?”
軒轅望遲疑了會兒,終於將自己如何得到那柄劍,那劍中如何有個似鬼似妖的女子,自己又是如何被她弄昏的事情原原本本說了出來。
聽他說完,孫威嘆了口氣,和聲道:“阿望,你起來吧。”
軒轅望站了起來,只道孫威已經原諒了他,低低說了聲:“謝謝孫管事。”
“你可別謝我。”孫威有些同情地看着他,“阿望,你若只是三天誤工,只要你誠心認錯,我最多罰罰你,不會真地趕你走。可如今,你不但言而無信誤了三天工,還編個謊話騙我。阿望,我不知道短短几天時間,你怎麼就變得這個樣子,但這個樣子的你,是不能在雲想呆着的。”
軒轅望聽得魂飛魄散,他舉目無親,如果真的被從雲想趕了出去,那便真的無依無靠。
“小賈,你去大管事那替阿望結帳。”孫威舉手製止軒轅望再說,又從自己懷中摸索着掏出幾兩碎銀,放入軒轅望手中:“阿望,記着,好好做人。”
若是孫威趾高氣揚地趕他走,軒轅望定然會頭也不回地離開,但孫威卻是如此讓他走人,軒轅望只覺心中委曲無限,卻又無法說出來。那柄怪劍的事情確實讓人難以相信,軒轅望忽然想到,只要將那柄劍拿來,要那劍中女子向孫威解釋,一切便迎刃而解了。因此他不等那小賈回來,只說了聲“耿管事我去拿那柄劍”便撒腿跑了開去。
飛快地跑回丁垂雲屋子,那柄劍好生生地掛在牀頭。軒轅望猛然將劍扯過來,大聲道:“快出來!”
但那劍卻沒有任何迴應,軒轅望有些急了,用力一抖那劍,喝道:“快出來啊!”
正這時,一陣森森的寒光從劍上射了出來,片刻之後,這光聚成一個人影,正是那個劍中女子。她懶洋洋伸了下腰,嗔道:“打擾人家睡覺,你不知道女孩子充足睡眠有益美容麼?”
“可被你害苦了!”軒轅望鬆了口氣,伸手就想去抓這劍中女子的衣袖,但劍中女子動作奇快,一下子便退了幾步,道:“你要做什麼?”
“你快去替我做證,我沒有說謊。”軒轅望瞪了她一眼,“我昏過去三天,孫管事要趕我走人!”
“那正好啊,我就是要你離開那個破綢緞莊。”聽了軒轅望飛快地將事情說了一遍,劍中女子得意洋洋地道,“今後你就可以自由的練劍,不再在那兒操執賤業了。”
“你!”軒轅望大怒,“我若是被趕出來,很快便要餓死了,還練什麼劍?”
“哼,你一個大男人要餓死了還很光彩,對我嚷嚷什麼!”劍中女子強辭奪理,又伸了個懶腰道:“反正我無論如何,也不會去替你作證的。這世上哪有什麼鬼怪,從沒聽說過!”
軒轅望接連幾次伸手想去抓住她,卻始終撲個空。軒轅望大怒之下道:“你如果不老老實實去作證,我就把這柄破劍給折了!”
“折啊,你折了更好。我一直呆在這破劍裡,早就煩了,這柄劍在我又脫不了身。”劍中女子竟然不以爲意,“你折了我正好呆在你身體裡,雖然你是個臭男人,但勉強可以用一段時間啦。”
軒轅望聽得毛骨悚然,這才記起眼前的女子不是普通人。他強壓住怒火,道:“姑奶奶,算我求你,你究竟要如何才肯替我去作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