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眼秀士狄夢鬆哈哈大笑,何三省怒吼道:“你笑什麼?景陽老道長虛懷若谷,正是一派宗匠的風度。”
狄夢鬆立刻收住笑聲,獰惡地盯何三省一眼,道:“你今朝是死定了,我暫時且容你多活一會!”
跟着轉眸瞧着景陽羽士道:“牛鼻子,你知也沒用,閻王爺不會問你這個。但我也不妨告訴你,這不過是我‘冰魄神爪’中的另一妙用而已,哈……哈……”
景陽羽士裝出怒容,故意側轉面讓何三省看見,然後取出峨嵋派獨門金槍,盛氣喝道:
“冰魄神爪不過外門魔功,何足爲奇,來,來,貧道要教訓你這狂妄之人”
狄夢鬆眼睛一瞪,碧光四射,怒道:“什麼話?我這冰魄神爪,是中原上古流傳下來的兩種神功之一,非具有上乘正宗內功心法,無法練成!你僻處西蜀,哪知我中原武學,天下無雙,居然說是外門魔功,羞也不羞!”
景陽羽士果然老臉一熱,微現紅暈,沉聲叱道:“魔君體得多言,且接貧道三槍”
話聲方落,颼的一槍,迎面搠去。天眼秀士狄夢鬆腳下紋風不動,左手微擡,五隻長甲輪流彈出去,但見五縷白光,灑劃身前。景陽羽士連變兩式,俱無路可人。突見對方右手一伸,五縷白氣已襲到身側,忙搶槍一架,“叮”地微響,竟被震退一步!
天眼秀士狄夢鬆在舉手間便把大名鼎鼎的峨嵋派長老景陽羽士震退一步,這等蓋世功力,登時把一旁的朱雀真人、何三省。神乞呂兌三人看得心膽皆寒。現在他們都能夠確定了一件事,便是這次五人聯袂來找這個殺人如麻的魔君,其中以景陽羽士和華山鷹婆餘曼兩人功力最高,這兩人相較,則在伯仲之間。可是天眼秀士狄夢鬆卻又高出景陽羽士一籌,由這一點推算,若論單打獨鬥,他們五人沒有一個是天眼秀士狄夢鬆的對手。
這時華山鷹婆餘曼尚因心傷愛鷹之死,因而不曾發現景陽羽土動手的情形。她的脾氣就如薑桂之性,老而彌辣。傷心了好一會,報仇之念,油然而生。突然一躍而起,怒喝一聲,掄拳揮掌,撲人戰圈中。
華山派素以“拳掌”稱雄武林,只見鷹婆餘曼左手使的是“六合拳法”,霸道威猛中,招數極是繁複多變。右手使的是“蘭花掌法”,純以陰柔爲主,飄渺輕靈。
這兩路拳掌合用,因是一剛一柔,故以配合得威力奇大,比之使用兵器還要令人難以抵擋。景陽羽士兩道雪白長眉微微一別,暗想今日之事,不比等閒,如若不能取勝,從今而後,不但個人無顏在武林立足,最可慮的是這個魔君殘殺成性,極可能大開殺戒,把今日這五人的門下弟於,盡數殺戮。這個禍劫,可就不堪設想。是以他不但不退,反而提槍運足功力,凌厲攻上。這景陽羽士年逾八旬,身膺當今武林重望,已有數十年未曾動過兵器。但今日提槍取敵,招數更見精純嚴密!
朱雀真人和何三省見自己這方以二敵一,心中雖知那魔君難制,應該出手纔對!可是他們成名了數十年,一生講究的是行俠仗義,扶弱抑強,決不肯以衆凌寡。這刻都遲遲無法出手,只能在一旁瞪眼睛。
天眼秀士狄夢鬆用足全副心神與及十成功力,施展出“冰魄神爪”,陰寒之氣,越來越重,丈半方圓之內,均可感到陰風刺骨生寒。他在景陽羽士的金槍,鷹婆餘曼的拳掌夾攻之下,兀自守少攻多,直把對方兩人迫得繞圈而旋。不覺又戰了三十多招,狄夢鬆豪氣勃發,引吭長嘯一聲,突然使出“粘”字訣,把那支金槍粘出外門。跟着五爪一劃,迫退鷹婆餘曼。然後躍開尋丈,厲聲道:“你們兩人還不是我對手,把他們都叫上來,還可一戰!”
鷹婆餘曼那甘吃他奚落,晃身撲去,伸出右手如蘭花的五指,一招“分花拂柳”,迎面掃去。左手卻以陽剛之力,提拳疾搗下盤。這時只要對方忙着化解她的掌拳,餘曼便可乘機向他臉上吐一口唾沫,大大地侮辱他一下。
哪知景陽羽士從側面“刷”的一槍刺到,天眼秀士狄夢鬆心中叫聲奇怪,使個身法,竟從鷹婆餘曼拳掌這間的空隙,鑽了過去。朱雀真人和何三省只看得幾乎要爲了他這一下絕妙身法而喝采。
狄夢鬆心中覺得奇怪之故,便是他也知道像這五人名望身份的高手,除了湊巧之外,決不肯以多爲勝。因此他大可放心奚落相激,決不致於全被他們圍攻,但景陽羽士這一槍遞出來,分明已表示聯手合攻,這一來大出他意料之外,不由得暗懷戒心!這可是他生平第一次泛起戒懼之心,可見得若然那五人真個能夠聯合對付他時,他便將要難逃公道。狄夢鬆一面揮爪抵禦住兩個強敵的攻勢,一面忖想應付之方,最後決定必要時便須逃走,異日捲土重來,以逐個擊破的戰略,定可報仇雪恨!
神乞呂兌運功療傷之時,已想出景陽羽士何以肯自貶身價,做出以衆敵寡的行爲的緣故。他本人所掌理的乞門弟子,遍佈江南,何止數千之數?如若被這魔君-一屠殺,這慘劇浩劫比哪一派都要深巨些!因此傷勢已痊好了七八成之後,立刻躍到朱雀真人和何三省身旁,低聲告以必須合力夾攻之故。景陽羽士瞥見他的舉動,心中大喜,登時氣勢如虹,那支金槍宛如神龍出海,凌厲異常。
那朱雀真人還在猶疑,江南神乞呂兌已領前撲人戰圈,左手青瑣索,右手青竹杖,幻出兩道青蛇,直取狄夢鬆,天眼秀士見他們果真羣毆,本想罵他們不要臉,但記起自己曾經向他們挑戰,只好忍住不罵。
何三省見神乞呂兌加人戰圈之後,形勢仍未扭轉。原來天眼秀士狄夢鬆的“冰魄神爪”
已施展開,正是順手之際,神乞呂兌吃虧在功力尚未恢復十足,不敢過於逞強遞招。情況如斯,何三省自忖也沒有考慮餘地,掄拳疾躍過去,施展出平生得意武功“大力神拳”,如狂風驟雨般猛襲核心中的狄夢鬆。
朱雀真人身爲武當掌門,江湖上人人尊敬,要他參加羣毆,真比殺死他還要難過!可是他也考慮到神乞呂兌之言不錯,如若今日收拾不了這個魔君,日後這幾派的弟子們,都將難逃殺身之劫!
正在朱雀真人爲難之際,只見高空中紅雲颯然瀉墜,原來是鷹婆餘曼的那頭神鷹,此刻乘隙下衝,意欲報仇殺敵。天眼秀士狄夢鬆倏然爪影一撒,飛出數十點白光,護住全身。大家都怕他冰魄神爪的威力,緩得一緩,只聽他厲聲怪笑一聲,“波”地脆響一聲,一點奇細的銀絲自他爪上電射向空中。鷹婆餘曼睹狀裂帛般大叫一聲,說時遲,那時快,空中那頭紅鷹,離他尚有三丈之高,此時驀然在空中打個斤斗,便墜下地來。
鷹婆餘曼心中痛如刀割,挺身直撲狄夢鬆,景陽羽士何三省神乞呂兌三人恐她有失,忙上前接應時,哪知狄夢鬆早已有備,趁鷹婆餘曼心神散亂之際,神爪揮處,五縷陰風把鷹婆餘曼撞開尋丈之遠。
朱雀真人忙躍到鷹婆身邊,只見她面色慘白,渾身亂抖。當下沉聲道:“餘道友不可因悲痛分心,今日如不把這魔君除掉,只怕不但你我性命難保,連門下弟子們俱無噍類”
說時,取出一丸丹藥,給她服下。鷹婆餘曼不曾被敵人的神爪陰風擊中穴道,是以傷勢也不過像日兌一般,真氣略見震盪浮動而已。聞言心頭大震,想到華山派弟子不在少數,雖非她的嫡傳門人,卻也是一脈同源,如俱慘罹這魔君毒手,自己的罪孽哪能償清。
朱雀真人撤出“銀絲拂塵”,劃出一道銀光,直取天眼秀士狄夢鬆。他這一加人戰圈,威勢陡增。原來鷹婆餘曼雖然武功極高,但恰好對方不但武功更強,還有“冰魄神爪”的絕技,是以用赤手空拳和他對抗,不免大大吃虧。朱雀真人手中的“銀絲拂塵”,專卷敵人兵刃,雖則不能剋制住對方的神爪,但比起赤手空拳的鷹婆餘曼,自然要上算得多。
狄夢鬆暗感威脅,心想這樣打下去,必敗無疑,登時生出逃走之念。這時對方四人合擊之勢未成,正是逃走的大好時機。景陽羽士等人,平生不知經歷過多少陣仗,一見狄夢鬆碧睛連轉,已知他有逃走之念。大家不約而同地加緊進攻,希望把他困住。
但見千重霞影,萬道光華中,突然有數十道白光,宛如靈蛇亂掣,跟着一條人影,破空而起,縱得又高又遠,晃眼間已落在五丈外的草地上。此人正是舉世忌憚的的殘酷魔君天眼秀士狄夢鬆。他使出一式護身絕招,震開一絲空隙,便自脫出重圍。腳方沾地,已爆出一聲大笑,然後一縱身,已到了落峰路口。
場中幾位正派高人,此時面面相覷,毫無辦法!
天眼秀士狄夢鬆突然停住落峰的去勢,心中極快地想道:“我這次一下蓮花峰,便須執行報復的計劃,因此便有一段悠長的時間,不再見到她了……”想到這裡,心中涌上一陣離愁,運足眼力,向天都峰頂望去。只見風姿清冷、超凡絕俗的冷雲仙沈寒,這時右手輕扶老松樹身,秀眉微顰,竟是一副側耳靜聽的模樣!
狄夢鬆大吃一驚,想道:“原來她已知道我在這邊和他們作生死決戰……”
這念頭在心中一掠而過,驀然豪壯地仰天長嘯一聲,虎軀一轉,疾撲回戰場。
鷹婆餘曼此刻方始自行運功療好傷勢,雙臂一振,宛如一頭大鷹似的,首先迫將上來。
其餘景陽羽士、朱雀真人、何三省與及神乞呂兌等四人,俱都動作如電,晃眼間已合圍上去,助那鷹婆餘曼合攻狄夢鬆。
這一回再度決戰,形勢比起上一次更加兇險,彼此間每一招一式,無論進攻或是防守,都拿捏到最後的剎那。六個人雖然僅僅分爲兩方面,卻無殊千軍萬馬,在這高絕人云的峰頂上肉搏廝殺。
掌風拳力以及金光銀霞交織中,天眼秀士狄夢鬆倏然舌綻春雷,大喝聲“着”字。
只見何三省應聲踉蹌退出圈子,差一點便一跤摔倒在塵埃。
景陽羽士大大吃驚,一面運足全力進攻,一面問道:“何道兄傷得可重?”
這一次大家都看得清楚,一就像第二隻紅鷹被狄夢鬆擊斃時一樣,從他爪尖上飛出一點極細的白光,閃電似的擊在何三省左肩上。
何三省但覺一陣酷寒,傳人全身血脈中,因此不敢回答景陽羽士的話,一面運功閉住左肩附近十二處穴道,一面舉起拳頭,倏然擊在左肩傷口上。
拳頭落處,發出“砰”的一聲,敢情何三省這一拳打得甚重。
峰頭山風勁烈,何三省拳頭收起,山風颳過他身上,左肩一大塊衣服隨風飛散。原來他的拳力極是剛猛沉重,方纔這一拳並非兒戲,竟然把拳頭所落之處的衣服都硬生生打成粉碎。
衣服破開後,便露出肌肉,只見一塊巴掌大的瘀黑痕跡,清晰地印在肌肉上。
何三省冷笑一聲,立刻又躍人戰圈。不過這次他只能以右拳應敵。
天眼秀士狄夢鬆心中微凜,忖道:“這五個老傢伙真有點鬼門道,換了別的人,這刻早就躺下三個了……我那‘寒天飛雪’的絕技,世無知者。滿以爲碰上強敵之時,才施展出這宗絕技,必可橫行無忌,哪知這何三省竟有急救的怪手法,硬生生把那片肌肉打死,這樣我那冰魄神爪自行碎折射到他身上的那塊指甲,竟已不能發生作用了……”
朱雀真人道:“各位要留神這廝的冰魄神爪,提防他忽然盡數震碎髮射出來,籠罩範圍甚廣,不易閃避呢!”
天眼秀士狄夢鬆冷笑一聲,施展開中原自古相傳的絕學,指東打西,似守還攻,一時尚未露出敗象。
三十招有如狂風驟雨般過去了,景陽羽士一條金槍,朱雀真人的“銀絲拂塵”,神乞呂兌的青竹杖及青瑣索,逐漸形成鐵桶般的合擊包圍之勢。另外鷹婆餘曼,何三省的拳掌在旁邊伺虛蹈隙,長攻短襲,又和那三人的兵器變成了奇正之勢。
天眼秀士狄夢鬆碧睛連閃,心知此刻如若不走,再換個十招八招,機會稍縱即逝,便須在這蓮花峰力戰到底了!
各種利害關係極快地在他胸中掠過,適才的豪氣,已因形勢改變而消磨殆盡!
景陽羽士以蒼勁的口音喝道:“諸位道友留神,這魔君想逃出這蓮花峰哩”
一言甫畢,狄夢鬆冷笑一聲,十爪撥、分、劃、戳,轉眼間迫住五人攻勢,突然向何三省衝過去。何三省哪敢硬攫其鋒,只好一閃。狄夢鬆已脫身於戰圈之外。
這天眼秀士狄夢鬆端的厲害,一躍五大有餘,兩個起落,便縱到落峰路口。
景陽羽士長嗟一聲,明知造之不及,卻見狄夢鬆仰天大笑道:“景陽牛鼻子想拿話把我扣住,簡直是做夢!但我得向你們承認一點,便是在今日之會以前,我狄夢鬆可沒把你們放在眼中。但從今而後,你們總算教狄夢鬆增長了一點見識!這一點你們也值得自傲了……
哈……”
朱雀真人嘆道:“這魔君果真是當今世間的奇才怪傑,難道宇內合該遭此浩劫,故而出此怪物麼?若是天命如斯,貧道等何能與天命抗爭?”
卻見那天眼秀土狄夢鬆屹立在路口,動也不動,雙眼凝視着下面,似乎見到什麼。
呂兌低聲道:“莫非是她出現?因此這魔君又想在佳人面前逞能?”呂兌所說的“她”,便是指的冷雲仙沈寒。
大家正在懷疑,摹聽一聲清越禪唱,傳人衆人耳中。
五人都一齊歙然色動,神乞呂兌心直口快,喜道:“崑崙的老禪師竟然親自出馬,真出乎老叫化意料之外”
天眼秀士狄夢鬆突然回頭厲聲道:“你們還約了什麼人?何以不把少林寺的老和尚也搬了來?”
景陽羽士肅容道:“魔君你茶毒生靈,橫行天下,武林中凡是俠義之士,莫不想先把你誅戮。少林老方丈恰好於一旬前圓寂,是以不能參與今日之會……”
狄夢鬆冷哼一聲,碧睛射出熒熒綠光,極爲可怖。這時徐徐移向峰下來路,只見一位老和尚,身高尋丈,頭如包鬥,眉長拂肩,那對慈悲法眼極是巨大,此刻因是微微眯縫着,因此變成兩道長線。但懾人心魄的精光,仍不時閃射出來。
這位老和尚適才在峰腰處發出一聲降魔禪唱,四山俱聞,轉眼間已到達峰頂,由此可知他的內功及輕功,已達何種境界。
天眼秀士狄夢鬆冷冷道:“來者莫非是崑崙山天龍寺玉羅漢伏陀和尚?”
老和尚合十道:“檀樾天眼,當世無匹,老油正是崑崙野僧!”
“上來吧廣他傲然道:“狄某久欲以這一身中原絕學,與及冰魄神爪,試一試號稱爲‘崑崙第一’的雲龍大八式!”
“善哉,善哉!”玉羅漢伏陀老禪師緩步走上峰頂,先向那邊廂的五人合掌打個問訊,然後又轉向狄夢鬆道:“老袖固然遠在崑崙,罕曾涉足中原,因此塵緣盡絕!便那邊五位道友,亦俱是一代高人,不肯與世相爭,但今日聯袂到這黃山蓮花峰絕頂,與狄檀樾兵戎相見,其中不得已的內情,難道檀樾便不肯稍爲一想?”
天眼秀士狄夢鬆冷笑道:“和尚你別說教,狄夢鬆自認是魔君下凡,你看這是什麼?”
說着,從囊中取出一物,拋將過去。
玉羅漢伏陀老禪師伸手接住,只見竟是一塊上好闃玉雕琢而成的的王牌,長僅三寸,寬僅二指。這塊白玉牌一面雕刻着龍鳳交舞,雕工古樸生動。翻過另一面看時,只見其上刻着二十一個硃紅色的小字。
老禪師長眉輕顫,低聲誦道:“天生萬物以養人,人無一善以報天,殺!殺!殺!殺!
殺!殺!殺!”
二十一個小字,在慈悲爲懷的老禪師眼中,忽然變成了無數滴鮮血,腥羶之味,隱隱襲人鼻中。
他擡起笆斗般巨大的頭顱,長眉無風自動,慈目大張,那兩道眼光,宛若電光,驀地劃過山川大地!
“阿彌陀佛,流寇張獻忠的遺毒,竟然流傳至今……”
老禪師停頓了一下,眼光忽由極爲威煞而變爲無限慈悲,緩緩道:“檀樾請看,老袖頭顱如許大,亦是世上罕見!如今老袖願以這顆頭顱,向檀樾換取這塊七殺牌,檀樾意下如何?”
這位悲天憫人的有道高僧,言中之意,便是說願意以自己一條性命,換取那天眼秀士狄夢鬆回心轉意,從今以後,收拾起這塊代表“屠殺”的七殺牌,重新做人。
要知那面王牌上的二十一個血字,大有來歷。在那明末之際,出現了一個殘酷嗜殺的大流寇張獻忠,此人陰謀多智,黃面虎頷,時人稱爲“黃虎”,後來和李自成相合,連寇於晉陝等地,所過之處,屠殺極慘。在成都譖稱“大西國王”,後來爲清兵殺死。他在成都縣立有一碑,碑上就是刻着這二十一個字,據說是張獻忠自己的手筆,世稱爲“七殺碑”。
天眼秀士狄夢鬆既然佩戴着這塊七殺牌,不問而知他的存心便是師事那兇殘的流寇張獻忠。而最可怕的,便是他的“才”足以濟惡,這教慈悲爲懷的得道高僧伏陀老禪師如何能不怦然心動?
狄夢鬆冷曬一聲,道:“玉牌還我,你的頭顱值不了這麼多玉羅漢伏陀老禪師凝眸瞧着他,歇了一下,果然把王牌擲還給他,朗聲道:“檀樾好生收着,老袖不大服氣,定要從你手中奪取此牌!”
狄夢鬆心想這一干人全都是當今第一流高手,尤其這個以劍術稱雄天下的老和尚,更在早先五人之上。自己決不能大意,便道:“你奪得去此牌,狄夢鬆自然無話可說,但看來還是另外約期較量,才公平些。”
何三省厲聲大笑道:“狄夢鬆,今日你也知道害怕的滋味了麼?”
狄夢鬆怒道:“你不必臭美,三個月內,姓狄的要把你們一個個殺死!”
玉羅漢伏陀老和尚何等聰慧,已看出今日的狄夢鬆已不會受激而自陷羅網。當下朗聲道:“檀樾放心好了,老袖雖然不才,但拼着血灑蓮花峰,也不教諸位道友出手便了!但你得交代明白,怎樣纔可以使你放棄屠殺之心?”
那邊的五位武林異人一聽伏陀大師之言,不由得都愣住。只因他們都領教這天眼秀士狄夢鬆的功夫,的確舉世無敵。玉羅漢伏陀大師一向隱遁崑崙,大家雖有見面,卻不知他武功到底精深到什麼程度。不過推想起來,頂多也比他們高上一籌,也就是說和天眼秀士不相上下。這樣鹿死誰手,便不可知!
鷹婆餘曼恨聲道:“我老婆子兩隻愛鷹均死在這廝爪下,今日決不能和他干休!”
伏陀老禪師從容朗聲長笑,道:“道友不要氣急,狄檀樾也毋須急急離開這蓮花峰,且容老衲過去,自可解決”
狄夢鬆怒道:“我要走時,憑你也攔我不住!”
玉羅漢伏陀大師頷首道:“這倒是平心之論……”說着,邁步走過那邊,一面拽起寬大的僧袍。
天眼秀士狄夢鬆暗想這個老和尚居然要扎住僧袍,方始應戰,便忙忙趁這時間調運真氣。
老和尚走到五人跟前,微笑道:“諸位道友的美意,老袖感銘於心”
他停頓了一下,向鷹婆餘曼深深瞥視一眼,然後又安祥地道:“但諸位道友大可少釋垂注,老袖有備而來,縱然吃虧,也不致於不可收拾……”
說時,左手已極快捷而又不露痕跡地揭開胸前的衣服,對面五人目光剛剛電掃過他胸前,老和尚已把衣服放下,口中大聲道:“諸位道友務必給老袖一個面子,答允決不出手幫助老袖……”
鷹婆餘曼緩緩垂下白皚皚的頭顱,道:“大和尚堅執己意,老身縱有天大仇恨,今日也只好暫時擱開!”
玉羅漢伏陀大師誦聲佛號,轉身向天眼秀士狄夢鬆道:“檀樾一代奇才,卻力連天意,老袖真替檀樾可惜!”
狄夢鬆傲然道:“事在人爲,人定勝天,什麼叫做天意,狄夢鬆從來不懂……”
景陽羽士道:“善哉,上天有好生之德,如若違逆,人怨而天怒”
玉羅漢伏陀老禪師接着道:“譬喻老袖,久參枯禪,今日間關萬里,現身於蓮花峰頂,正符先師圓寂時所留偈言,檀樾不可不信!”
狄夢鬆哈哈大笑道:“那麼老和尚你也贈我數言如何?且看狄某之命,是否已在冥冥中安排好!”
玉羅漢伏陀老禪師道:“檀樾今日氣數未盡,因積孽太深,須受多年折磨,如最後仍不迴心向善,將死於十三歲鬢齡小女之手!”
狄夢鬆碧睛中射出嘲笑的光芒,冷笑道:“你怎知我的結果如斯?你自己呢?”
老和尚突然容色一整,目光遙注長天,登時現出好一幅莊嚴佛相,有如西天羅漢,金身顯現。
“老袖年逾九旬,靜中時有感悟,尤以今日爲甚,想是行即西歸!檀樾好自爲之,一念之善,真有回天之力,放下屠刀,便可立地成佛……”
狄夢鬆縱聲大笑道:“原來你要歸天,可是因我超引之故麼?吮,接我一招”
喝聲中一躍兩丈,落在老和尚身前尋丈之處,使即功聚五爪,虛虛向前抓去。
玉羅漢伏陀老禪師左袖一拂,發出一股潛力,迫住對方冰魄神爪發出的寒風,右手已撤出長劍。果然一代名家,身手不凡,僅僅是亮劍這一下,已令人感到瀟灑從容,偏又奇快無比!
對方冰魄神爪發出的五縷極寒之氣,重如山嶽,復又鋒利如劍。老禪師已覺出僅以左袖發出內力,無法抵擋,心中不無凜詫之意。要知伏陀老禪師功力精純,一身真氣,已收發由心,發出時宛如一堵銅牆鐵壁。尋常刀劍,休想剁刺得動。
老和尚微嗟一聲,暗想自己枉費數十年苦修,卻也當不住狄夢鬆驚天動地的中原絕學,便如崑崙本門不是心法已佚,而能練成“先天真氣”的話,則舉手之間,便可制住這個畢生強敵!
念頭如電光石人般一掠而過,口中清嘯一聲,倏然身劍合一,飛上半空。
那邊廂景陽羽士朱雀真人鷹婆餘曼、神乞呂兌、何三省等五人,都知道崑崙高僧伏陀老禪師,乃是使出崑崙派威震天心的無上劍法“雲龍大八式”。他們雖然成名年久,也曾從別的崑崙名手處見過這一趟威力無窮的劍法。但這次卻是崑崙派掌門人親自出手,挾着將近百年的精純功力,自然非同小可。
齊齊凝神看時,只見伏陀大師掉頭下擊,一溜青熒熒的劍光,當頭罩下。
這位一代高僧不論身形上升抑下降,都顯出一種特別的瀟灑風度。同時劍光下擊時,越降越強,到了離敵人頭頂不及三尺時,青光越盛,寒芒四射,使人心駭神搖,噤不能言。
景陽羽士等五人,也是武林各派宗師,眼力均極高明,是以一望而知伏陀大師劍上青芒暴射,光華耀眼,乃是老和尚畢生功力,均已聚集劍上。這一擊之勢,直可破天裂地。
天眼秀士狄夢鬆冷笑未斂,但心中卻甚爲戒備,暗想武林有三句口號是“華山拳掌少林杖,峨嵋金槍李家刀,崑崙劍第一”。如今親見伏陀大師出手,果然無愧“崑崙劍第一”的盛譽。
念頭在心中一掠而過,爲了要施個下馬威,當下功行十爪,拿捏時間,倏然仰天彈射出去。
十縷冷風,宛如有形之物,徑從劍風銳烈呼嘯中射人。
玉羅漢伏陀大師驟覺不妙,本來他施展這等最上乘的劍法,劍光已堪以護體,但此刻卻感到一陣寒冷,骨髓欲凝。
這一驚非同小可,劍尖一點,“錚”地微響,奇巧絕倫地點在對方十隻冰魄神爪中之一的爪尖上。
但見老和尚那末龐大的身形,突然上升大半丈,在空中略一轉折,飄飛到天眼秀士狄夢鬆身後,這才瀟然降墜地上。
這“雲龍大八式”天下無雙;最妙之處便在於能在空中轉折迴旋。身法之瀟灑美妙,令人疑是仙佛現身。
狄夢鬆那麼桀騖驕傲的人,此刻也爲之心折,禁不住喝聲採,道:“老和尚身手卓絕一時,足可以和狄夢鬆爭一日之長短。但最怕你西天絕藝,仍及不上我中原神功呢;”
玉羅漢伏陀老和尚碩巨的頭顱輕點,誦聲佛號,道:“檀樾之言,毫無虛誇。老油已深服中原神功,可以無敵於天下。然而天下厭亂,尤其不喜傷殘生靈。狄檀樾只要迴心向善,便足以領導宇內武林,福澤無限……”
狄夢鬆厲聲道:“假如不呢?”
玉羅漢伏陀老禪師並不回答,健腕一抖,劍上幻出萬道青光,何三省在那邊宏聲道:
“爲挽人間浩劫,老禪師只好破那殺戒
景陽羽土輕輕一擊掌,首先躍到一旁,朱雀真人等四位也隨即縱過去,圍攏在一起。
景陽羽士嚴肅地道:“諸位道友,今日形勢之險,大家心中應已有數。試想連崑崙伏陀老禪師出手,也無法阻擋那魔君的話,日後之事,令人不寒而慄……”
神乞呂兌嘆口氣,道:“想不到這狄夢鬆以天縱之資,激狂之性,偏又學到中原絕學,爲禍於天下!難道武林合該遭遇這場浩劫麼?”
鷹婆餘曼道:“這個魔君,決不可放他活着下山,我老婆子願意與他同歸於盡!但礙着伏陀大師,卻不好違他意思而動手……”
這時玉羅漢伏陀大師已仗首“雲龍大八式”,飛灑出萬點青光,把狄夢鬆全身罩住。劍法及身法之神奇精妙,世罕甚匹。加上這位得道高僧一副莊嚴法相,不怒不懾,而又備極剛柔之氣。只須看上數眼,便已目駭神眩。
那狄夢鬆十隻尺許長的冰魄神爪,化爲一片白光,護住全身,忽而穩如淵嶽,雷雨難撼,忽而遺塵絕跡,令人無能追躡。
這兩人各展平生所學,劇鬥在一起。景陽羽士沉聲道:“道友都已看到伏陀大師身上穿着敝派至寶‘軟鐵甲’,因此在最後關頭,玉羅漢伏陀大師也許拼舍肉身,硬挨對方冰魄神爪的一擊。但各位也深知那‘冰魄神爪’,世上無敵,敝派的‘軟鐵甲’能抵禦天下各種陰毒掌力,與及刀槍劍戟,但能否禁受得住對方這一擊,實在大成問題……諸位雖曾聽伏陀大師親口說過,要我等置身事外,但我等何忍眼見一代高僧,命喪於蓮花峰上,而任由魔氛彌天,爲禍人間呢?”
朱雀真人疑惑道:“貧道等縱然不想事情如此,其親形勢禁格,計將安出?”
何三省嘴脣一動,正要說話,但忽又忍住,只長長吁口氣。
五人面面相覷,大家心中都知道應該違背伏陀大師的話,相機出手,全力把那魔君除掉,然而這等話,如何說得出口?
神乞呂兌一向遊戲風塵,較爲不拘形跡,計謀也多,此時突然道:“諸位請皆轉身軀,各在地上把方法寫出來,假如五人均同,則說不得只好依公意行事!”
大家一聽這敢情好,把大家不好意思說出口來的辦法,寫在地上,如果五人俱合,便須依照公意行事。雖然跡近掩耳盜鈴,卻也是個沒有辦法中的好法子。
當下各各轉身,在地上寫了幾個字。呂兌道:“景陽老友高齡在上,就煩他看看,然後立刻發號施令,以免魔君漏網。”
景陽羽士不遑謙讓,立刻圍繞查看,只見大傢俱寫着“務必當機出手”的字跡。
景陽羽士先用腳把字跡都擦掉,然後故意嗟道:“咱們只好聽天由命了……噫,峰下似有白影一閃,就煩何餘兩位道友到峰下察看。呂道友、朱雀道兄,我們一道到那邊去爲伏陀老禪師吶喊助威……”
大家先都露出頹喪之意,但景陽羽士跟着又發號施令,便暗自明白,不過面上仍然保留住頹然之容。
天眼秀士狄夢鬆面對生平強敵,卻仍不時偷偷向這邊五人瞥上一眼,是以把他們背轉身寫字等情都看見。他機智過人,心中已知那五人定然想毀諾出手,正思脫身之法,忽又瞥見他們露出頹喪之容,登時又大大放心。
鷹婆餘曼和何三省兩人疾撲下山去,狄夢鬆心中一動,知道必是自己所豢的靈猿,已被他們發現。
他心神微分,玉羅漢伏陀大師的劍光陡然大盛,刷刷刷一連數劍,迫人神爪圈中。
天眼秀士狄夢鬆冷冷喝聲好字,賣個破綻,任得敵人長劍遞到胸前,這才圈指疾彈。
“當”的一響,兩人齊齊震退一步。玉羅漢伏陀老禪師身高手長,腳下不動,長腰伸臂一劍遞去。這一招在“雲龍大八式”中稱爲“龍吟海裂”,長劍欺到敵人面前尚有兩尺,候然橫撒化爲一排劍光,潮涌而去。
狄夢鬆微微一凜,想不到敵人能儘量利用身形特長,在意料不到時偏能施展絕招。
景陽羽士朱雀真人和神乞呂兌都同聲喝采叫好。狄夢鬆好勝心大起,真氣沉處,雙腳直陷入地中,深達五寸。跟着雙爪往外發出,左手用彈字訣,嚴封身前門戶。右手疾然一劃,竟從劍光底下劃人去。
玉羅漢伏陀老和尚這一招“龍吟海裂”的威力尚未用盡,已被迫得化爲“龍子初現”之式,斜閃一尺,劍尖指住敵人面前,寒風一悽,直襲敵人七竅。
狄夢鬆不閃不避,運氣護住面門七竅,左手微垂,封蔽住下盤,右手五爪電光石火般點向對方胸前。
他自恃冰魄神爪爪尖的極寒之氣,可於三尺之內傷敵,因此不理敵人之劍。
玉羅漢伏陀大師倏然驚天動地大喝一聲,青銅劍如風疾戳,竟然不理對方已及胸前的爪風。
這一招雙方都是出奇制勝,事前毫無拼命跡象。狄夢鬆心中方一動,想玉羅漢伏陀大師居然敢在知道自己冰魄神爪的威力之後,反而拼着前胸受襲,遞出這一劍,大概其中必有玄虛。
心方一動,那景陽羽士朱雀真人和神乞呂兌三人,都一齊出手。景陽羽士的金槍,直取狄夢鬆後心要穴,神乞呂兌的青竹杖和青瑣索,分取他左右腿上的穴道。朱雀真人的銀絲拂塵去勢最慢,但毫無風聲。
天眼秀士狄夢鬆萬萬想不到以景陽羽士等人的身份地位,居然全施暗算。
碧睛一瞪,怒視對面的玉羅漢伏陀老和尚一眼,心想這老和尚最是可惡,若不是被他穩住,早就脫身下山去了。心頭一怒,激發了狂野之性,爪上加到十分力量,根本就不理身後的幾般兵器。
玉羅漢伏陀老禪師劍發極快,到了看見景陽羽士三人出手夾攻之時,他的一招“龍子初現”,已化爲兩點青光,奔襲敵人雙睛。
說時遲,那時快,玉羅漢伏陀老禪師方一遲疑,敵人冰魄神爪上發出的五股寒風,宛如有形之物,擊在他胸前。玉羅漢伏陀大師倏覺心頭酷冷,不由得一咬牙,推劍出去。天眼秀士狄夢鬆慘叫一聲,那對能夠透雲穿霧的碧眼,一齊出血。
景陽羽士的金槍已到了狄夢鬆後背,卻聽玉羅漢伏陀老和尚宏聲大喝道:“道友住手——”
他登時懸崖勒馬,槍尖一偏,輕輕刺在狄夢鬆“魂門穴”上,那麼猛急的去勢,卻宛如穿針引線般恰到好處地刺人不及三分之深。
神乞呂兌也因伏陀老禪師這一聲大喝,改變了主意,技尖點在敵人左腿“殷門穴”上,左手青瑣索卻點在右腿“承扶穴”上。手法細膩無比,但卻是“透骨打穴”的煞手。
朱雀真人的拂塵最妙,因去勢得最慢,故而聽到玉羅漢伏陀大師喝聲之後,突然一振腕,飛出兩尺大的一蓬銀雨。果然那狄夢鬆尚有一記煞招,他身形根本來不及動彈,左手向後微微一揚,已有四五點白光電射出來。
這數點白光,正是狄夢鬆的冰魄神爪自行折斷爪尖,彈射出來。
朱雀真人手中拂塵一卷,恰好把這數點白光捲住,但手中大震,拂塵玉柄脆響一聲,竟然折斷爲二。
原來狄夢鬆這一下乃以畢生功力發出,準備與敵人同歸於盡。因此出手時雖平淡無奇,但暗蘊絕巨真力。若不是那銀絲拂塵的銀絲,也是寶刀寶劍難以斬斷的寶物,這一下絕卷不住。
狄夢鬆雙手掩睛,悲嘯一聲,木立不動。
玉羅漢伏陀老和尚丟了手中長劍,連退五六步,捧着胸口直喘。
景陽羽士嘆口氣,緩步走過去,道:“老禪師怎樣了?”
玉羅漢伏陀老和尚長眉一軒,善目圓睜,有如兩個銅鈴般巨大。
他沉聲道:“諸位道友怎可背信出手?”
這一句責問得嚴重異常。景陽羽士淡淡一笑,道:“大師先調養一下,切勿動氣,貧道既然領頭出手,自必有個交待。”
玉羅漢伏陀老和尚嘿嘿冷笑一聲,但態度隨即軟化下來,道:“斬草除根,雖然不錯,可是咱們這幾派還有何顏在武林立足?”
天眼秀士狄夢鬆的碧睛已毀,奇痛攻心,加上一身氣功,均因景陽羽士的金槍刺中“魂門穴”而破掉,那震驚一代的“冰魄神爪”,已經成爲昨日黃花,廣陵絕響。
正在此時,鷹婆餘曼和何三省已飛縱而到,鷹婆餘曼手中還倒提着一隻白猿。
她首先喜叫道:“啊呀,這魔君已誅,天下從此太平。這隻白猿是他所拳,也可以摔死……”
玉羅漢伏陀老和尚強自忍住傷勢,緩緩道:“餘道友不可殘害生靈,但此猿已具初步氣功功夫。可將之破去,日後便不能爲患。”
鷹婆餘曼運起“蘭花掌”功夫,輕輕拍在白猿背上,然後放它在地。
白猿哀嘯一聲,撲到主人身邊,伸臂抱住主人大腿。
何三省道:“這魔君尚未死哩,各位如不忍下手,老朽可以效此微勞。”
景陽羽士道:“就煩何道友教他結束痛苦吧!”
玉羅漢伏陀老和尚雖然覺得這樣不對,但又明知狄夢鬆一身氣功已破,此刻只餘下不到五成功夫,還有雙腿吃呂兌以獨門手法,透骨打穴,不出三旬以內,便自殘廢,而他的氣功也將於雙腿殘廢完全失去!與其教他忍受諸般痛苦,倒不如讓他早點歸天。
何三省走到天眼秀士狄夢鬆身邊,運足真力在拳頭上,方自蓄勢欲發,墓地一陣哀急琴聲,極其清晰地傳人耳中。
衆人均感一愣,何三省登時退開數步,心中一陣慚愧。
天眼秀士狄夢鬆放開掩目雙手,矍然轉頭四望,他雙目中流出鮮血,把面孔都染紅了,樣子可怖之極。
大家都像受驚而怔住,俱都木立不動。
一陣清香微風送人衆人鼻中,然後一位仙妹麗人,挾着一面古琴,輕盈地出現在峰頂。
走動時長裙曳地,環佩有聲,自有一種冉冉出塵的風致。
大家都知道這位清麗無比的美人,便是冷雲仙沈寒。在這位鄙棄世俗的仙女面前,大家都覺得異常慚愧,爲了他們的不光明的手段……
她仍然保持着冷冷的神色,及至看清楚天眼秀士狄夢鬆的樣子,臉上的肌肉爲之**了一下,身形倏起,落時已在狄夢鬆身邊。
她伸出玉手,輕輕握住狄夢鬆盡是血跡的手掌,幽幽的嘆口氣。
狄夢鬆也嘆息,道:“你何必來這裡,看見我的悲慘下場!”
冷雲仙沈寒戚然動容,道:“你真是百代罕見的英雄奇士,但我已經來遲了……”
她轉面向衆人道:“諸位可以把他一條殘命,賜給賤妾麼?”
狄夢鬆道:“只有你可以要我的性一一命!”
玉羅漢伏陀老禪師歉然道:“沈仙子一生冷傲,今日居然動容,老袖蓮花峰之行,可能錯了……”
景陽羽士接聲道:“大師之言,情味太重,但暫且不必理論此事。倒是冷雲仙子所命之事,貧道代表其餘四位道友說話,並無異議,就等大師裁決!”
玉羅漢伏陀老禪師聞言微訝,只因景陽羽士乃是得道全真,德高望重,武林無不景仰。
當下道:“老納夫復何言,狄檀樾可還記得老袖見面時的話麼?檀樾存此一身,尚可上邀天諒。老袖卻不能久留,懺悔殺孽……”
景陽羽士朗聲笑道:“老禪師不虞寂寞,貧道代表四位道友,願陪老禪師一程,也教冷雲仙子胸中之氣略消。”
“什麼?”
朱雀真人驚問道:“道見之言,究是何意?”
這時連冷雲仙沈寒也舉目看着景陽羽士。
景陽羽士從容道:“貧道等五人來時,曾蒙四位道友推愛,黍爲領袖。最後我等違背老禪師之言,出手暗算狄夢鬆,這罪過貧道自須承擔,決借兵解以謝天下。朱雀道兄及呂何餘三位道友,日後纔有面目與武林同道相見。”
玉羅漢伏陀大師誦聲佛號,突然跌坐地上,不住喘氣。狄夢鬆厲聲長笑道:“你們不須假惺惺作態,狄某隻要今日死不了,總有一日,要你們在我眼前磕頭乞命……”
冷雲仙沈寒平生不喜這種殺伐淒厲的場面,雙手托住狄夢鬆脅下,猛喝一聲“起”宇。
但見兩條人影,一齊凌空而起,轉眼間已從峰頂處消失。
朱雀真人鷹婆餘曼何三省及神乞呂兌等人,一齊上前查看玉羅漢伏陀大師的傷勢。揭開前胸衣服,只見那副“軟鐵甲”完好無損。將鐵甲卸下,便見到胸口當中清晰地留下五點黑痕,形如梅花。
玉羅漢伏陀老禪師提一口氣,陡然睜眼,微笑道:“老袖早知今日大劫臨頭,但惡人已除,總算不負一身所學。咦,景陽道兄呢?”
大家都一陣黯然,沒有回答老和尚之言。玉羅漢伏陀老禪師又緩緩道:“若不是有這副鐵甲護身,老油五臟早完全震碎……咳,中原絕學,畢竟不同凡響!這副鐵甲,請景陽道友取回,並向令師弟代致謝忱……”
老和尚的聲音逐漸微弱,何三省從地上撿起那副軟鐵甲,回首要遞給景陽羽士,忽見那得道全真也盤膝跌坐在兩丈外的草地上,那支金槍橫放在面前,卻用雙手掩着胸口。
何三省縱過去,道:“老道長不必爲此事傷心,我等雖然不對,但尚可從長計議,也許另有解除心中苦惱的辦法……”原來何三省見老道人瞑目端坐,面上一片索然之色,便以爲他爲了暗算狄夢鬆和玉羅漢伏陀老禪師之死而難過。
景陽羽士仍不作聲,連眼皮也不擡。那邊鷹婆餘曼尖聲道:“老禪師圓寂了……”跟着便是朱雀真人和呂兌的嗟嘆聲。
何三省突然振吭大呼道:“老道長你怎麼啦?”
那邊三人被他驚動,都躍過來查看。朱雀真人俯身摸在他手背上,大大一愣,道:“景陽道兄也坐化了……啊,是兵解的……”原來在那老道長掩胸雙手中,暗暗覆按住一支長僅三寸的小匕首,此刻已完全刺人心房。因他雙手抵得緊,幾乎連匕首柄也按人肉中,傷口處沒有鮮血淌流出來。
四人心中一陣慘然,愣了半天,然後彼此握手道別,要知他們都是一代名家,平生從未做過暗箭傷人的行徑。本來認爲那天眼秀士狄夢鬆罪大滿天,復又武功高強,如要除他,勢非用點手段不可!因此出手前和出手時,都不免有點慚愧之外,過後也就算了,哪知景陽羽士竟然以一死代大家解羞,這一來他們反而掛不住,便都準備在這蓮花峰頭自盡。
道別之後,各自散開,都跌坐地上。呂兌大笑道:“想不到我們一生行俠仗義,卻得到如此下場!”
朱雀真人肅然道:“呂道友莫出怨言,我等正如孀婦守節,縱然守到死的一天,卻不過是份內的事,遠不如屠夫放刀,娼妓從良,貞善之念一生,便上邀天寵……”
鷹婆餘曼笑道:“兩位都是快死的人,還爭論作什?”
何三省也接嘴道:“我們這麼一死,異日被人發現,不知作如何猜測呢!”
忽地一陣美妙琴音,隨風送來。曲調柔美舒徐,令人塵心盡滌,煩惱皆忘。
衆人不覺側耳傾聽,心中都知道是冷雲仙沈寒所奏。
琴曲一片和諧中,隱隱透露出暢茂生機,活力充沛之極,“青春”正放射出最美麗絢爛的光芒。
蓮花峰頭朵朵白雲平滑地飄過,一片恬靜。四周的一草一木,都欣欣然露出盎然生意……
四個盤膝跌坐在草地上的老人,俱在動手自盡前最後的一刻,停止了動作,沉醉在那美妙的,活力四射的旋律中……
“死亡”的陰影不知幾時已悄悄飛走。除此之外,他們都感到“生命”的可貴,但又深深覺得時光之短促,縱然極力保真養壽,尚恐這過隙駒光,不肯稍待,更何堪自己加以戕賊。
他們都想起好多未了的事,譬如他們的一身絕技,尚未悉數傳給門人。又如那魔君不死,日後又大張兇焰,除了他們,誰可與之一拼?同時天下間尚有無數的不平事,要等他們去解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