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月之初,姑蘇表兄妹朝江南四友告別。
四友情摯,挽留一日。
冰月寒氣甚烈,天大寒,硯冰堅。
丹青生潑墨披麻,在梅莊中又作一幅《梅餘暗香圖》相贈。
這其實是一幅送別圖,畫中少年立身梅林,姿態曠然,所謂梅餘暗香,指友人雖走,餘韻猶在。
酒劍詩畫,互寫意境。
趙榮要道別時,丹青生最是不捨。
“兄弟,天下間能讓我短短時間連畫兩幅畫相贈之人絕無僅有。”
梅莊門前,丹青生着一身素淨道衣,袖袍寬大,上紋白鶴。
此時沾了一點墨跡,可見他行筆作畫時難顧周身,全然投入。
任盈盈也驚歎丹青生的畫技,但少年已將畫軸收好,她無半點機會。
趙榮朝着丹青生拱手,既讀懂他的心意,無須再客套。
“我定會好好珍藏。”
四莊主拂袖一笑:“沒甚麼大不了的,下次你再來,我再作畫便是。”
其餘三位莊主各都含笑。
禿筆翁面露可惜:“原以爲大哥的七絃無形劍能多留趙兄弟幾日,沒想到,沒想到啊.”
他話語中的驚歎江南四友深有同感,誰也想不到無形劍也能學得這般快。
黑白子手中攥着抄錄下來的棋譜在一旁取笑:“若趙兄弟多留幾日你便能多觀張旭真跡了是吧。”
“那是自然。”禿筆翁理所當然地點頭。
趙榮搖頭笑了一下:“那我贈帖三莊主卻不收。”
禿筆翁擺手:“這帖是駱賓王后人所贈與你關係極大頗爲貴重,我癡這字帖不假,但也知奪人所愛非朋友所爲。”
“我在梅莊也能有所期盼,趙兄弟下次來務必再帶上此帖。”
“好,不僅帶帖還要再奏一曲以壯裴將軍詩。”
“哈哈哈,那是再好也沒有了。”禿筆翁聞言那圓圓胖胖的身體笑得晃動。
黃鐘公道:“距年關不足一月,小友也要回鄉團聚,我四人便不再挽留了。”
趙榮朝他們拱手,臨走前又道:
“等我年關歸家,便遣人長居臨安,再登門拜訪將住地告知四位朋友。”
“若莊主們遇上危難,可派人通知於他,他便會立刻飛鴿朝我傳訊。”
“我在江湖上略有薄名,也許能解決一些麻煩。”
他話音誠懇而鄭重。
江南四友雖然覺得沒有必要,但心中溫暖,便沒說推辭的話。
“日短天寒愁送客,楚山無限路迢迢,”黃鐘公捋須嘆了一聲,“小友一路保重。”
衆人互相拱手,趙榮道了一聲“保重”,又道一聲:
“後會有期。”
“兄弟後會有期!”
趙榮與任盈盈又走向那青石大道,身影融入梅林,只餘暗香浮動。
“江岸梅花雪不如,看君驛馭向南徐,”丹青生一擺大袖,又搖頭吟道:“相聞不必因來雁,雲裡飛輧落素書。”
“大哥,我可是許久沒體會到這唐時別情了。”
丹青生站在黃鐘公身邊,他又爽朗一笑:“趙兄弟可真是天下奇人。”
“與這樣的奇人做了朋友,當浮一大白。”
黃鐘公點頭,又笑道:“他們應當不是來自姑蘇,也不像是表兄妹。”
“哦,大哥是怎麼看出來的?”禿筆翁有些好奇。
“那姑娘琴藝絕佳,趙小友既然有時間抄錄廣陵散,那他表妹豈能沒時間鑽研?”
黃鐘公雙目有神:“想必是這姑娘才得廣陵散不久,所以曲譜不能彈盡,可見他們不是長期在一起的。”
“我雖察覺到異樣,但趙小友極爲真誠,交朋友是真,來求教武學也做不得假。”
“他若是大派弟子還曉得我們的身份,化名到此避嫌極其正常,便不點破了。”
黑白子點了點頭:
“趙兄弟雖然年紀不大,但這一身功力驚世駭俗,我日月教上下能贏他的恐怕只有東方教主,他若對關押之人有什麼企圖,我們也難以阻擋。”
丹青生灑然一笑:
“想那麼多作甚,我只惜趙兄弟這幾日沉迷大哥的無形劍,少與我論劍喝酒,只盼他早些再來,一醉方休。”
三位莊主都笑着返回莊內。
他們倒有滿腔情調,但也只在梅莊,不敢擅離職守。
丹青生站在迴廊前眺望梅林,一字電劍與五路神正在關那扇朱門。
趙榮先前以文先生的人物畫像相贈,那幅畫寫意爛漫,滿是劍氣,他心中極爲喜歡。
但卻不願將畫中少年留在梅莊。
這與他將潑墨披麻劍法傳出去一樣。
他正奔着花甲年歲去,終將在梅莊中以意趣歡度餘生,而走出梅莊寫意燦爛的那人,比他年少時幻想中的自己更爲驚豔。
對於丹青生來說,這也是一幅燦爛的人生畫卷。
“四莊主。”
丁堅與施令威見他逗留髮愣便喚了一聲。
丹青生笑道:“走,我們去喝酒。”
……
從梅莊出來後,趙榮本想着泛舟西湖,賞斷橋殘雪。
可念着年關將至,還要去百藥谷算算賬,便不在杭州耽擱了。
從杭州至諸暨這一道,他與任盈盈依然同行。
直到靠近山神廟那條道上,少女勒馬不再往前。
“表妹,要告辭了。”
趙榮笑了一聲,驅馬就要離開。
任盈盈心事重重,見他頭也不回駕馬就走,於是“喂”一聲要將他喊住。
“聿。”
趙榮又回過頭來:“廣陵散、嘔血譜我可都給伱了。”
“你不會還想要那兩幅畫吧?”
任盈盈不接話茬,忽然問道:“你是不是知道梅莊中的事?”
“什麼事?”趙榮早看出她一路悶着話。
“你離開梅莊時說的那些話可瞞不住我,”少女眉頭微蹙,“你是不是又要與我作對。”
“你想太多了。”
任盈盈哼了一聲:
“別以爲我不知,你瞧江南四友與衡山派相合,又問我他們有沒有服用三尸腦神丹,定是想把他們騙到衡陽去。”
“你可真是個好掌門,處處爲門派謀算。”
趙榮笑了笑不扯這個話題,只道:
“我與江南四友相識一場,派人留個聯繫很尋常,你不用多慮。”
“瞧你在梅莊中到處打量,又那般熟路,興許是想在裡邊找什麼。”
“總之這是你們日月教內部的事,我沒什麼好插手的,只是這幾位朋友夾在中間,我不忍見他們受大難,留出一條生路罷了。”
聽他這樣說,少女微鬆一口氣。
若是這傢伙要幫四友阻止她救父親,那可就難辦了。
任盈盈心中迴盪着他方纔的話,忽然問道:
“你交朋友這樣簡單,那我們算是朋友嗎?”
她擡眼一看,登時秀麗絕倫的臉上滿是暗沉,眼中的那一絲絲期待徹底滅了。
趙榮果斷搖頭,一臉嚴肅:
“我們自然算不上朋友。”
“五嶽劍派與日月教是死敵,我是衡山下一代掌門,怎能與魔教聖姑做朋友?”
“若是叫左大師伯知道了,他豈不是要聯絡少林武當一齊上門喊什麼滅掉正道叛徒的口號了。”
他越說,少女臉上的冷意越重,連呼吸都急促了一些。
驀地,她眼前的少年一改嚴肅面孔,又笑了起來:
“我從不認識什麼魔教聖姑,但與姑蘇表妹的關係那是極好的。”
“表妹的琴藝讓我歎服,廣陵散戈矛縱橫的調子還在耳邊聆聽不盡。聽說表妹還有一門玄天指秘術極爲神奇,我着實想見識一番。”
聽了這兩句話,少女臉上厚厚的冰霜一下化開了。
那一抹壓抑的笑容含羞帶怒,她從馬上跳了下來,於路邊攥起一個雪團,砸在趙榮坐下的馬屁股上。
她用力極大,馬一吃痛,立刻哀嚎一聲朝前飛奔。
不多時,少年已順勢騎馬衝出很遠。
瞧他頭也不回沒了影子,少女一腳踢得道旁雪堆漫天狂舞,口中輕聲罵着什麼,臉上又露出點點笑容。
她回望一眼,騎馬朝東邊去了。
……
趙榮從諸暨一路南下,直奔處州麗水。
心念回家,路上絲毫不耽擱。
馬上年底,百藥門的賬該收一收了。
那毒蜂不錯、蜂酒也不錯,希望百藥門的諸掌門是個懂事的闊氣人。
一天時間他從諸暨來到烏傷。
歇了一晚上,也沒生出去瞧瞧駱禾的心思。
第二日一早便繼續趕路,因爲路上化雪泥濘,馬跑得不算太快。
兩日後的傍晚,踩上了灑在永康城內的夕陽。
本地人也說吳語,卻是金衢片。
地方人說起話來與諸暨那邊差距不小,趙榮聽得也費勁。
“客官,裡邊請!”
才靠近客棧,穿着棉衣的小二便笑迎上來,見趙榮點頭進店,立馬招呼外邊的夥計牽馬入棚。
客棧人聲鼎沸,趕上晚食時分熱鬧無比。
江湖武人、行腳客商、還有城中居民,近來天氣寒涼,朔風愈緊,各都增添衣物。
唯有那些橫煉筋骨的壯士只穿短打,露出古銅色皮膚。
這樣的人在客棧中最是豪邁,一口氣少說也能喝三碗酒。
小二收拾出一張空桌,趙榮照着掌櫃身後的竹牌點了一隻燒雞、一盤蔓菁,一份青草腐,加上管夠的米飯。
廚房出菜很快,盞茶功夫他就在臨窗的第二排桌旁吃上了。
“常山那邊近來有一位大俠經過,一路滅匪除盜,連帶着衢州都安生了。”
“據說年歲不大,一人一騎,一身青衣,千里除賊。”
說話之人戴着仙桃巾,四五十歲的樣子卻因面部黝黑十分顯老。
此時正與同桌之人一道吃酒八卦,表情甚是豐富。
“你才知道?”
同桌戴着半透明方者巾的大漢很是吃驚。
那黝黑顯老的瘦漢子道:“我才從福州那邊回來,還是路上聽旁人說的。”
大漢得意笑道:“衢州附近的賊匪被殺散了,逃跑時有人大喊劍神。”
“劍神?”瘦漢子嘀咕一聲,這名號在江湖上可是鳳毛麟角,立刻反應過來:“難道是衡陽那位?”
同桌另一位戴着赤幘的八字鬍中年笑着點頭,徐徐說道:
“那肯定是瀟湘劍神啊。”
“天下正道大派,若說最疾惡如仇的當數這位了,衢州附近據說一夜死了十八位江湖大盜,全是一招而亡。”
“了不起!”
“金華衢州一地的人可高興壞了,恨不得請衡陽這位多走兩趟。”
三人笑着碰了一杯酒。
這些大人物離他們這些江湖底層頗爲遙遠,但八卦起來那是相當美妙的下酒料。
“江湖上談到黑木崖那位那是心驚膽戰,可說起瀟湘劍神一個個都要讚歎,近來有不少人模仿他的打扮行走江湖,足見大夥對他的佩服。”
赤幘八字鬍中年說話間朝前邊一指,笑道:
“你們瞧,那邊不就有一個嗎?”
同桌兩人順勢望去,果見一個青衣少年負劍獨坐。
三人又碰了一杯酒,笑着想說什麼。
卻都鬼使神差地朝那少年方向瞧去,心中生出一股疑惑的感覺。
唏.
他們吸了一口氣,瞧着少年像是覺得他與周圍人不同,不同在哪裡又說不上來。
或許是太俊太扎眼了吧。
忽然,那少年側頭看向他們,三人這才收回目光。
他們才喝一杯酒,連下酒菜也沒吃就又擡起頭。
這次不只是他們,客棧中不少人都擡起頭來,客棧二樓的人更是站到圍欄邊看熱鬧!
“格老子的你這小鬼作死得很。”
“哎呦~!”
一道川西口音過後,便聽“砰”的一聲,跟着就是哀嚎聲與打翻長凳的聲音。
地上被打倒的人倒也堅強,翻了一個滾捂着肚子作蝦米狀,臉上冒着冷汗又怕又怒。
他的衣服破了個大口子,身上有一股鐵器爐火的味道,頭髮還有砂灰,一看就是永康本地負責起爐、澆鑄、落砂的鑄鐵工。
“幾位大爺,你們搞錯了,我沒偷過你們的東西。”
他被打入客棧,周圍也有武林人站起來皺眉看着門口。
店小二很想把這些惡客請出去,可門口那幾位一個個挎着長劍,表情很是嚇人。
他們頭纏白布,一身青袍穿着無耳麻鞋。
“師弟,可是這雜毛狗?”
負責監視福威鏢局浙江分局的青城弟子馬向慎是本地的領頭人,此時卻對問話之人露出恭敬之色。
“羅師兄,我前晚瞧了那人一眼,與他身形樣貌很是相似。”
羅人傑聞言點頭,惡狠狠地盯着那漢子,“你莫要裝蒜,趁早說清你有什麼企圖,否則我的手段可是辣人得很。”
一旁的於人豪見到周圍有人想站出來打抱不平,他立刻拔出長劍朝那被他們盤問的人刺去。
客棧內響起驚呼聲,還有人喊“住手!”
很快這些聲音就停下了,於人豪的松風劍法剛勁輕靈,把那人衣衫刺得條條爛開卻不傷他。
一來想逼迫此人用出武功,二來想震懾周圍宵小。
果不其然,這手鬆風劍法一出,管閒事的人就要掂量掂量自己了。
青城派松風觀在川西乃是一霸,此地有六名青城弟子,已經不是尋常江湖人能招惹的了。
那人嚇得往後連退,哪裡會什麼武功。
“大爺,小人一直隨師傅打鐵,也許有賊人長得與小人很像,但小人從未見過幾位大爺,更不敢偷東西。”
“那你爲何見了我們就跑?”
“小人害怕,這才逃跑。”
於人豪面色一冷,他察覺到此人不會武功。
沒找到正主,他心中有一根惡刺沒拔,自然有一股惡氣。
一旁沒有出手的羅人傑與他一般,罵了一聲又一腳踢去。
他留了力道不把人踢死,卻也想發泄一番。
打鐵漢子往後一倒,就要砸翻一邊桌凳,突然被人從後按了一把,身體一下子穩在半空,如靠到牆壁上。
卻是一隻手將他扶起。
他擡眼看到坐在長凳上的青衣少年,想要道謝,話沒出口那六人已經壓上。
“格老子的果然有同夥。”
“臭小子,是你偷了老子們的東西吧?”
羅人傑喝罵,客棧中人都聽到了。
但那青衣少年安然夾菜,像是壓根沒聽見他的話。
頃刻之間,青城第四秀就被激怒了。
“找死!”
羅人傑拔劍出來發泄火氣,他見對方負劍在側隱隱不凡,於是手上招法不存試探,只有狠勁。
松風劍法,如鬆之勁,如風之迅。 這一劍比方纔於人豪的幾劍都要快。
“小心!”
客棧中不少江湖人看不下去了大聲提醒,還有人操起兵刃準備上前幫忙。
“啊~!!”
只聽一聲慘叫響徹客棧。
青城第四秀長劍落地,左手急忙抱右手嚇得連退數步打翻桌凳,鮮血嗒嗒滴下來滿臉都是痛苦!
周圍人目瞪口呆沒看清楚怎麼回事。
只見那青衣少年手朝桌面輕輕一拍,桌面筷籠中飛出數枝木筷,跟着眼睛一花,聽到數聲嗖嗖聲響!
“啊啊~!!”
慘叫聲不絕於耳,剩餘五名包括青城第三秀在內的弟子,全都抱着肩膀哀嚎。
那木筷宛如飛刀,嵌入他們皮肉之中!
出劍冒犯的羅人傑最慘,此刻鮮血淋漓,手掌整個被筷子扎穿。
喧鬧沸騰的客棧,幾乎在一瞬間安靜下來。
高手!
根本不用談高明的內力眼力,這是他們連動作都瞧不清的罕見大高手!
一些消息靈通之人瞧着青衣少年的打扮,只是猜想,便讓他們一瞬間興奮得面紅耳赤。
“你”
於人豪“你——”了半天,他蠻橫囂張慣了,本能想要放狠話。
但此刻肩膀上的疼痛,驚得他連狠話都不敢說。
“你你是何人?”
他問話中帶着一絲顫音。
衆人瞧見,那青衣少年還是吃菜,不屑迴應這幾人的話。
青城弟子見狀心中又恨又怕,卻屁都不敢放一個。
受傷最重的羅人傑也一聲不敢吭。
他們互相示意,慢慢朝客棧外邊退。
“慢着”
年輕至極的嗓音叫幾人如芒在背,如施了定身術,聞聲一動也不敢動。
“你們丟了什麼東西?”
於人豪聞言面色一變,他瞧着那張俊逸非凡的少年面孔已經猜到其身份。
生怕他摻和這事,於是開口道:
“丟了一些金銀。”
聞聽這話,少年沉默幾秒忽然看向客棧門外。
就在這時
青城弟子見到,客棧外看戲的人羣轟然亂成一團,一名瘦削漢子瘋狂擠出,朝着人多的地方發足狂奔。
這人輕功之高,甚至不輸他們的師父餘滄海!
這時,青衣少年朝客棧外指了指:“偷東西的人已經跑了,你們幾個打錯了人,想一走了之?”
青城弟子聽他這麼說,一個個背後發寒盯着客棧外。
被這種高手暗中盯上竟不自知!
其中三人還算懂事,掏出了數錠銀子。
賠給那打鐵漢子,又賠客棧損耗,還將那一桌飯菜會了賬。
六名青城弟子憂心忡忡逃出客棧,一路上被人指指點點,路人嘲笑喝罵他們也不再回頭。
“多謝大俠相救!”
打鐵漢子顫抖地喊了一聲,衆人見青衣少年忽然伸手朝打鐵漢子腰背一按,原本他像蝦米一樣躬着的身體又直了起來。
漢子吸了一口涼氣,腰腹上痛感大減。
他激動地跪倒要謝,青衣少年將他扶住,之後擱下碗筷朝客棧外走。
衆人連忙給他讓出道路,又一路行注目禮,彷彿多看上一眼都是大賺。
店掌櫃笑着大喊:“大俠您慢走~!”
店小二也吆喝着“送大俠!”
等青衣人影從客棧中消失,失去了那股莫名氣場的壓制,整個客棧如同一鍋煮開的沸水。
“那那難道是?!!”
之前一起討論的黝黑顯老的漢子與兩位同伴表情精彩,三人不約而同拍桌大喊:“是瀟湘劍神!”
赤幘八字鬍中年痛心大叫:
“我眼瞎啊!方纔還聊起這位,沒想到人在當面,我竟然認不出來,實在給我們浙中武林丟臉!”
他叫了一聲,連喝三碗酒。
戴着半透明方者巾的大漢則一臉欣喜:“我們與瀟湘劍神同坐而飲,這是何等際遇啊!”
“上次我一兄弟說他遇到追殺天王老子的峨眉派高手鬆紋道人,於是大吹特吹。”
“哈哈哈,就是峨眉派掌門金光上人在這位面前,那也是碌碌無奇。”
“不錯不錯!”
八字鬍中年也笑道:“天王老子遇到瀟湘劍神,敢慢上半盞茶逃跑,那都算他膽子大,哈哈哈!”
也有人欣喜讚歎:“一直聽聞這位大俠滿身正氣,今日得見,果然如此啊!”
“可惜那幾個人手段稀鬆,根本不配趙大俠出劍,真乃遺憾~!”
這位壯漢喊着“遺憾”,於是抱起酒罈子滿飲下去。
旁邊一人寬慰道:“欸,兄弟不必如此。”
“等閒之輩哪裡值得趙大俠出劍,至少要湊出八名魔教長老,十八綠林大盜,才勉強窺見趙大俠半寸劍光。”
“……”
客棧熱鬧非凡,外邊聽到傳聞的江湖人不斷涌入。
客棧掌櫃痛心疾首,今日大賺一筆,卻恨自己準備的藏酒不夠。
“掌櫃的,青草腐也沒了。”
聽到店小二的話,那掌櫃眉頭一皺:
“以後不要再喊青草腐,這菜改名劍神腐,劍神吃了都說好,聽到沒有!”
……
“啊~!”
一間院落內,羅人傑在同門的幫助下拔掉了手上的木筷。
於人豪等人肩膀上也纏着白布,一股子膏藥味。
“這人怎會在此?”
“格老子的,這個仇老子記下了。”
“衡山派的人果然可惡得很。”
“等我們練得真正的辟邪劍法,再找他算賬!”
他們操着川西口音一頓大罵,於人豪道:“難道偷走劍招的真是客棧外的那個高手?”
“很有可能,他在外邊窺伺被雁城那小子發現了。”
羅人傑手上也纏好傷藥,吸了一口氣道:“那些辟邪劍招只是福威鏢局的花架子,這樣的高手偷回去又有什麼用處?”
“難道.”
羅人傑面色一變:“難道此人也盯上了辟邪劍法?!”
“這可不妙,他在暗處我們一直沒有察覺,”於人豪渾身一寒,“豈不是與我們暗中盯着福威鏢局如出一轍?”
“趕緊報告師父!”
他們一商量,便趁着夜色飛鴿傳書。
這個年關,他們不用再像往年一樣返回松風觀。
師父已經準備動手,今年就會收下林鎮南的禮物,此時密切盯着浙江福威分局的動向便好。
……
永康城西。
一棟融於街巷的小樓內,瘦削的漢子正驚悚講述今日打聽到的消息。
“你確認沒有看錯?”
瘦削漢子身邊還站在兩名黑衣人,眼中各都閃露寒芒。
“不可能錯。”
瘦削漢子咬了咬牙:“他殺了我師父,便是化成灰我也認得!”
聽他話語中帶着怒火,一道有些蒼老的聲音立刻安撫:
“白板兄的死我們也很痛惜,但眼下只憑我們三人之力”
後面喪氣的話就不必說了。
另外一名黑衣人聲音尖銳:
“這小子狡猾無比,今日你被他察覺,他即便沒有追來,心中也會有疑心。我們暫且安歇幾日,萬不能被他順藤摸瓜查到福威鏢局頭上。”
“一旦這小子摻和進來,那也是麻煩無比。”
“不錯。”
一人話落,另外一人忽然拔出劍來在院中施展出一套劍法。
他內力渾厚,此刻氣貫長劍,行劍之間迅猛有力。
若是林鎮南看了,都要大喊神奇。
可是院中使劍之人卻眉頭緊皺,滿臉疑光:“這劍招平平無奇,遠不如本派劍法。”
“只這些招法怎可能敵得過長青子?”
瘦削漢子也道:“我也沒瞧出奇特。”
那稍微蒼老的聲音再次響起:“越是如此便越是詭異。”
“說明這些劍招定然只是虛的,真東西不在這裡。”
“不錯!”
“鍾師弟與丁師兄早到了福州,希望他們能有所斬獲。”
說到這裡,另外一名黑衣人冷哼一聲:
“向問天吸引正邪兩道的人也下了福州,連丐幫、崑崙派、崆峒派,峨眉派的人都來了,這個節骨眼上,可不能因爲這批人出什麼岔子。”
“放心吧,左師兄已經交代過了。”
“不挑個好時機是不會動手的,要動手便是雷霆手段,這個年關丁師兄他們絕不會惹出風波。”
“好。”
……
趙榮在永康歇了一晚上,第二日入了處州府。
路上順手除了兩夥強人稍有耽擱,但縉雲離永康不算遠,他趕在日落前入了城。
再朝南走一日便到麗水。
他已經聞到百藥門的藥草味了。
在城門口處,趙榮牽着繮繩放慢馬速,心中還在盤算昨日的怪事。
看青城派那些人的樣子,不像是丟了金銀那般簡單。
還有高手在暗中窺伺他們。
木高峰?
顯然不是。
他神思飛動,忽然想起方生大師提到的莆田少林寺之事。
不管是青城派還是紅葉禪師秘錄,都與福威鏢局有關。
想到此節,他立刻將馬勒停。
不對!
若在莆田少林寺放火之人就是盯着青城派的人,那豈不是說他們已經察覺到了渡元和尚的秘密?
這種可能是存在的。
勢力比青城派大,又敢在莆田少林寺亂來
趙榮將各股勢力在腦海中過了一遍,他的眼睛微微眯起,最終鎖定到太室山勝觀峰上。
是你嗎?左大師伯
他站在左盟主的角度不斷盤算,想象此時嵩山派的處境。
越想,心下越是清晰。
與左冷禪相比,餘滄海只是小把戲。
若是左大師伯領悟了人生妙諦,那可不是什麼美事。
趙榮想到此時青城派的動作,餘滄海定然還沒動手。
若真是嵩山派在盯着青城派,說明他們暫時也不知劍譜在哪,不敢輕舉妄動。
道理如此,但心中還覺得不妥。
於是,他一進城便來到一家書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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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錢借用筆墨寫下一封信,之後送到信客手中寄往福州。
先隱晦給林鎮南一個提醒,別一點防備沒有。
寄信之後,心下稍安,在城內尋了家悅來客棧住下。
晚間,趙榮用了飯便在房中盤坐練功,繼續研究無形化有形。
這是一門高深學問,極耗精力。
屋中點着一盞油燈。
夜色已深,接近亥時。
忽然
一陣嚴冬寒風吹入悅來客棧的院井,樹葉颯颯響動!
伴隨這陣響動,有一道輕微的腳步聲踩在其中。
來人輕功不俗,是個高手。
不過,這並不能瞞過趙榮的耳朵。
極爲輕微的腳步聲,像是一隻野貓小心翼翼地邁着步子,那樣輕盈。
趙榮想到了百藥門兩位刺客的輕功手段,不由露出一絲冷笑。
他手一伸,掌風壓滅房內燈火。
黑暗中,那腳步聲越來越近,正是朝他這邊走來。
以百藥門的把戲,接下來就是一陣迷煙了吧。
趙榮雙目凝視在窗扇上,等着窗紙被捅破。
諸掌門,你可真是該死啊。
他心下正在審判百藥門,忽然.
窗戶邊傳來一聲異響。
跟着響起了一道細細柔柔的少女聲音。
卻是隔着窗扇朝趙榮問道:
“小公子,你方纔是在挑燈看書嗎?”
趙榮愣了瞬間,迴應道:“看累了,正要歇息。”
那女聲“嗯”了一下,又道:
“萬里風霜,夜深人靜,一人看書又孤又冷.”
她的話音細細的,頗爲柔媚:“公子,小女子暖暖的,我進來陪你看書好嗎?”
趙榮笑了,一邊去拿火摺子一邊問:“你可是狐狸精?”
“呸~!”
女子嬌嗔一聲,簡直叫人骨頭都要酥軟:“甚麼狐狸精,公子說話真不中聽,小女子是那山中狐仙哩。”
“公子怕狐仙嗎?”
趙榮笑意更濃,不答她的話。
他吹起火摺子將油燈點上,一手舉燈,一手掀開窗扇。
燈光一照,一張楚楚動人的嬌俏臉蛋跳動在燈火下,她調皮又嫵媚地朝他眨了眨眼。
少女靠近窗,草木花香幽幽如春。
她慢慢貼近,輕吐一口氣,吹滅了趙榮手中的燈盞。
“好阿哥,別點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