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去看茶水,趙榮注意力皆在對面小姑娘身上。
狐疑的目光掃來掃去。
瞧她約莫十歲年紀,穿一身單薄的翠綠衣衫,頭戴粉色小花,皮膚雪白,一張臉蛋清秀可愛。
雙手捧着茶杯,臉上洋溢着天真無邪的笑容。
被趙榮凝視,不由調皮地眨了眨眼睛。
“好大哥,你一直盯着我看,是我臉上有花嗎?”她說着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小臉。
趙榮心情複雜,像是握緊拳頭砸在棉花上。
無論如何也想不到...
讓他如臨大敵的高手,竟是這般...可愛模樣。
“女娃娃,是誰讓你來的,你家大人在這裡嗎?”他不甘心追問。
沒急着回趙榮的話。
她將茶杯一歪傾出茶水,拉起衣袖露出一節雪白粉嫩的圓臂,手指在桌面上寫着“回雁樓”三個字,示意趙榮去看。
那字跡與信紙內容有七八分相似。
“字跡可熟悉?”
趙榮正頭腦風暴,只默不作聲地點頭。
但很快,他就被清脆的嗓音打斷思路。
“好大哥,不可喊我女娃娃,爺爺輩的人才那樣叫我,你只大我五歲,叫小妹妹乖妹妹都可,總之不能平白多我輩數。”
趙榮被糾正一遍,稍稍愣神。
這小姑娘古靈精怪,說話富有邏輯,兩眼慧光透亮,一點不像是十歲孩童。
此前碰見的男娃女娃,無一有這股靈性的。
怪不得敢讓她一人待在回雁樓。
忙收起玩笑小視心態,衝她友好一笑。
又很是正式地介紹:
“在下趙榮,想必小妹妹早已知曉,你稱我榮哥就好,不必太客氣。”
見他認真起來,小姑娘也稍稍坐正身體。
“榮哥,爺爺喚我非非,你也可以這樣叫我。”
唸到“爺爺”二字,她臉上泛着孺慕親切。
殊不知...
一聽到她的小名,對坐的趙榮便渾身一震。
非非?
這名字好熟悉!
等等...
衡陽城、回雁樓、非非,爺爺...
再加上小姑娘聰明伶俐的樣子,趙榮大腦過電,一個名字呼之欲出。
霎時間,他想到大量與之相關的信息。
內心波瀾起伏,趙榮不由舉起杯盞。
靈活的戰術喝水,沒讓這聰明的女娃瞧出異樣來。
“非非。”
趙榮輕念一聲,女娃嗯着應下。
“你爺爺前些日子一直跟着我,今日他老人家會來回雁樓嗎?”
小姑娘停頓了一秒鐘,水靈的大眼睛飄來,趙榮則是看向杯盞中的黃花。
“爺爺在前邊的西鼓街琴館聽曲,聽聞從銍縣來的清角要彈奏嵇氏四弄。嵇康的曲目爺爺愛不釋手,更休說是從銍縣遠來的琴師,興許能聽着少許魏晉鄉音。”
“回雁樓爺爺是不會來了。”
銍縣及濉溪,乃嵇康祖籍。
嵇氏四弄與蔡氏五弄合爲“九弄”,趙榮學了盧世來給的《謝琳太古遺音》,又因劉三爺的關係對《廣陵散》嵇康之類的消息頗爲殷切。
所以小姑娘一開口,趙榮就聽得三昧。
他嘴角微翹稍露得色。
這波是鋼針掉到油鍋裡,又尖又滑,非非沒防備被趙榮套出話來。
女娃子還是年輕...不,年幼了呀。
他屬實有些小無賴,兩世爲人,算計一個小女娃哪算得本事。
“看來前幾日暗中窺伺的高手,果真是她的爺爺。”
“何三七說那人沒惡意。”
“現從她的態度來看,何前輩判斷正確。”
趙榮暗自鬆了一大口氣,天知道被一個不明高手盯着是多麼揪心疲憊之事。
“既如此,那便是非非特意邀我到此?”
“是的。”
說起正事,小姑娘的目中涌現極大善意。
她微仰起小臉,脆生生道:
“榮哥,你可還記得一個半月前的事?”
“是哪一樁事?”
“那日傍晚在雁塔街靠西城門方向,一個窄巷內,你和匪人打鬥,將他殺掉後重傷而走,當時我瞧你身影踉蹌,想追上去問你名號。”
“可你走得急,我腳崴追不上去,又擔心引其他賊人過來沒敢喊住你...”
非非的小臉上滿是欽慕,“榮哥便是爺爺口中的江湖俠客,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事了拂衣而去不留名姓。”
“讓我好生欽佩。”
趙榮腦袋一轟,彼時記憶如走馬燈般浮現。
“原來你就是當日被匪人攔住的女童!”
他福靈心至,瞳孔不由放大,朝着女娃仔仔細細打量,確實很像!
當時爲了救下這女娃子,硬生生吃了那廝兇狠一掌。
渾厚的掌力簡直讓他五內俱焚。
沒想到啊...
“嗯嗯,正是我!”
“我與爺爺被人追殺,他擋住仇敵,叫我先入衡陽城內,不巧趕上幫派亂鬥。我隨爺爺學了一點武藝,但只是聽的多,真動起手來完全不是那人對手。”
“若非好大哥出手救命,今日非非哪有機會出現在回雁樓上。”
“往日爺爺不放心我一個人,可他知我見你,便自個聽琴曲去了。”
趙榮瞧她一臉欣喜的樣子,不由釋然一笑。
滿腹疑團頃刻消散。
稍稍往椅後一靠,擺出更放鬆舒適的姿態,又抿一口茶,內心感慨不已。
世間竟還有這樣的緣法。
當日救人之後,趙榮沒想過有緣再會。
但他還有疑惑...
“衡陽城幫派亂鬥鬧得極兇,客商城民躲之不及,非非既然入城躲避,如何牽扯到其中?”
“難道那人窮兇極惡至此,平白無故對你這樣的小姑娘動手?”
小姑娘朝周圍一瞧,搖頭低語:
“只因...”
“我路過窄巷時不小心瞧見,他正與一位衡山派弟子勾連,那人穿着衡山派的衣服,我不會認錯。因此想滅口殺我,好在他託大叫那衡山弟子先行離開,否則榮哥恐怕不敵他二人聯手。”
剛剛心神放鬆,帶着愜意靠在椅子上的趙榮聞言一窒,瞬間又坐得筆直。
什麼情況?
又...又有內鬼!
那傢伙分明和假廚子一個武功路數,他們又與沙角島的海沙幫勾肩搭背,在衡陽周邊鬧事本就是聯合針對衡山,如今還有衡山弟子做內應。
這...衡山派成篩子了。
越想越可怕。
他的心登時七上八下,差點就想跑路遠離衡陽漩渦,拜師華山嶽姐姐。
不過...算了吧,華山水更渾。
還是削髮爲僧,去少林寺藏經閣掃地最安全,正好精研易筋經。
特奈奈滴...
真是武林路滑,人心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