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裡,青黃四不接的時候,“冀、並二州流民起。
黨爭的好處在這個時候就顯現了出來,你的治下出了問題,政敵是不會幫着你隱瞞的。誰的治下出現了事故,鄰近州郡的長官有落井下石的也有擔心會蔓延到自己轄區的,紛紛“幫忙”上報。在皇帝想辦法粉飾太平的時候出了這麼一檔子打臉的事兒,大家的面上也跟着不好看了起來。
皇帝首先就不高興,蔣進賢、韋知勉也跟着鬧心,鄭靖業是心情最輕鬆的一個。他早有預案,也早就下令各地準備了,連皇帝那裡都打了預防針,反正不管出什麼事兒,至少皇帝是不會怪他的。鄭靖業的能力是盡有的,出示的提醒也很及時,無奈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有些地方並沒有認真執行。又趕上太子被廢,人心惶惶的時候,尤其是官場人心不穩,這麼大一個國家,就有幾個地方出了岔子。
虧得最近政治還算穩當,鄭靖業處置有度,貪官污吏下手還沒太狠,能過得下去的人佔多數,纔沒有烽煙四起。饒是如此,小農經濟抗禦自然災害的能力還是差了一些,流民還是產生了,經過一秋一冬,到了春天實在捱不過去了,就有隱隱有了“農民起義”的跡象。
這還不算什麼,讓人鬱悶的是有些人打出了“太子”的旗號,爲了使這個旗號更真實,樸實的勞動人民還指出了奸黨——宰相們。聲稱是皇帝身邊有小人,於是太子讓大家“討賊”、“清君側”。蔣進賢、韋知勉皆榜上有名,鄭靖業由於還有“保護太子”的小舉動,部分起義軍倒是沒把他罵得太慘。反正,丞相沒攔着皇帝,就是壞人!一時之間舉朝皆奸黨。
這就讓人啼笑皆非了:鄭靖業黑太子黑得最兇殘好吧?
其實歷次農民起義的形式都很囧,如果你去細數一下就會發現,起義都會打出一些旗號,玄幻一點的用宗教、沒文化一點的用邪教、有政治頭腦的借用一些聽起來牛x的人的名號。反正就是一個意思:咱們是師出有名的。
上面皇帝鐵青一張臉,下面衆臣一臉便秘的模樣,鄭靖業也跟着扮面癱。皇帝憤怒地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不是已經下令預防了麼?”不是應該天下太平的麼?
韋知勉起身回奏:“去年欠收,或有流民,只因天災。只要稍作賑濟,今年風調雨順,再無大礙。”
皇帝依舊不開臉:“天災?朕看是**!舊年便已有天旱之兆,爲何不早作預防?”皇帝這會兒記性又回來了,想起來鄭靖業不但寫過摺子,還當面提到過這檔子事兒。
韋知勉被迫當了許多年的佈景板,這回說了一回中肯的話,還被老闆罵,自覺不走運,乖乖閉嘴。蔣進賢耳朵一動,眼睛向下面一掃,蔣系骨幹想起昨天開的小會,兵部左侍郎楚賁自覺出列向皇帝建議:“救兵如救火,請陛下暫息雷霆之怒,先處置了眼下急事爲要。臣請進兵圍剿,眼下匪患才起,正宜迎頭痛擊。”
皇帝稍稍冷靜了下來,剿是必須剿的,關鍵是怎麼個剿法,又要派誰去剿,這個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決定的。這些“流民”共有好幾股,還分在不同的州郡,是派幾部官兵呢還是就派一支強幹的部隊?又讓誰去統帥比較好?軍國大事,過於一言堂了不好,至少也要走一個形式。
皇帝召開小會,丞相、六部尚書、九卿都留了下來。
這邊兒正在解決正事兒,開完會的其他人就閒了下來。爲了表明自己沒有白拿朝廷的俸祿,言官們開始發動了,挽起袖子幹起了老本行——參人。朝廷爲什麼賑濟不到位?各地政府爲什麼不作爲?
又有太學生藉此機會爲太子鳴冤,青年學生嘛!也有部分真·不瞭解□的正人君子上本給皇帝,言太子之冤,又說了傅氏的不忠不義,捎帶着說了丞相也有責任。丞相們的膝蓋都要被打成篩子了——皇帝兒子不乖也關咱們的事啊?
有這樣的機會不混水摸魚,那就不是一個合格的政客!各人開始藉機攻擊政敵,鄭黨理所當然地揭露出鄭靖業早有提醒,但是其他人不重視,說別人是瀆職。鄭靖業也沒少捱罵,因爲他年年都報國泰民安,結果只是“區區旱災”,就有流民了。
說這話真沒良心,擱哪兒出了天災,對於靠天吃飯的農業社會來說都是極大打擊,有存糧能過個一、兩年的,那是地主家。普通農民能熬到第二年秋收還有點餘糧就很不錯了。親,開國八十多年了,土地兼併好不好?哪那麼多自留地讓小自耕農有餘糧啊?
鄭靖業略有氣惱,也沒把這個太當回事。鄭靖業農民出身,很瞭解民情。凡是起義能成氣候的,無不是因爲當時大環境很糟糕,比如,很多人吃不上飯。否則,你就是打出玉皇大帝的名頭,也沒幾個人願意跟你幹。小老百姓只要能吃得飽穿得暖,誰閒得蛋疼去造反玩兒啊?
迅速平定了叛亂就成了,反正他跟皇帝打過預防針了,責任推得一乾二淨。鄭靖業早有預案,反應最快,很快就提出了“只問首犯,餘者悉赦,各地重新造冊,既往不咎”的辦法,只殲滅首敵,給無知被挾裹的羣衆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並且表示要親自監督發糧、發種子賑災,幫助恢復生產。
聽到的人在心裡把鄭某人罵了個半死,鄭家祖宗十八代再次受到了熱烈的問候。鄭靖業多混蛋啊,這招得多狠啊?看他一副好人相兒,安撫災民,端的是慈愛長者。這根本是在掐義軍的命根子!
皇帝很開心,這纔是他要的廉潔又高效的政府嘛!鄭靖業的所有建議裡“重新造冊”最得皇帝歡心。所謂重新造冊,是指重造戶籍與田籍登記表,趁着農民起義的東風,把被豪門兼併的土地再以國家的名義給重新分到農民手中。既維持了小農經濟的穩定,也給國家增加了賦稅,皇帝和朝廷還賺了好名聲又削弱了豪強大族的勢力。
鄭靖業還趁這功夫向皇帝推薦了幾個中層軍官:“癬疥之疾耳,殺雞焉用牛刀?”不用說,這幾個中層軍官也是鄭黨,派出去掙軍功的呢。他女婿吳熙和親戚郭靖都出去溜了一圈兒,也長了些見識,回來肯定能升兩級官兒——這也是應有之義了。
背後有皇帝撐腰,這一套組合拳打下來,愣是沒給別人插手的機會,鄭黨在軍界的勢力再次壯大。皇帝還很開心:“鄭卿真國之柱石!”險些沒把滿朝上下一羣老男人的牙給酸掉。更讓人覺得討厭的是皇帝這個老糊塗蟲,他把鄭靖業的準女婿也給扔出去撈功勞了,池修之作爲中書舍人,似這等活動本就有資格攙上一腳,皇帝也就很大方地把他給外派了:“宰相當居中調度,不可輕易出京,讓池小子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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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憑什麼呀?”這麼不淡定的人是鄭琰,她未來老公要去險地,她能開心得起來纔怪,“池郎年未滿二十,讓他獨當一面走這麼遠,聖上安的什麼心呢這是?”池修之再年少有爲,在官場也是講究個資歷的,資歷這個東西並不是沒有用的、腐朽的論資排輩,它還可以代表另一樣東西——經驗。空有理論知識是沒用的,沒一點經驗,沒有經過實踐,冒然就讓人去做一件從沒做過的事情,成了是運氣,敗了也是平常。池修之還年輕,完全可以當個副手,跟個老手走一遭,積累一下實踐經驗和常識,下一次再獨當一面。用不着頭一次就這樣冒然出手,萬一有個閃失,那是寫在檔案上的污點。
鄭靖業揚手給鄭琰的後腦勺兒來了不輕不重的一巴掌:“你還發上牢騷了!放心吧,新安侯家給我寫了保票了,把他好好地帶回來,不讓他出事兒。男人嘛,總是要經歷些風雨的!你那是個什麼怪樣子?嗯?”那是你男人啊還是你兒子啊?護成這樣!鄭老頭兒腹誹着。
“你還別不樂意,太平盛世,能遇上這樣的事情可不容易!你不想他去,還有人搶着去呢!”說到最後鄭靖業就開始冷笑。
鄭琰的注意力被轉移了:“誰啊?”
“還能有誰?左右不過那幾個人!”
意外地,蔣進賢居然沒有攻擊鄭黨,也沒拿池修之說事兒,楚賁很中肯地道:“流民布兩州,只派一人,恐難支應,臣請陛下速戰速決,勿成蔓延之勢。不若派幾路使者,分別撫民,也好配合進剿。”這主意不錯,皇帝略一凝神,讓大家推薦幾個人。
不出意外,各黨都有人選被推出,有老有少,比較晃眼的是蔣卓。關於他的話題已經冷卻,他本人又得了好名聲,兼之出身世家。又有池修之在前面戳着,年齡不是問題。池修之比他強在有大理寺的斷案經驗,即使是政敵方提起來也少不得說一句“狡猾,眼裡容不得沙子”,有好感的人就說是他“明於事理”反正就是不好哄。蔣卓也有個優勢“名門貴胄,可連絡士紳,保境安民”,世家出身,人脈廣。
皇帝對蔣卓的印象還算不錯,眼下的問題是先把亂子平下來,蔣卓有這個作用,爲什麼不用呢?也答應了。
鄭琰撇撇嘴:“他們可真會順着竿子爬!”猛地一頓,“這回是有人打着太子的旗號?聖上有沒有說如何處置太子?旁人又怎麼說?”
“我還道你不會問了呢?”鄭靖業一捻鬚,“那是聖上的兒子,還是太子的時候,臣下有什麼話還能說,現在要說什麼呢?賜死廢太子?”能說麼?
鄭琰低頭一想,輕聲問道:“有沒有趁勢請聖上早定儲位以安民心的?”
鄭靖業眼睛一閃:“快了。可惜定不下來。這些事兒你就先不要想了,想想怎麼給那小子餞行吧!”語氣酸酸的。
鄭琰頰上一紅:“女兒遵命。”
靠!這是我“命”你的嗎?是嗎?鄭靖業不淡定了。
有一個泛酸的聰明岳父,池修之與未婚妻的告別過程就很驚險。鄭靖業不許女兒往池家跑了:“這個時候多少雙眼睛盯着他,你們還未成婚,平日見見就罷了,這會兒可不許落人口實。”
這是理由麼?鄭琰腹誹着,只好把見面地點約在了顧家。池修之臨走的時候,是要接受官方送別會的,鄭琰那個時候出現就說不了什麼悄悄話,也做不了什麼事。
慶林長公主的肚子已經很大了,預產期就在二月:“我身子笨重,就不湊這個趣兒了,你們有什麼話要說,趕緊說吧。明兒修之就要啓程了。”因爲是平叛,政府效率還是挺高的,旨意一下,手續辦得飛快,從確定方針到池修之出京,一共只有三天時間,這還包括了在各種憑證上填上池修之的名字等活動。
自打兩人認識,這是頭一回如此分別,鄭琰擔心不已:“外面世道亂,你帶兵器了沒有?”
池修之啼笑皆非:“我又不是領兵殺敵,放心,有人護着,聖上也給派了護衛的。”
鄭琰還是不放心:“常用的藥呢?算了,我已經打包好了。我聽說貼身穿着綢衣,縱使受傷也會輕些,有十件兒做好的也放到包袱裡了。你到底用什麼兵器啊?我從我爹那裡拿了把劍,說是什麼古劍,我試過了,砍起來倒順手,你該下手時就下手,別心軟。”
池修之是帶着興奮與緊張的,被鄭琰這樣一鬧,緊張的心情飛了大半,按着鄭琰的肩膀:“阿琰,阿琰!聽我說,我會小心,你不要太擔心。嗯?”
鄭琰唸叨完了一大通,才覺得自己好像說了廢話:“哦。我等你回來就是。”聲音低低的。
“你就光等着麼?”
鄭琰擡頭,不明所以,難道要我跑去找你啊,你不會這麼天才吧?
“好歹抽點兒空想想我啊!”池修之一臉的不正經。
鄭琰忍不住啐了一口:“呸!我連你那份兒一起想了,你在外頭可別分心。”
池修之膽子一向不小,伸手把個面紅耳赤的小女友給抱了個滿懷,輕輕拍着小姑娘嬌嫩嫩的後背,鄭琰的手也緩緩環上池修之的腰。只聽池修之道:“嗯,我不想你。嗷!”腰上的軟肉遭到了毒手。他該感到榮幸的,鄭琰兇名在外,直接動手這還是頭一回,就貢獻給他了。
池修之抽着氣:“好狠。這下我放心了,聽說老婆手辣,家業興旺,我一準兒前程似錦。噝……”又被不輕不重地撓了一下,低下頭,兩人的高度差恰方便他在小女友的額角上偷香,“現在就開始想了。這種事兒卻是替不得的,誰替我,我跟誰急。”
鄭琰臉一仰,恰是四十五度角:“但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這邊這兩隻周圍在冒粉紅泡泡,那邊鄭老頭兒正在邊走邊捲袖子,渾小子,你抱得也太久了一點吧?渾蛋!你還親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