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修之面無表情地看着眼前這個笑得拍桌打凳的無良男子。自從他拜了師,顧益純先生的名士形象就越來越崩壞,一路下滑到了不良猥瑣大叔的等級。
顧大叔笑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哈哈哈哈!你也被逼婚啊?!”擠眉弄眼地,“你現在可怎麼辦呢?令外祖母可是你的長輩。”
這等幸災樂禍的口吻實在讓人手癢!他當初要有多麼想不開纔會上趕着過來當這貨的學生啊?!
池修之覺得,在這位老師面前,裝面癱比較安全,於是他面癱着,用沒有起伏的聲音涼涼地提醒:“家外祖母終是外姓之人,倒是先生,也是我長輩。”別忘了,在現在國情當人老師的可比當人外婆的對自家學生責任重!敢坑自家弟子,你就死定了。
顧益純好久沒這麼痛快地笑過了,當年他也被逼過婚,那是真正的強買強賣,捆成顆糉子似的關押。比起他當年來,池修之這樣的遭遇委實不算什麼。他也沒打算不管這位得意門生,所以纔會笑得這樣開心。
“……”池修之繼續作面癱狀盯着他老師。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你現在急又有什麼用?推得了一個推不去兩個,你不樂意的能推了,你樂意的,眼下能娶了麼?這件事情做不好,旁的再費心也是白搭。”看這老不正經的,你說這話的時候有沒有想到另一個學生啊?
嗯,這纔像是人生導師該說的話(喂!),池修之稍感欣慰。
顧益純笑夠了才摸着下巴認真分析:“七娘還小,你又——”目前條件不夠,“就算七娘再大些,安民也不是好相與的。還有,安民曾戲言,由女自擇婿。”被稱爲相人奇準的一雙充滿智慧的眼睛裡此時發出極度猥瑣的光芒。
有這樣的老師,當徒弟的想恭敬都有點難度啊!池修之直接給老師佈置了任務:“弟子就回稟外祖母,先生已有打算了。”你可千萬別穿梆啊!
顧益純是個靠譜的人,雖然嘲笑了弟子一回,還是認真答應履行職責:“知道了,”恢復了正常表情,“你畢竟年幼,雖然處事有分寸,有些書還是沒讀夠,既入朝廷,就多研習些禮儀律令,總要補了經驗不足的缺處。有些事情急不來。”娶媳婦兒什麼的,也得有資格才行,不然你現在就回去答應你外婆吧。
池修之默默無語,要不是你們師兄弟兩個老混蛋把我扔朝廷裡去了,我……用得着像現在這樣嗎?最坑爹的是那個小丫頭現在還不開竅!真苦逼啊!換個人家,管你開不開竅,過了老丈人那一關就算完了,娶回來慢慢開,哪怕年紀小,那更好,先定下來,她想對別人有啥啥也提前有了限制了。鄭靖業可好,讓閨女自己選女婿!
池修之頭一回對自己的偶像產生了深深的怨念。
怨念完了還得去讀書上班,今天跑來見老師,沒遇到師妹,據說她姐姐有喜被打包到姐姐家慰問去了。
唉唉,不到二十歲就已經混了個從六品,這官職在當朝大佬眼裡不算什麼,問題是扔到官場上去已經是非常嚇從了。他還不是那種蔭職,還是靠審案有方被皇帝有理有據地提升上來的實職,想進一步高升,難度大得不得了!
怎麼着也要混個五品左右吧?鄭家丫頭現在已經是郡君了好不好?
池修之苦逼着,顧益純的腦袋也沒閒下來,看好這個弟子是一回事,默認他可以耍一點小心思與鄭琰接觸是一回事,但是許諾他是從來不肯做的。頂多就是提醒。他也知道鄭琰的婚事比較麻煩,他當年可是逃婚的來着,爲的就是不娶一個官場暴發戶的女兒。鄭家比張智當年好很多,可也脫不了暴發的影子,池修之留着也不錯啊。鄭琰那個小樣兒,如果嫁得不好,顧益純也覺得惋惜。
顧益純嘲笑完池修之,還是跟鄭靖業通了一回氣:“我那個傻學生今天可遇着難題了,”三言兩語就把事說了,“你要真有心,留着也就留着,別留幾年又看不好,那也是我的學生不是?”
鄭靖業正犯愁呢,好好的女兒,培養成了個動亂份子,嫁也不是不嫁也不是,他都異想天開想要招贅了。被顧益純一說,覺得分外愁人:“她……我是真不知道她要怎麼樣了!讓她自個兒看吧!”
顧益純真傻眼了:“你還真由着她?!我只當你是推脫之辭。她一個小娘子,到哪裡見那麼多青年男子?還挑?!咦?也就是修之了,他們處得也挺好……”自言自語了起來。
“什麼?!”輪到有個蘿莉女兒的鄭靖業跳腳了,“怎麼還有這回事?他還敢跟阿琰處得好?”
“咳咳,你別想歪了,阿琰這丫頭還沒開竅呢。”
“哦……”又恢復了開明父親狀,“讓她慢慢看,慢慢看。你也要讓池家小子老實一點纔好!”
“……阿琰是會吃虧的人麼?”
“別的事情上我是不擔心她的,她現在還不懂男女之事,這個……”
顧益純一天之內嘲笑完了徒弟再看師弟着急,真是圓滿。該說的還是要說:“修之是個好孩子,外冷內熱。你也能看出他的本事來,再一猶豫,可叫人給訂走了。阿琰雖小,也不是讓她現在就嫁。比這還小的,兩家約爲婚姻也不少見。修之的本事,再有你我扶持,池氏重振家聲也不是不可能。他家人口又單純,阿琰……不會吃虧。只有一樣可慮,他在父母上頭,有些欠缺。”
顧益純分析得客觀,說得也含蓄,話語中還透中比較看好這一對的意思來。池修之這麼搶手,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這也是他爲什麼分這麼關心小兒女的心事。
世家自有一套評價系統,池氏這樣的,前前後後沉寂了百年的家族,評分已經被降級,早不是當年的一流名門,僅存一段輝煌過去而已,實談不上炙手可熱。哪怕自身有爲,背後沒個宗族,很多人也不願意要他當女婿。只因背後靠着顧益純,隱隱與鄭靖業、慶林長公主,還有已經隱形了的名士季繁一系掛上了關係,這才成了搶手貨。
東宮是看中池修之這個人麼?可不見得,根本是看中了他背後的靠山。與這樣一羣利益集團牽扯在一起,池修之本人想不發達都得是在作者那裡失寵了才行。
池修之現在蘿莉控着,如果鄭靖業一直這麼釣着他,三年、五年還行,再久,不定生出什麼變故來。到時候顧益純也得爲難,擔心師弟和徒弟有了芥蒂。池修之父母雙亡,確實是個缺陷。不過這一點在鄭靖業這裡也不算什麼,鄭靖業就是幼年喪父,婚後不久又喪母。
“他與阿琰素熟,也說得到一起,憑着這一份情份,日後日子也過得和氣些。”爲什麼表哥表妹的配對這麼流行?爲什麼公婆被稱爲“舅姑”?知根知底,又有先前的親戚情義在,只要一方不太過份,另一方都能包容。
鄭靖業不是個會猶豫的人,此時卻沒有下決斷,顧益純說的樣樣在理,只是女兒年紀還略小。“我再看他幾個月,明年必有答覆。”
“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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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益純看人神準,鄭琰確實不是個吃虧的主兒。
皇帝僅存於世的兄弟有兩個,一個是衛王,另一個就是曹王。這兩個人能活到現在,完全是因爲老實。衛王不問政事,只管風雅。曹王比他還隱形,年輕的時候就是個老實頭子,年老了更是低調得令人髮指。
再隱形他還是存在的,尤其是他的兒女也要結婚。曹王家最熱鬧的也就是給兒女議婚、辦喜事的時候了。
曹王爲人老實,小老婆沒有衛王多,兒女卻是不少。現在到了適婚年齡的共有三子二女,曹王身體不好,年紀比他皇帝哥小,藥比他皇帝哥吃得多了好幾倍。京中的氛圍詭異,他的腦子沒理出個一二三來,只是本能覺得不對。他也有應對的辦法,把兒女婚事扔給孩子他大伯。讓皇帝去安排是最保險的!
皇帝年輕時斷手斷腳頗有壯士解腕的風範,到老卻很念舊,對兄弟姐妹不是一般的好。又因爲親自把齊王扔出京,勾起舊年斷手斷腳的恐怖回憶,對曹王格外照顧。曹王又從不惹事,皇帝聽了曹王所請,大方地道:“這個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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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婿好選,曹王的要求也不高,皇帝常見朝臣,想了一想,一劃拉,鄭琰就多了個六嫂。這位封的郡主,是曹王繼妃所出,年方十六,長相不頂美卻也能看得下去。
鄭琰五嫂郭氏與這位郡主是表姐妹,聽了就說:“他們那一家子裡,她算是脾氣好的了。”
杜氏道:“人好就行。”纔不在乎她脾氣好不好呢!多壞的脾氣也收拾得了,過不下去就離婚唄。
於是兩處走程序,因是皇帝做媒,哪家也不能反悔,八字都是意思意思地合一下算完。還要到宮裡走一趟,謝一回恩,大家親戚聚會一下。
又因皇帝還答應了曹王幫他說兒媳婦,苗妃自告奮勇組織一次活動,皇帝也答應了,昭仁殿裡就熱鬧了起來。苗妃是主人,淑妃、賢妃兩個平時極少踏足昭仁殿的都過來了,還有各王妃、公主、郡主……數得上名號兒的都到了。因爲是做媒,苗妃就申請讓各家夫人帶着女兒進來,而不是限定必須有封號的才能來。
一時花團錦簇。
鄭琰發現,凡她沒注意的時候,必要遇一兩個仇人。
前面說過了,鄭琰在大場合也有幾個小尾巴。苗妃又存了當媒婆的心思,說媒什麼的,那當然是要揀對自己有利的說,鄭琰與她的小尾巴作爲親苗妃系也理所當然地出現了。苗妃還沒傻到讓鄭琰嫁曹王家,明顯的鄭靖業看不上,但是呢,有鄭琰在,不利於己方的事兒,多半要被這丫頭攪黃掉,這自是苗妃所喜聞樂見的。
大家見過禮,夫人們一處說話,女孩子們聚作一處,鄭琰就拖了一串小尾巴。
鄭琰照例還要與苗妃打一聲招呼,苗妃格外熱情:“你如今有了師母就忘了我了,總看你師母去了。喲~我看看,又長高了。呃?這些都是誰呀?”
鄭琰心說,你就裝吧,她們沒你允許能進得來麼?她們剛纔跟着她們的媽行禮的時候,你分明看到了啊!少不得一一介紹:“這是於家小大娘,這是李家小娘子,這是林家……”
一衆女孩兒粉雕玉砌,苗妃自打生了兒子,口氣也家庭主婦了起來:“都是好孩子。你招呼着她們一道玩罷,可不要拘束了,要吃什麼、玩什麼只管叫涼秋招呼,可不要見外。”
鄭琰答應一聲,帶着她的小團伙挪到一邊了。今天這場面她早就收到了郭氏的內部情報,這是沒有她們的事兒的。
一挪就遇到了仇人。
鄭家最大的死對頭是東宮,東宮理所當然把鄭氏當路上的石頭,看不見便罷,看見了踢一腳純屬正常。正像鄭靖業繫有事沒事找一找東宮的麻煩一樣,彼此已經說不清是怎麼結怨的了,卻也沒想着化解。
東宮郡主有好幾個,除了經常露面的新昌郡主,太子次女也十四了,不過因爲乃姐比較高調,她身體又不大好,不常在外界出現,顯得很溫和。現在新昌也去,這一位郡主就要在女孩兒堆裡代表着東宮。郡主號咸宜,傅良娣所出,還有一個弟弟,後臺也算很硬。
咸宜郡主與傅宗彥等女孩子聚作一處,也在轉移陣地,不幸撞上了鄭琰。
兩隊女孩子互相併不認識,鄭琰見傅宗彥還是幾年前,大家都在長個兒的時候,裝束也不一樣了,依稀辨認而已。你不跟我打招呼,我還跟你打招呼不成?鄭琰頭都沒歪就帶人掠過。
李小娘子還不小心撞了咸宜一下。咸宜郡主別看十四歲了,身體卻柔弱,被十二歲的李小娘子一撞,還後退兩步,被傅宗彥給扶住了。咸宜郡主一臉惱怒,卻自持身份並沒有先開口。東宮系的女孩子不幹了,傅宗彥修養還好,另一位鄭琰完全不認識的女孩子就挽袖上陣了:“大膽!你們無禮!見了郡主也不行禮,居然還衝撞郡主!分明是故意的!”
李小娘子一豎眉:“你可別誣賴好人!這裡人這麼多,或有些挨蹭,說什麼衝撞?又不是讓哪家小郎君碰了一下。”很難說她是不是故意的,兩夥人在家裡都沒少聽父兄說對方家庭的壞話,妹子們見面很直率地互踩兩腳也是正常。搞不好就是個下意識的反應。
東宮系炸了:“好不害臊,居然說什麼小郎君。”、“張口就是小郎君,真不害羞。”傅宗彥心說,你們跑題了,扯什麼小郎君啊?應該咬着無視郡主纔對,忍不住開口了:“無視郡主在先,衝撞郡主在後,目無尊長,理當請罪!”
李小娘子漲紅了臉。
鄭琰原本也跟咸宜郡主一樣,呆在一邊裝X,讓小弟馬仔與對方互掐的,眼見情勢不對,正想招呢。忽聽得傅宗彥這樣說,登裡火了。MD!你丫以爲這是行走宮中得發明“跪得容易”的朝代啊?真當士人是奴才啊?!
兩派本就不睦,當下吵了起來。
苗妃如願以償地看了場熱鬧,把雙方叫過來理論。東宮系死咬着咸宜郡主被衝撞了。咸宜郡主本就體弱,不用裝就弱柳扶風要昏倒的樣子。鄭琰這邊的人就說根本不認識這個是誰,也就談不上行不行禮,還有,你說撞了就撞了啊?除了你們誰承認啦?
都是十五歲以下的小姑娘,把平素修養扔一邊,嘰嘰喳喳,猶如一羣麻雀,吵得人頭大。
太子妃陳氏也在場,便說:“小娘子們一處玩笑,有些挨着了也不是什麼大事。”擺出了大度的樣子想要息事寧人。
苗妃無法偏袒,更得把事情搞清楚了,她沉下臉來還是頗有威儀的:“太子妃不必多言,是對是錯,斷沒有委屈郡主的道理。”熱鬧看不下去了。
這兩位一開口,底下全安靜了。
李小娘子這才慌了神,她的母親、李幼嘉的母親也已跪地請罪。鄭黨女眷一時靜默。
鄭琰不在意地笑對苗妃道:“問明瞭經過不就結了?還要怎麼樣啊?你們怎麼這樣肅穆了?今天不是隨意玩的麼?貴妃不也在隨意取笑?哪裡就那麼小家子氣了?”
苗妃被這一串問題問得頭一回覺得這丫頭欠抽:“昭仁殿什麼時候可以隨意取笑了?”
“原來不是隨意的?怎麼會?!!!”鄭琰瞪大了眼睛,“公主我是都見過的,只沒見過這一位,還道今天宮裡是不講禮法,混了些什麼奇怪的人來裝公主玩的呢!”
陳氏是個合格的太子妃,對子女是一視同仁的,至少物質上是這樣。也就是說,新昌有的,咸宜也有。新昌逾制的東西,咸宜那裡不可能戴比姐姐次一等的。又因咸宜時常稱病不出,更不能在物質上怠慢了她——傅家也不是吃素的。
咸宜郡主頭上明晃晃的花鈿活生生的證據!
李幼嘉是跟我爹混的,李丫頭是跟我混的,所以,不能讓她吃虧。這時節,根本是管不了對錯的,總之,把對方往死裡踩就對了!
昭仁殿場景定格在了咸宜郡主的頭上。
作者有話要說:捂臉,昨天連標題都蟲了……
世家出身的顧益純,思考問題也帶着出身的痕跡。世家聯姻,除了裝X還是因爲利益集團。也許顧益純自己都沒察覺,他在做名士的時候清風明月不縈懷,一旦娶妻生子又收了徒弟,在處理雜務的時候就帶了少時耳濡目染的痕跡。比如,他就沒有給池修之介紹顧家女。
潛意識裡,“我們是一夥的”,相處起來就和諧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