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八,天狼肅殺,紫梟星墮,主亂,當破。
傍晚,郎憶寒回到自己的墨翎別院,有人已經在書房等着他了。赫然是吉祥天女出關時人羣中帶頭生事的那個布衣弱冠的少年,此時他已經換了另一身行頭,看上去就是一個普通的長樂侯府家僕。
他的眉眼非常平凡,放在人羣裡絕不起眼,只一雙眼睛炯炯有神。他是郎憶寒在銀闕的一個重要心腹,名叫末夜,不僅武藝高強,更是潛伏臥底的能手,演技出衆,無論是粗魯的土匪、軟弱的書生、油嘴滑舌的店小二都扮得惟妙惟肖。他曾是一個秘密組織的暗部,在完成過一次重要任務後慘被組織滅口,幸好遇到了妙手回春的雪從雙,這才撿回一條性命,從此就忠心耿耿地跟着這兩個人。那日多虧他暗中召集百姓拖延了數日,郎憶寒和雪從雙才能順利通過密道返回靈瓏閣。
他一直在暗處,化身成各種身份,幫助郎憶寒打探消息,輕易不會現身,如今親自前來,必是有重大情報。
從末夜手中接過秘函,隨手打開,本以爲又是銀闕哪個重臣的不堪私密,沒想到這次卻是金碧國的消息,
郎憶寒一愣,手中的布條竟然拿捏不住,布條蕭索地落在他的腳邊。
那個掌握着生殺大權,那個曾經一道指令就害他家破人亡,那個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人……竟然就這麼死去了?
遣走了末夜,他就這麼靜靜地站着,一動不動。直到東方天已漸漸放亮,柔和的白色漸漸吞沒無邊的黑暗,陽光落入屋中。他眼裡淡淡的,不見任何波瀾。
該開心嗎?罪魁禍首已經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該難過嗎?竟然不是自己親手殺掉他?
腳步聲在門外傳來,從皇宮趕來的雪從雙推門走了進來,臉上浮現出少有的凝重神色,“憶寒,金碧的皇帝駕崩了。”話一說完,瞥見郎憶寒的神色和他腳邊的布條,她一下就愣住了,然後慢慢變得平靜,小心地觀察着郎憶寒的臉色。
他依舊是淡淡的。
淡淡的喜,淡淡的傷。
“你已經知道了……”她靜靜走上前來,從地上拾起布條,笑得無比落寞,“原本想和你並肩站在金碧國的土地上,親眼看國土分裂,見這個害你孤苦的人懺悔,可是……他再怎麼強大,卻始終敵不過老天,贏不過生老病死。”
郎憶寒冷冷笑了一下,“我只恨自己走得太慢,給了他善終的機會!”
“據說逐淵躍躍欲試,有意上奏元辰帝,趁金碧國無主亂勢之機發兵征討。”
“愚蠢!”郎憶寒揉了揉太陽穴,穩穩地坐在椅子上。雪從雙輕輕靠過去,細心地撥開他的手,仔細地按摩起來。
郎憶寒本來微皺的眉頭漸漸舒展,輕聲道:“金碧國主突然駕崩,連皇位都沒能順利傳承,這情形太蹊蹺了。金碧如果嚴密封鎖消息,立即選一位皇子繼位,局勢肯定不會這般不利。”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國主暴斃這麼大的事情,金碧國皇宮中有多少宮女太監?又有多少外國的眼線?又有多少本國人的眼線?即便是封鎖消息,又能封鎖得了幾時?”雪從雙一邊爲他按摩,一邊問道,“你的意思是說,金碧國明知道消息封鎖不住,索性不封鎖了,故意散播這消息?”
郎憶寒點了點頭,“這是故佈疑陣,給外人看呢!”
雪從雙驚咦了一聲,“這又是爲什麼?”
他阻掉她按摩的手,將她拉到一邊的椅子上坐下,“按常理說他們應該封鎖消息,一人出面以雷霆之勢把持政權,防止外患內亂。可是如今,金碧皇帝死得太突然,兩位皇子都沒有做好準備,誰也扳不倒誰,這就導致皇帝突然駕崩的消息無法封鎖,不可避免地要流瀉出去。可是金碧一定有個極其聰明的人物坐鎮,他利用局勢,順水推舟,造出這樣一番國內混亂的假象,目的就是要引銀闕過去,用外亂化解內部的奪嫡之爭。我想,金碧國現在必然已經全軍戒備,只等着銀闕領軍去打了!我們千里迢迢趕過去,兵馬倦乏,又低估敵軍,一味求勝,他們以逸待勞,正好將我們一網打盡,做他們新帝登基的見面禮!”
“哦?這麼說,你已料到金碧國穩贏了?我猜你一定分析好了局勢,別賣關子,說給我聽聽!”她清冷的雪顏綻放出嬌美的笑容。
郎憶寒輕輕咳了一聲,喚回了心神,接着說道:“再說金碧國的這兩位皇子都大有背景,大皇子金靖夕爲人勤勉,文韜武略,有雄心,有大志,懂分析,懂局勢,又知人善用,是個絕頂的人才,可惜他的母親是因巫蠱之罪被廢黜的輕波皇后,所以他一直不被重用,就連已經駕崩的皇帝也不怎麼喜愛他;而這位二皇子……若說金靖夕是治國的人才,他便是十足的敗國人才了,揮金如土、玩物喪志,尋歡獵豔,武藝倒是不錯的,可是治國方面一塌糊塗。”郎憶寒說罷一頓,回想起萬骨窟的無名湖邊遇到的那個少年。
雪從雙輕點了下頭。
“可他母親是當今的玉然皇后,我之前說金碧國有位智謀超羣的人坐鎮,估計就是她了。有這樣的母親做後援,他自己不需如何努力便實力驚人了。”郎憶寒聲音微頓,繼續說道,“還有一點比較奇怪,這個二皇子做事莽撞,行爲不檢,卻頗能把持尺度。名聲雖不好,可是並沒有什麼人命官司或者特別惡劣的事蹟。甚至還有不少人說他真性情,仗義執言,灑脫不羈。”
雪從雙微微一笑,“能在這亂世中活得滋潤的,都不是平凡人吧。”
郎憶寒腦中浮現起在萬古窟旁的無名湖畔遇到的那個冷酷的少年,也許,那纔是真正的他?
不知不覺天已大亮,郎憶寒緩緩起身,走向窗口,有下人開始打掃庭院。
一地的落花,盡數被打掃乾淨。
“你有什麼打算?”雪從雙望着他消瘦的背影,輕聲問道。
“既然逐淵有意出征,我自然是要助他‘一臂之力’了。銀闕金碧之亂,卻是我之幸。”他慢慢轉回頭,露出一個自信的微笑,“亂世,將因我而起。”
窗外,陽光燦爛。
眼前的少年,笑容耀眼。
只是,殺伐已在眼前……
咫尺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