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跟你實話實說又覺得我在算計什麼?”趙無憂極是無奈的笑了笑,“我是認真的。”
老頭有些不樂意,“你們都走了,誰來陪我聊天解悶?”
趙無憂道,“你在這裡又不是一日兩日,這麼長久不也過來了嗎?我們只是過客罷了!不過,我可能會把素兮他們都留給你,你也不必太傷心難過。”
“你一個人走?”老頭駭然,“你真的……”
“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趙無憂斂眸,“素兮還有我的夫君就請掌櫃的多加照顧,我可能很快就會啓程離開。”
老頭凝眉,“真的要走?”
“是。”趙無憂輕嘆,“人總歸是要歷經離別的,我走之後請掌櫃的就當不曾見過我,免得惹來禍事。我辦完事之後若還能有命在,一定回來感謝掌櫃的大恩。若是回不來……”
回不來會怎樣呢?
趙無憂自己也不敢想,是故也不去多想。
老頭許是覺得無趣,又或者覺得離別太傷感,所以沒有再提那件事。他原還想着收了趙無憂當義女,氣死溫故那老頭,誰想到最後黯然收場的是他自己。
無奈的輕嘆一聲,這趙丫頭果真是個狠角色,壓根不給人開口的機會。
眼見着老頭要出門,趙無憂道,“掌櫃的,能不能託你辦件事?”
老頭蹙眉看她,“你想辦什麼事?”
趙無憂笑道,“喜事。”
“喜事?”老頭不解,“你夫君還在牀榻上躺着,如何能辦喜事?”
“這成雙成對的又不止我一人,何以所有的好事都得落在我的身上?”趙無憂長長吐出一口氣,眸色幽邃,“我是覺得素兮和陸國安難得能重見一面,這該走的過程都該走一遭纔算圓滿。來日不可追,誰都不知道將來會怎樣,所以還是好好把握當下才行。”
“你是說……給他們辦婚事?”老頭恍然大悟。
“讓你這客棧,讓這片大漠都歡歡喜喜一場,好不好?”趙無憂問。
老頭笑嘻嘻,“這自然是最好的,老頭子最喜歡熱鬧,最喜歡看人成親!”
“左不過陸國安不適合太光亮的地方,你看能不能找個僻靜點的,陰暗點的地方?”趙無憂問。
想了想,老頭摸着下巴道,“倒是有這麼個地方,那我趕緊去佈置佈置,包他們都會歡喜。”這老頭說風就是雨,撒腿就跑了出去。
趙無憂站在那裡,淺淺的笑着。
歡歡喜喜自然是最好的,畢竟這一場婚事來得太不容易了。陰陽相隔,天人永訣的前夕,一場看似歡喜的離別大喜。
沒來由的心頭惋惜,雖然覺得很疼,但是素兮應該也會喜歡吧!再作新嫁娘,再與人攜手百年,雖然是陰陽婚嫁,好在是兩情相悅。
放下了劍,放不下的你。
得知趙無憂的意思,素兮徵求的望着陸國安。陸國安也不知道自己這麼做是不是對的,畢竟他現在真的什麼都給不了素兮,除了死亡和逐漸死亡,他這些日子裡都只會充斥着腐朽。
“可以嗎?”素兮又問。
陸國安定定的望着她,“你可歡喜?”
素兮望着他笑,然後極是認真的點了頭。
“那便試試吧!”陸國安鬆了口,他已經在這裡待了好幾日,基本上已經適應了從僵硬到逐漸軟化的過程。該恢復的都恢復得差不多了,唯一不變的是他沒有心跳沒有脈搏,也不需要呼吸的死亡事實。
素兮顯得很高興,頭一回像個孩子般笑得合不攏嘴。原來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不管什麼樣的女人,都能變成孩子。
瞧着素兮那高興的模樣,趙無憂自然也是替她高興。
溫故與老頭還是爭吵不休,那密室裡頭掛滿了綵綢,兩個年過半百之人好像尋着了人生的樂趣,那就是給人辦婚事。瞧這滿屋子的紅彤彤,還真是耀眼得很。
只不過有些可惜,這裡若是不點上龍鳳喜燭,就想得黑漆漆的,沒有半點光亮。
趙無憂打開天窗往下看,正好看到兩個老頭在撕扯,一個說要把大紅綢掛這邊牆上,一個說要掛那頭,死活爭執不下。
“你們兩個!”趙無憂一聲喊,“好好辦事,別鬧。”
一見趙無憂動了氣,二人趕緊停戰,各自負責一面牆,卻還忍不住各自嘀咕。
“以後,這兒便是我這客棧裡的新婚洞房,不管是哪對怨侶,到了這兒都得給我樂呵呵的成雙成對。”老頭一臉的喜氣。
溫故翻個白眼,“你這是吃不到葡萄吃葡萄酸,還怨侶呢!有本事你把牛郎和織女給湊上,沒本事少在這裡吹牛打屁。”
“你這老東西!”老頭當即衝上去。
溫故也不甘示弱,“怎麼樣?是想打架嗎?”
“還麼鬧夠嗎?”門開了,趙無憂站在那裡,一臉無奈的看着兩個捋起袖的老頭,“都老大不小了,就不能消停一會?明兒是素兮的大好日子,你們都給我安分點。誰要是不聽教訓惹出亂子,就別怪我不客氣不給酒喝。” 老頭撇撇嘴,哼哼兩聲走出去。
溫故道,“這老東西……”
“爹!”趙無憂喊了一聲,溫故只能閉嘴,“素兮難得有今日,你別鬧了。”
溫故點點頭,默不作聲的離開。
趙無憂一聲嘆息,轉身去了素兮的房間。這大概是趙無憂第一次看到素兮穿着大紅喜服的樣子,她很少穿得這樣豔麗的顏色,一慣的非黑即白。
見着趙無憂,素兮很是興奮,可她慣來冷靜,是故極力壓抑着內心的激動,“公子,你來了?”她幾欲脫下身上的大紅喜服。
“很好看!”趙無憂摁住她的手,“別脫了,讓我仔細看看。”
素兮笑着點頭,沒有拒絕。
趙無憂繞着她走了一圈,“這次有些匆忙,所以這嫁衣都是南撫鎮上找的最好的裁縫給現作的。尺寸什麼都按照你的來,就是花樣有些簡單了點。好在你也不喜歡花裡胡哨的,簡簡單單的也是極好。”
“這樣很好。”素兮笑道,“能想到這樣對我的公子,也很好。”
“人生難得一知己。”趙無憂握着她的手,“我幫不了你太多,能做的也只是盡力而爲。只要你開心便好,其他的我們到時候再說。”
素兮點點頭,眼中噙着淚,“如今我已於願足矣,沒什麼再求的。”
“要高高興興的。”趙無憂笑道,微微圈紅了眼眶,“我去看看穆百里。”
語罷,她疾步邁出房門,然後仰頭看了看極好的天色。素兮等這一天實在不容易,可這一天終究只是死亡的開始,悲喜交加之中,多少苦楚也只有當事人能知道。
雪蘭坐在客棧的門口,望着陽光底下的大漠,偶有風沙捲起,倒也熱鬧。
“我也穿過嫁衣。”她道,“還穿了兩次,嫁過兩個人。第一次覺得痛苦,第二次覺得後悔,如今想來是我自己錯過了太多,沒了這最初的福分。”
趙無憂笑了笑,“我也穿過嫁衣,不過嫁的都是同一個人。我不曾後悔過,所以感受不到你這份遲來的悔恨。不過雪蘭,一輩子還長,總歸要看開一些。別顧念着過往,最後又錯失了未來。”
“你真的要走了?”雪蘭低低的開口。
“幫我照顧穆百里和素兮他們。”趙無憂道。
雪蘭點點頭,“這大鄴是我的傷心地,我約莫這輩子都不會再回去了。等到千歲爺醒來,我又該浪跡天涯,四海爲家了。你這一別,可能咱們這輩子都不會再見。”
“好!”趙無憂頷首,“恩怨一筆銷,從此陌路人。”
雪蘭苦笑兩聲,兩個女人四目相對,這過往的恩怨在荒漠裡,頓化塵煙而散。什麼恩怨,什麼情仇,到最後都只剩下滿腹的遺憾,值得嗎?
那一夜的客棧裡,大家都是歡天喜地的,素兮也笑得極好,陸國安一身紅衣。
兩個老頭坐在上頭當證婚人和主婚人,依舊看對方不順眼,但面對新人之際還是歡天喜地的。
一拜天地,二拜高
堂,夫妻交拜,送入洞房。
聽着便讓人激動不已,滿心歡喜。
密室裡點燃了龍鳳喜燭,原本是多麼登對的一對璧人,卻奈何命運弄人,終究還是要天人永隔的。今日的歡喜樂,明日的幽冥曲。
三杯酒下肚,那兩個老頭就開始胡言亂語,不管說什麼都得爭得面紅耳赤。雪蘭獨自啜飲,趙無憂身子不太好,不管什麼時候都得保持頭腦的清醒,是以她滴酒未沾。
坐在穆百里的房間裡,趙無憂顧自下着棋,看上去格外自在,可這心裡頭有多難受,只有她自己知道。
黑白棋子,左右手博弈。
一杯茶熱氣騰騰的放在桌角,屋子裡顯得格外安靜。燭光搖曳,倒映着她極是俊俏的側顏,足見歲月靜好之美。
棋子落下,趙無憂扭頭望着牀榻上安然入睡的穆百里,笑得有些酸楚,“外頭這麼熱鬧,你真當不打算起來看看嗎?陸國安成親了,你也不起來喝杯水酒?還說是生死兄弟,所有人都到齊了,獨獨缺了一個你,算什麼好兄弟?”
有風從窗縫裡吹進來,趙無憂苦笑着又落了一枚棋子,“你不起來也就算了,何以連應我一聲都不肯?早前我睡着,你便生生守了我數月,如今想換我來守着你嗎?想得真美!”
她輕嘆一聲,聽得外頭髮酒瘋的聲音,約莫是她爹跟那瘋老頭又槓上了。
抿一口熱茶,趙無憂的臉上倒也沒有多少悲涼之色,只是她愈顯淡定,越教人看着心疼。趙無憂放下杯盞,“知道嗎,我可能很快就要回京了,但是這一次我並不打算帶上你。”
“穆百里,你別忘了我也是個睚眥必報之人。那一日雪狐之事,你教我生生擔心了很久,而今又讓我好找,這兩筆賬算起來,你怎麼還都還不清的。”
她捋起袖口,落了一枚棋子,眸色微沉的盯着棋盤上的棋子,將黑子一顆顆撿起,“這一次換我來爲你爭取,蕭容已經找到了南撫鎮,我想着他會擔心我狠了心腸不要女兒,所以必定有兩手準備。動用朝廷的力量,和孩子爲要挾,迫使我不得不回去。”
哼笑一聲,趙無憂含笑望他,“你說他怎麼就如此愚蠢呢?孩子是我的命根子,我怎麼可能捨棄孩子?還以爲人人都與他這般心狠手辣,害怕兒女家眷會誤了自己的前程,是以這些年寧可孑然一身?我既選了夫婿又生了孩子,這顆心早就硬不起來了。”
“都以爲女人和你們這些臭男人一樣嗎?說狠心的時候比誰都狠,說不管了還真的撒手不管。一朝情動硃砂褪,是女子。十月懷胎一朝分娩,也是女子。你們總說男兒志在四方,那我們女子呢?你可知你就是我的四方城?”
許是連自己都乏了,趙無憂斂眸,瞧着棋盤上被吃了大半的黑子,嘩啦啦的將白子落回了棋盒裡。
徐徐起身,趙無憂走到牀邊看了一眼穆百里,然後轉身往外走。
站在二樓的走廊裡往底下的大堂看去,這兩老頭難得醉了一場,一點點酒便喝得東倒西歪。他們本就不會喝酒,身爲大夫行走江湖,更是謹而慎之。今兒若不是高興,也不至於喝成這樣。
而那雪蘭喝醉了,光顧着哭了。她倔強傲嬌了一輩子,也清高了那麼多年,如今喝了酒便卸下了防備,哭得那叫一個悽美。
喝醉了,能看見自己想見的人,真真假假都能大夢一場。
趙無憂站在上頭,瞧着底下百態,心裡頭不是滋味。她也想好好的醉一場,可惜啊……事情還沒有結束,誰都可以迷夢一場,唯獨她必須保持清醒。
“穆百里,什麼時候能跟你好好的喝一場,醉一場?”她呢喃低語。
沒人能回答她,她也知道這個答案遲早會有,但絕不是現在。等待是世上最煎熬的事情,因爲你永遠都不知道,你計劃裡的未來還會有什麼突變的情況。
影衛的統領來了,這些日子裡趙無憂在客棧裡頭忙裡忙外,着實沒什麼心思去顧及其他。如今見着統領親自過來,便知道這其中必定又發生了什麼事。
行了禮,統領道,“公子,京城那頭來消息了。”千里鷹隼傳急訊,“攝政王大軍慘敗,皇上甚是歡喜,然則……”
趙無憂負手而立,一襲白衣勝雪,“然則主將失蹤,底下人沒辦法交代,延誤了回京的時間,皇上龍顏大怒。”
統領不敢吭聲,誠然如趙無憂所言。
自己的底下人當然是幫着她的,可又不知道趙無憂去向何處,所以只能磨磨蹭蹭的拖延回京時間。他們所不知道的是,趙無憂打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要回京,自然也不必告訴他們,有關於自己的去向。
但是現在……主將失蹤,皇帝必定心中起疑,沒有痛下殺手已經是格外開恩。
“丞相府如何?”趙無憂問。
統領道,“並未受到牽連,只是東廠的消息說,相爺病重。”
“算算時間,也着實熬了一段時日。”趙無憂不以爲意,“我都知道了,你先回去處理南撫鎮的事情,務必把痕跡都掃乾淨。”
“公子這話的意思……”統領愣了愣,“公子真的要回京?”
“如今的情況,由得了我嗎?”趙無憂眯起眸子,“這樁樁件件,都已經超出了我的能力範圍。我若是繼續留在這裡,恐怕還會有人死。”
她累了,真的不想再看到身邊的人出事。
“先回去準備吧!”趙無憂道,“就這兩日。”
“是!”統領行了禮,快速離開。
趙無憂眉心微蹙,瞧一眼這燈火通明的客棧,大漠裡的孤島,一幫人的狂歡。她坐在穆百里的房間裡,聽得外頭的動靜越來越小,最後只剩下跟前這一支蠟燭嗶嗶啵啵的炸開少許燭花。
她下了一夜的棋,聽了一夜的風沙聲。
而那新房裡的兩個人,也是談了一夜的心。明知道不可爲而爲之,是需要一定的勇氣的。
婚前太過緊張,如今素兮就趴在案上睡着,陸國安給她披上了外衣,踏着黎明前的黑暗來到了穆百里的房間。
趙無憂正捏着棋子,瞧着出現在自己跟前的陸國安,微微蹙起了眉頭。
陸國安當即俯首,約莫是覺得自己如今的模樣會嚇着人,再也不復當初的自信滿滿,以及處事圓滑。好在他出門的時候穿上了斗篷,如今還能低下頭遮一遮。
“當初我是看着你被挖出來的,如今還有必要躲着我嗎?”趙無憂落下棋子,“坐吧,這兒沒什麼外人,有什麼想說便只管說。其實就算你不來,我也要去找你的。”
陸國安拱手,坐在了趙無憂的對面。
“趙大人!”陸國安道,“千歲爺他……”
“他沒什麼事了。”趙無憂道,“溫故救了他,解了他身上的屍毒。”她擡頭看了他一眼,“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陸國安搖搖頭,他如今擔心的也就只有穆百里的生死。
“那換我來說。”趙無憂長長吐出一口氣,“我知道如今的你很難接受此刻的模樣,可是你這般只會讓素兮更難過。素兮走到這一步,不是沒想過今時今日的局面,可她還是這麼做了。”
“當日你長埋黃沙之下,她痛不欲生,恨自己未能在你走的時候將答案告訴你。溫故瞧着於心不忍,便於我商量將你救回來。你雖然是第二個簡衍,可你跟他不同,你的壽元並不長。各項條件的限制,你或許沒有多長時日。”
“我告訴你這個,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讓你珍惜。多少人一閉上眼就只能等下輩子,可你還能做完這輩子沒能做到的事情,讓彼此的遺憾少一點。”
陸國安感激的望着趙無憂,“卑職只是有些擔心,素兮的痛苦會與日俱增。”
“你們現在的每一天,都是從老天爺這兒偷來的,還有時間去痛苦嗎?”趙無憂看着他,“能快樂的時候儘量快樂,除了不能人道,你還有什麼是不能爲她做的?女人要的很簡單,你能在她身邊噓寒問暖就夠了。因爲沒有你的時候,她比誰都堅強。”
大概是感同身受,趙無憂音色哽咽了一下。
她擡手揉着眉心,似乎
是有些頭疼,“想那麼多幹什麼?這世上的生離死別多了,老天爺也管不着你們,該幹嘛就幹嘛去吧!別等到最後一天纔來後悔,那麼多的陪伴沒能成爲素兮命中最快樂的回憶。”
陸國安點點頭,“我懂了。”
“替我好好照顧她。”趙無憂道,“這輩子都別再回大鄴去!山高水長,去哪都比回到囚籠來得更好。該自私的時候,自私一些吧!”她笑了笑,“我允許你們自私一次。”
陸國安笑了,燭光下有微亮的光在眼睛裡流轉,“多謝趙大人。”
“我還是那句話,好好對待素兮,不是每個女人都有勇氣陪你生死一場的。”趙無憂深吸一口氣。
“是!”陸國安俯首,只不過他雖然已經死了,可這腦子還是清楚的,“趙大人是做了什麼決定吧?趙大人要說的,恐怕不僅如此。”
趙無憂輕哼一聲,放下了手中的棋子,“我要回京了。”
陸國安一怔,“何以要回去?”
“等我把孩子帶回來,就再也不走了。”趙無憂面色微白,“在這段時間裡,請陸千戶務必保護千歲爺周全,什麼都別問什麼都別說,安心等我回來就是。”
她頓了頓,笑得有些凜冽,“若是我回不來,就帶着穆百里走得越遠越好。”
陸國安僵直了身子,定定的望着趙無憂,“趙大人打算隻身赴險?”
“京城是我的根基所在,怎麼能說是隻身赴險?沈言不還在京城嗎?”趙無憂想了想,“有東廠有遺詔,還有我手中的那些軍士,我還是有些把握的。”
“那丞相府和皇上……”
不待陸國安說完,趙無憂擺了擺手,“他們都不是威脅。”最大的危險來源於蕭容,蕭容手裡的軟肋,纔是她最大的致命點。
“趙大人真的要獨自前往?”陸國安凝眉。
“幫我守住他們,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趙無憂輕嘆,“只要你們都安安全全的,我就能心無旁騖。不必再勸也不必再多說,我此意已決。”
“好!”陸國安頷首。
俄而,又有些無奈的笑了笑,“昔年東廠跟尚書府、丞相府勢不兩立,沒成想如今卻是攜手共度,這人生際遇還真是說不好。”
“你也想不到跟素兮的對立,會變成今日的大紅花燭吧!”趙無憂笑道,“好好陪着素兮,幫我照顧穆百里,我會盡可能的活着回來。”
陸國安看着她,沒有再說話。
有些東西着實沒有了再說下去的必要,陸國安輕嘆着瞧了一眼牀榻上的穆百里,轉身離開了房間。晨光熹微,大漠裡天亮得早,離別也早。
趙無憂伸個懶腰站在了院子裡,那大堂裡頭的人也從醉醺醺的狀態緩緩的恢復了過來。雖然這兒的氣候乾燥,看上去了無生機,可難得的是這一份自由。
瞧一眼這廣袤無垠的大沙漠,如此壯觀,讓人的胸襟也跟着開闊了不少。
雪蘭的酒量好,所以醒得也早。
“你一夜未睡?”雪蘭問。
趙無憂回眸看她,“該走了。”
雪蘭微微一怔,“這麼快?”
“軍中無主將,皇上大抵是要追究了,原本倒也沒什麼,走了就沒打算回去。”說到這兒,趙無憂自嘲般的笑了笑,“罷了,不跟你說這些。幫我看着素兮,就說我去找孩子了。天涯海角,江湖不知何處。”
雪蘭點頭,“好!”
“謝謝。”趙無憂淡然淺笑。
素兮昨夜醉酒這會還沒醒,她的酒是趙無憂特意準備的,所以沒有一兩日是不會醒轉的。溫故收拾東西的時候,趙無憂去了穆百里的房間,安安靜靜的再跟他待上半日。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點什麼,除了下下棋跟他自言自語一番,似乎什麼都做不了。
“我曾最厭惡下棋,可是與你在一起之後,做的每件事都是滿心歡喜的。”她自言自語。
許是真的有些感覺,牀榻上的人有了少許反應。
“玉笛給你,護身符也給你。此生給你,來世也給你。”她苦笑兩聲,“你說你這人怎麼如此貪得無厭呢?你給了我一個孩子就撒手不管,這對我公平嗎?”
落下一枚棋子,趙無憂將骨笛放在自己的對面,假裝那便是穆百里本人。
“有時候自欺欺人也未見得是什麼壞事。”她自嘲般笑了笑。
“趙無憂!”一聲低冷之音,從牀榻處傳來,驚得趙無憂手中的棋子驟然落在了棋盤上。
她駭然回頭,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眸,盯着那突然翻身坐起的男子。冷峻的面龐,沒有半點溫度可言。那雙原本該極是清潤的鳳眸裡,凝着少許寒光,星星點點,涼透了人心。
四目相對,趙無憂快速斂了心神,迫使自己鎮定下來。
是了,是該這種神情的。
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悲,離別前見到了一眼,也許……
“不知督主是否賞臉,與本官對弈一番?”她坐在那裡,眉目依舊淡然清雅,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坐起身來。許是躺了太久,他下牀的姿勢有些怪異,好在終於一步一顫的走到了她跟前。
“本座睡了多久?”他問。
趙無憂將棋盒放在他跟前,“來一局吧!贏了我,我就告訴你。”
穆百里的神情是倦怠的,也是淡漠無溫的。他也沒有說什麼,真當是一老一實的跟着趙無憂下棋。這情景讓趙無憂想起了早年的自己,幼年的記憶全部喪失,直到蝴蝶蠱逐漸開化,她才漸漸的想起了那些前塵往事,想起了她初來這混沌人世間的場景。
心頭百感交集,可臉上仍是掛着笑。
她依舊雲淡風輕的下着棋,不管他是否還記得這些日子以來的點點滴滴。雖然終究會想起來,但是現在她卻並不希望他能記得。
有時候忘記,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修長如玉的指尖裡,夾着一枚白子,趙無憂輕笑兩聲落下,“督主棋藝精湛,無憂真是望塵莫及。”她擡頭看他,眼睛裡帶着少許亮光,似乎有液體盈動。
穆百里一直在揉着眉心,他只覺得睏意難擋,“你給本座吃了什麼?”
“吃了靈藥。”趙無憂打趣,“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這靈藥,督主覺得好吃嗎?”
黑子落下,雖然倦怠難擋,可這腦子還算有些清楚。空白的世界裡,尋不着半點過往記憶。他所有的記憶都停留在趙嵩離開京城出使鄰國的那一刻,所以……眼前的趙無憂對他而言,只不過是個政敵,一個陌生而又熟悉的對手罷了。
就好像這棋局裡的棋子,各自爲政,相互廝殺。
“趙大人……”他突然不知該說什麼。
拼命的搜尋記憶,想知道自己現在何處,想看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可怎麼都沒有辦法。陸國安去哪了?沈言何在?他一個東廠提督,怎麼會在這樣簡陋的屋子裡?
還有眼前的趙無憂,爲何她明明在笑,他卻總覺得她會哭呢?甚至於他都不敢正視她的眼睛,左肩下方的位置,有隱隱的抽痛,不知這痛楚來源於何處。
整個人都是懵的,渾渾噩噩,恍恍惚惚。
可趙無憂又何嘗不是這樣?
他在她跟前坐着,那一臉的陌生與敵意,讓她心如刀絞卻依舊面帶微笑。棋盤上黑白分明,看上去是步步爲營,可實際上她這心裡早就方寸大亂。
“督主的棋走得越來越好了,還真是讓人很無奈。”趙無憂輕笑着,連自己都聽得出來這音色裡的哽咽。那種輕顫中帶着倔強,死活要僞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真當是笑得比哭還難看。
穆百里擡手落下一枚黑子,只聽得棋盤上“吧嗒”一聲響,一大片的白子被吃盡。
她捏着棋子的手,下意識的輕顫了一下,然後苦笑兩聲看着棋盤上的棋子。遇見他,便是她棄械投降的開始。而今早已丟盔卸甲,潰不成軍了。
“你輸了!”他笑得凜冽。
她紅了眼眶,“是嗎?”
四目相對,終是多少心事不知該從何說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