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的京城裡頭,有兩樁大喜事。
一則是皇帝嫁女兒,將自家的十五公主風風光光的出嫁,許的是工部尚書家的獨養兒子——簡衍。
另一樁也是大事,帝王親自賜婚,將沐國公府的鳳陽郡主,下嫁禮部尚書趙無憂。
誰人不知這沐國公府除了名號,其他的早已蕩然無存。雖說是下嫁,其實算是高攀,畢竟這趙無憂是丞相府的獨子,如今又是皇帝的寵臣,身爲禮部尚書的同時,又是太子少師,朝廷的一品大員。
這兩樁喜事擺在一處,一大早便能聽得鞭炮聲從宮門外延伸到丞相府與尚書府,包括齊攸王府。公主是從宮裡出嫁,而郡主則是從齊攸王府走出,是故現在的京城比大過年還要熱鬧。
一大早的趙無憂便起來更衣,雖然她不是新娘子,也無需那些繁瑣的髮髻,但早點起來還是必要的。畢竟整個尚書府忙裡忙外的,有些事情還是得自己盯着點。
素兮與雲箏伺候着趙無憂更衣,那一身大紅喜袍穿在身上,教人看着倒是極爲耀眼的。
雲箏微微哽咽,“從未見公子穿得這麼明豔過,還真當是不習慣呢!”
“人這一生總歸是有一次要穿的。”趙無憂心想着,這不是第一次了,算起來跟穆百里在平臨城的那一次,纔是她第一次穿大紅喜服。
這麼一想,趙無憂忽然有些心裡平衡了,一人穿兩次,算是打個平手。
不自覺的,脣角溢開一絲笑靨。
素兮笑了笑,“卑職去看看外頭準備得如何。”
趙無憂頷首,無奈的輕嘆一聲。
雲箏神色微滯的盯着眼前的趙無憂,“公子穿得真好看,就跟畫裡走出來的人一樣。但願今兒,能一切順當。”
“你只管守好你自己的職責便是,至於其他的我自己心裡有數。”趙無憂意味深長。
“奴婢明白!”雲箏深吸一口氣,卻又給趙無憂跪了下來,“公子一定要當心,平日裡——要好好照顧自己,奴婢……”
趙無憂長長吐出一口氣,“不必說了,我知道。”
雲箏點點頭,什麼話都沒說,行了禮便退出了房間。
新房並不設在這個院子裡,這聽風樓是趙無憂的獨屬,即便來日有了沐瑤這位尚書夫人,也不可能在這裡出入自如。
聽風樓,始終是趙無憂的聽風樓。
瞧着自己身上的大紅喜袍,盯着鏡子裡的容臉,趙無憂想起了簡衍。分開那麼久,他的傷應該也好得差不多了,但願他能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這癡傻之症是真的也好,假的也罷,只要能讓他心裡舒坦一些,裝一輩子也無所謂,反正她與他是再也不可能回到最初了。
輕嘆一聲,趙無憂徐徐坐定。
賀禮已經送到了簡家,也算是徹底的了斷了這份青梅竹馬之情,以後就橋歸橋路歸路,再也沒有任何相干。
當精緻的錦盒出現在簡衍手上之時,他的臉上依舊是遲滯而癡凝的表情,什麼反應都沒有,只是癡癡的望着盒子裡的東西。
“這是什麼?”簡爲忠不懂。
這盒子裡放着很多雜七雜八的東西,其中有一個小瓷瓶,看上去好像一瓶藥。簡爲忠覺得很奇怪,這趙無憂到底在打什麼啞謎呢?早前把昏迷的簡衍送回來,讓自己的兒子變成這般癡癡傻傻的模樣,如今又送了這種東西過來。
趙無憂,到底是什麼意思?
簡衍也不說話,只是合上了盒子,然後抱緊了盒子沒有吭聲。這裡頭是什麼東西,當事人自然是最清楚的。
見簡衍如此神態,簡爲忠一聲輕嘆,“這些日子你不哭不鬧不說話,大夫說你體內血氣淤塞,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好,可我瞧着你怎麼越來越嚴重?兒子,你不說話不要緊,可今兒是你大喜的日子,你得把喜服換上,得去迎親呢!”
語罷,簡爲忠一招手,便有奴才們快速上前,爲簡衍梳洗更衣。
只不過他的視線始終盯着那盒子,彷彿裡頭承載着他此生最珍貴的東西。穿上大紅喜袍的那一瞬,他又將那盒子抱在了懷中,如同抱着心愛之人,脣角帶着少許笑意,眉目間暈開淡淡的溫柔。
簡爲忠一聲長嘆,終是無可奈何。這大喜之日也不適合吵吵嚷嚷的,橫豎就這一個兒子,如今還癡傻成了這副模樣,怪誰都不合適。罷了罷了,只要不出亂子,愛怎樣便怎樣吧!
多方忙碌,一個個都忙得不可開交。
娶親這樣的人生大事,自然不可馬虎,喜娘、喜婆還有宮裡頭來的司禮,一個個進進出出的,忙併快樂着。
不過穆百里卻不太高興,端坐在千歲府裡的書房內,聽了一天的鞭炮聲,終是忍不住,焦躁的將手中筆墨丟在了案上。墨汁暈開,染了層層白紙。他深吸一口氣,疾步走出了書房大門,站在院子裡透氣。
偏生得今兒的天氣爺怪異得很,好像專門與他作對一般,陰雲密佈,冷風嗖嗖的颳着。
陸國安大步上前行禮,“爺,這是要出去?今兒天氣不好,怕是要下雨的。”
穆百里斜睨他一眼,“誰說要出去?”
“外頭的鞭炮聲的確是吵鬧了一些。”陸國安賠笑,笑得有些尷尬。
穆百里長長吐出一口氣,“混賬東西!”卻也不知道是在罵誰,總歸是心裡不痛快。雖說是娶親,可一想起某人一身大紅喜袍的模樣,站在人羣中一臉歡喜的面對賀喜之人,怎麼想都不舒坦。
陸國安跟着穆百里身邊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千歲爺是什麼心思,他還能不清楚嗎?這一句混賬,約莫不是衝着自己來的,而是衝着某位不知死活的人。至於是誰,那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估摸着千歲爺也就是心裡不痛快,隨意爆-粗罷了。
“爺,要不回東廠,那裡稍微清靜一些。”陸國安低低的開口。
“東廠不還是在京城?”穆百里沒好聲好氣,這會子所有的溫和都已經消弭殆盡。他想着,自己成親的時候,某人不也是鬧了一場嗎?
後來呢?
後來就吃上肉了!
再後來呢?
再後來就上癮了,成了樑上君子。日日君從樑上來,夜夜不曾放過她。
這麼一想,心裡更不是滋味了,有那麼一瞬恨不能將那不知死活的女人拆骨入腹。娶親?娶親?兩個女人成什麼親?
無奈的輕嘆一聲,穆百里揉着眉心,只覺得腦仁疼,“罷了,不關你事,你且去盯着尚書府,莫要教人鬧出亂子,壞了京城的周全。本座——入宮去看看,畢竟是皇上嫁女兒,此事非同小可。”
陸國安低低一笑,口硬心軟,還不是怕有人趁亂傷了自個兒的心肝寶貝。
不過千歲爺沒發火,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陸國安心中慶幸,當即轉身離開。
出了這千歲府,穆百里還是覺得焦躁。進了皇宮,他仍舊焦躁,板着一張臉,臉色極爲難看。以至於宮裡人見着這樣的九千歲,一個個更是提心吊膽,誰也不敢吭聲。
皇帝雖說是
嫁女兒,可實際上呢卻是個甩手掌櫃,端坐在那裡,等着時辰到了,公主自個兒來辭行拜別,然後公主便上了轎輦離宮,便算是全了嫁禮。
看着從永碧宮出來的十五公主蕭柔玉,穆百里躬身行禮,“恭送公主。”
蕭柔玉滿心歡喜,早前這皇帝就提過她跟簡衍的婚事,但後來不知道爲什麼就一直擱淺。這一次如果不是穆百里舊事重提,說是好事成雙,也許她也沒有離開宮闈的機會。
這冰冰涼涼的皇宮,她早已厭倦。
“多謝千歲爺成全。”蕭柔玉行了禮。
穆百里報之一笑,“公主福氣好,嫁得如意郎君,幸賴皇上仁德,爲公主挑了一個好夫婿。”
蕭柔玉隔着紅蓋頭,沒人瞧見她羞紅的臉。
“時辰不早了,莫要誤了吉時。”穆百里笑道。
瞧着蕭柔玉一行人離宮,穆百里的心裡頭纔算舒坦了一些。好歹去了一個簡衍,這算是個實力派對手吧!畢竟是青梅竹馬,一直放在那兒也不是個事兒,得早早的除了纔算周全。
穆百里想了想,這下倒好,三個都是有婦之夫。這三角關係,還真是讓人頭疼!瞧一眼這天色,宮裡頭的宴席已經開始,皇帝在永碧宮坐了坐就走了,畢竟這十五公主也不是什麼得寵的,皇帝能走走過場也算是情至意盡。
所以這宮裡頭也沒什麼人來,大臣們中午趕赴齊攸王府,到了晚上就趕赴兩個尚書府。簡衍這頭畢竟是沒有官階的,除了簡爲忠的一些好友,倒也沒什麼人。
然則趙無憂的尚書府,這門檻都快要被擠爛了。丞相的兒子成親,禮部尚書娶了齊攸王的表侄女,怎麼說都比簡家的來得尊貴。
只不過今兒的天氣似乎不太好,到了傍晚時分竟然下起了綿綿細雨。
好在這並不影響尚書府的熱度,趙無憂一身大紅喜袍,踢了轎門牽着自己的新嫁娘,跨過火盆踩碎瓦片走進了尚書府大門。
衆目睽睽之下,趙無憂一襲大紅喜服,襯着她素白的面龐越發瓷白如玉。她淺笑盈盈,儼然見不着半點不悅之色,與所有的娶親男子一樣,看上去好似歡天喜地。
可實際上,趙無憂也就是應付應付罷了!
隔着大紅蓋頭,沐瑤心裡是歡喜的,雖然看不清楚趙無憂的神色,但她聽着趙無憂的聲音裡似乎也帶着笑意,約莫也是歡喜的吧!
她沒想到,自己真的嫁人了。
司禮在那裡高聲叫喊着,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
沐瑤被送入洞房,然後趙無憂繼續在前面應付着,身爲新郎官自然不能早早的入洞房,畢竟公婆都還在那兒坐着呢!
這是沐瑤人生裡的一大轉折,也是每個人女人必須經歷的一道關卡。
從少女變成少婦,從女子變成女人。
不過沐瑤不知道的是,在趙無憂這裡,她是不太可能經歷這種變數了。
前堂裡頭,趙無憂推杯換盞。當然,她不可能喝酒,只能以果茶代酒,畢竟人人都知道趙無憂身子不好,是喝不了酒的。
幾杯果茶下腹,趙無憂便什麼都吃不下了。早前又喝了溫故給配的藥湯,這會子虛弱得不成樣子,只好撿了個空擋,去院子裡的僻靜處坐一坐。
楊瑾之面色微白的望着趙嵩,壓低了聲音道,“嵩哥,我去看看無憂。”
趙嵩自然也知道趙無憂的身子不好,今日的確勞累,估計要扛不住了,便點頭允了楊瑾之離去。在楊瑾之離去之後,趙嵩又衝着身邊的陳平使了個眼色。
陳平當然知道趙嵩是什麼意思,當即悄無聲息的尾隨楊瑾之而去。
整個尚書府喧囂鼎沸,楊瑾之想着自己的女兒必定不喜歡這樣吵鬧的地方,一定會找個沒有人的地方好好歇一會。
楊瑾之儘量往僻靜的地方走去,果不然看到了不遠處趙無憂坐在黑暗中,靠在廊柱處歇着。還有一名男子似乎在旁邊與她說話,那人她見過,是當日來雲安寺的大夫,叫什麼溫故的。
如釋重負的鬆了一口氣,楊瑾之緩步走過去。
素兮上前朝着楊瑾之行禮,“夫人。”而後壓低聲音,“有尾巴!”
聞言,楊瑾之頓住腳步,當即站在了原地沒有動彈。
素兮直起身子,含笑道,“夫人累了?可去客房歇會,卑職會轉告公子一聲。”
楊瑾之點點頭,擔慮的望着不遠處的趙無憂。
此處人多眼雜,的確不適合說話,是故素兮想得也算是周全。楊瑾之清醒的時候還是知道一些的,素兮這麼一說她便知道趙嵩讓人跟着自己。
深吸一口氣,楊瑾之去了客房裡等着,趙無憂不多時便也進得房內。
“娘!”見着母親,趙無憂自然是歡喜的。
燭光裡的孃親,笑靨溫柔。慈愛的容色,在趙無憂的記憶裡一直都沒有變過。只不過母親的鬢髮不知何時已經變得花白,再也不復如初模樣。
趙無憂微微一愣,下意識的盯着孃親的鬢髮,眸色微恙,“孃的頭髮怎麼白了呢?”
“娘老了。”楊瑾之笑了笑,“娘不老,孃的合歡就長不大。唯有娘老了,合歡才能獨立成長,才能——”她頓了頓,不捨的撫過女兒蒼白的面頰,“合歡,更瘦了。”
趙無憂一笑,“娘每次都說我瘦了,可你看看我哪兒瘦了?合歡還是舊模樣,娘也是。”
楊瑾之輕輕抱着自己的女兒,“合歡還記得娘以前的樣子嗎?”
“娘在合歡心裡,一直都沒變過。”趙無憂笑道,“好端端的,娘怎麼說這些話呢?娘,今兒是合歡的大好日子,該高高興興的。”
攙着母親坐了下來,趙無憂倒是顯得極爲高興,“只要有娘在身邊,合歡什麼都不怕,什麼事兒都能扛下來。娘,合歡長大了,可以保護家人保護自己最親的人。等過些時日,朝局穩定,合歡就把娘接回來,跟我一起住在尚書府裡。”
“娘說不喜歡梨花,那我就在聽風樓後面種娘最喜歡的花,娘喜歡牡丹,我就去洛陽親自挑選上好的牡丹品種,到時候開的花一定是最好看的。”
楊瑾之輕笑,“娘這輩子種的最好看的花,就是孃的合歡。有了合歡,娘什麼都不需要了。”握着女兒冰涼的手,楊瑾之眼睛裡含着淚花,“合歡的手,還是這樣涼。”
趙無憂微微一怔,“娘?”
“娘有很多無奈,很多身不由己。”楊瑾之自言自語,“可人心都是肉長的,娘不能那麼自私,讓合歡一輩子被人挾制,不得自由。孃的合歡那麼漂亮、那麼聰明,應該像樹上的梨花一樣純白乾淨,應該綻放在春日裡,綻放在最高的樹梢,而不是碾落成泥。”
“娘,你別說了。”趙無憂忙道,“你是不是哪兒不舒服,我讓溫故給你瞧瞧,你在這裡等我一下。”
楊瑾之快速拽住無憂,“別走,合歡,你聽娘把話說完。娘憋了一肚子的話想對你說,可一直都不知該從何說起,如今也到了不得不說的地步。過了今夜,合歡就
是個大人了,不再小孩子。成家立業的人,就該擔起自己的揹負,有自己的家國天下。”
趙無憂蹙眉,擔慮的望着自己的母親。
孃的精神狀態一直不太好,是故趙無憂也沒往心裡去。娘瘋瘋癲癲的樣子她都見過,這絮絮叨叨的模樣也就不足爲奇了。
楊瑾之長長吐出一口氣,“合歡,娘今夜說的話,你都要記在心裡。娘這一次一走,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剩下合歡一個人得好好的活下去。沒有娘在身邊,合歡都已經習慣了,以後也得一直習慣下去。”
“還有,若是遇見了無極,你莫心慈手軟。他跟你爹一樣,是個不折不扣的心狠手辣之輩。我對他們已經不抱半點希望,可合歡是娘全部的希望,娘想把最好的都留給合歡。”
“朝廷上的事情,你多留一個心眼,不要太實誠的交給你爹。夫妻二十多年,我太瞭解你爹是什麼樣的人,權勢薰心,利益惑人,將活生生的人變成了鬼。合歡,若是有朝一日能抽身離去,那些功名利祿就隨風去吧!”
“來日若是遇見了心愛之人,定要告訴孃親,讓娘也高興一下。娘最想看到的,還是合歡身穿嫁衣的模樣。你可知道自從知道合歡要娶妻,娘這心裡頭有多難受嗎?”
“難受的時候,娘就讓慧靈幫娘下山買了一些料子,偷偷給你做了一套新嫁衣,就壓在禪房的櫃子底下。上頭是你最喜歡的梨花,是孃親手繡的,下次來雲安寺的時候,你穿給娘看看。孃的合歡,穿着孃親手做的嫁衣,一定會很好看。”
趙無憂含笑望着自己的母親,不慎落下淚來,笑着哭的滋味還真是不好受,“娘,看你說的,都把我弄哭了。我待會還得出去迎客,若是教爹看見,保不齊又得責難了。”
楊瑾之深吸一口氣,拭去女兒臉上的淚,“你別怕他,不過是個連妻兒都護不住的廢物,一心想要踩着別人的屍骨往上爬。他已經不再是我的嵩哥,不再是我認識的丈夫了,他是個不知饜足的魔。”
許是意識到自己說得太過,楊瑾之的臉上露出幾分惶然,幾分窘迫。看着趙無憂微蹙的眉頭,楊瑾之面色蒼白,心裡頭是惴惴不安的,“合歡,娘說這些話的意思並不是、並不是——你不要以爲娘在挑唆,娘不是這個意思,不是讓你刻意去違揹你爹,我——”
“娘!娘你冷靜點!”趙無憂忙撫慰,“合歡知道孃的苦心,合歡懂得,娘你放寬心,娘——”
楊瑾之醒過神來,突然抱緊了趙無憂,“合歡你別怕,娘會一直保護你,一直陪在你身邊,誰都不能傷害孃的合歡。你放心,娘給你時間,三年夠不夠?三年——三年夠不夠?”
趙無憂知道,孃的病又犯了,“夠了夠了,娘你別胡思亂想。”
外頭傳來素兮的聲音,“公子,相爺快過來了,你跟夫人做好準備。”
“知道了。”趙無憂快速鬆開自己的母親,擡手把楊瑾之臉上的淚擦去,“娘,爹快過來了,你整理整理心情,咱們馬上出去。若是讓爹見着娘哭了,不定要出什麼事。”
楊瑾之點點頭,如孩子般盯着趙無憂的臉,一直盯着她看,彷彿要將她刻在自己的骨子裡。
走出客房的時候,趙無憂一眼就看到了走在迴廊裡的趙嵩。
素兮道,“卑職與陳平糾纏,是故他沒了法子,只好去找相爺。”
“你退下吧!”趙無憂當然知道,就算沒有素兮,他爹也不可能放任妻子在外太久。是故對於父親的出現,趙無憂並不感到意外。
素兮轉身就走,趙無憂牽着楊瑾之走上前。
趙嵩的臉色不是太好看,見着趙無憂與楊瑾之單獨在一起,更是眸色無溫。
見狀,趙無憂輕咳兩聲鬆開了母親的手,畢恭畢敬的朝着趙嵩行了禮,“爹!”
楊瑾之深吸一口氣,也不去看趙嵩一眼,神情有些恍惚。
“時辰不早了,就不耽誤你休息,我與你母親也該回丞相府去了。”趙嵩冷颼颼的看了楊瑾之一眼,緩了緩口吻才道,“瑾之,該走了。”
楊瑾之斂眸,眷眷不捨的望着趙無憂,有多少話到了脣邊,卻再也無法說出口。
眼中噙着淚,楊瑾之朝着趙無憂笑了笑,“娘走了,合歡要好好的,知道嗎?”
趙無憂一笑,“娘放心,合歡不是小孩子。”
“那娘——就走得放心了。”楊瑾之如釋重負,這才隨着趙嵩緩步朝着外頭走去。
趙無憂輕咳着,親自送父母離去。上車的時候,楊瑾之又回頭看了趙無憂一眼,給了她一個明媚的笑靨。娘說,“回去吧,外頭天涼,當心身子。”
“恩!”趙無憂點點頭,含笑目送。
馬車漸行漸遠,終於沒入了黑暗之中。
這尚書府的喜宴也漸漸的散了,丞相都走了,那些溜鬚拍馬之輩也跟着走了。吃飽喝足,一個個都離開了尚書府。
喧囂的世界,即將恢復平靜。
可楊瑾之的心裡,卻再也沒有平靜過。
坐在馬車裡,楊瑾之神色遲滯,眼睛裡待着少許茫然與灰暗。
“你跟無憂說了什麼?”趙嵩問。
馬車搖晃,車前的馬燈微光時不時的落進來,晃得眼睛疼。外頭一聲鞭炮聲,絢爛的煙花在半空綻放,那是尚書府的方向。
楊瑾之挑開車窗簾子,含笑望着外頭的煙花,“還記得當年你我成親之時,你對我許過的承諾嗎?”
趙嵩一怔,“好端端的,怎麼說起這個?”
“你說你會一輩子對我好,一輩子只我一人足矣。”楊瑾之定定的望着外頭,“你的確做到了一輩子只有一妻絕無妾室,可是趙嵩,你爲什麼變了呢?”
“何曾變過?”趙嵩深吸一口氣,“不還是原來的模樣嗎?”
“以前的你,不會這般冷漠無情。”楊瑾之話語低冷,“如今爲了高官厚祿,爲了蝴蝶蠱,你已經算不上是個人了。知道豬狗不如四個字是怎麼寫的嗎?虎毒不食子,你的心比猛獸還要毒辣。親子不要,養子也不要,光想着能一人天下。”
“趙嵩,你早晚會後悔的。可是老天爺是公平的,他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給你機會。每個人的機會都是有定數的,用完了定數,你就是孤家寡人。”
趙嵩冷厲,“瑾之,你瘋夠了沒有?說夠了沒有?我做的事,從不後悔。今兒是無憂的大好日子,你莫要恣意妄爲,惹出禍端。明兒一早,我就會讓人送你回雲安寺,你好好的在裡頭待着,等到事情都結束了,我會親自去接你出來。”
楊瑾之回頭看他,笑得何其凜冽,“佛門淨地,卻成了我的囚籠,我一心求饒恕與解脫,爲何連佛都不願寬恕?趙嵩,你會後悔的,你一定會後悔!”
音落,突然一聲巨響,趙嵩駭然瞪大眸子!
後來趙嵩想着,這輩子還是有一件事是後悔的。可惜正如楊瑾之所言,所有的機會都是有定數的,他耗完了她給予的所有機會,所以——她便再也沒給過他機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