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今日的慶功宴乃是徐勳一手導演,但他着實沒料到竟然會跳出這麼一個能說會道,還調動起了全場氣氛的活寶來。大笑之餘,他見一旁的楊一清依舊眉頭緊鎖,忍不住打趣道:“怎麼,邃庵公是擔心這傢伙放下豪言壯語,卻沒有姑娘肯嫁給他?”
“你就別開這種玩笑了!”楊一清嘆了一口氣,隨即正色說道,“都已經這好幾天了,安惟學竟然就是不見蹤影。他一個大活人竟然能在此前戒備森嚴的寧夏城中失蹤,怎叫我不多想?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總不能放着人不管。”
徐勳對這個寧夏城中此前唯一的常駐文官並不感興趣,微微一皺眉正要說話,突然只聽得下頭傳來了一陣起鬨聲,立時就分了神。定睛看去,就只見一羣姬人之中,卻是有一個頭梳雙鬟的少女款款而出。只見她年方二九,臉上雖是妝容甚厚,但細細審視卻仍是一個美人。她笑吟吟地走了出來,而在她身後,那些姬人們不少都是露出了懊悔的表情。
第一個雖未必是最好的,可這個年輕的的
“賤妾白鷺,只想問韓爺一句話。若是賤妾願意跟了韓爺,韓爺剛剛說的話真能說到做到?”
“那當然,俺雖然不是君子,可俺說過的話,絕不會那些負心書生那樣說了當放屁!”韓永高聲嚷嚷了一句,隨即便興沖沖地趨前幾步在徐勳的面前單膝跪了下來,“平北伯,卑職願意娶這位白鷺姑娘爲妻!而且卑職不自量力,回頭想請您到家裡喝一杯喜酒!”
此話一出,徐勳見下頭議論聲嚷嚷聲不絕於耳,見那韓永單膝跪在那兒滿臉的誠懇,反倒是那白鷺彷彿沒料到這一出,原本大大方方的姑娘竟是站在那兒發愣,臉上還飄着紅霞,他頓時笑了起來:“好,就衝你這和戰場上敢打敢拼一個架勢,我就答應了你!只不過,我酒量有限,若是接下來人人都學你,我可消受不起!就此一次,下不爲例!”
倘若說韓永的直截了當讓下頭衆將士已然大吃一驚,此時此刻聽到徐勳竟然真的答應了,頓時又是好一片譁然。幾個和韓永往日交情甚好的,這會兒的聲音尤其大。其中一個按理該排在他後頭的漢子就捶胸頓足地說道:“這小子平時看上去腦子就一條筋,怎麼今天一下子就聰明瞭?這區區一頓喜酒居然能請到平北伯大駕光臨,這面子簡直是大得頂天了!”
“懊悔也沒用,沒聽見下不爲例?哎,這小子真是擋都擋不住的好運氣!”
韓永一時興奮得臉上放光,索性就勢屈下另一條腿磕了個頭。磕完頭的他正要喜滋滋站起身來,突然嗅到旁邊傳來了一個動人的馨香,一側頭就發現那位白鷺姑娘竟是緊挨着自己盈盈下拜。剛剛隔着還遠看不清楚,可此時此刻緊挨着人,那柔滑的脖頸,細嫩的臉頰近在咫尺,他一時間只覺得心猿意馬,一顆心更是滾燙滾燙的。
“多謝平北伯成全!”
然而,這兩人彷彿夫妻拜高堂似的拜了下去,後頭卻突然響起了一聲暴喝:“且慢!”
儘管這又不是真的就此成婚,但此時此刻傳來的聲音,卻讓人不由自主想到了那些小說話本戲文裡頭常見的場景。無數人扭頭過去看究竟怎麼回事的同時,還有韓永的同僚在那起鬨嚷嚷道:“得,是老天爺也看不得這傻小子快快活活抱得美人歸,這下子有人來攪和了!”
“莫非是那位白鷺姑娘是已經許人了?”
“那可是慶王府的姬人,許什麼人,除非慶王殿下把人送出去卻反悔了,今兒個晚上又親自過來討要!可想也知道這不可能,要我說,一定是韓永那小子當了負心漢,他青梅竹馬定過親的姑娘來這兒討公道了!”
“呸,你這什麼児多,那叫且慢的分明是男人!”
“男人又怎麼了,那不會是人家姑娘的哥哥來給妹妹討公道?”
下頭是衆多樂得看熱鬧起鬨的將士,而上頭的韓永和白鷺雖是往後張望,但看着那邊廂出聲叫喚的人,兩人卻都根本不認得。而徐勳依稀看清楚那是一個文士打扮的人,心裡正沉吟,一旁的楊一清卻已是霍然站起身來,沉聲說道:“是安惟學!”
徐勳頓時眉頭大皺。因見有軍士把人攔了下來,那人說道了幾句拿出一件東西一揮,立時三刻被人放了行,他立時信了楊一清的話。果然,等到那中年文士漸漸來到眼前的明處,他當即就認出了這個見過沒幾次的寧夏巡按御史。
安惟學到了近前,先是拱了拱手,隨即便沉聲說道:“聞聽平北伯今日大開慶功宴,還要將這些原本隸屬慶王府的姬人賞賜給下頭的有功將士,下官雖大病初癒,卻不得不趕過來阻止!我大明律上有一條律法清清楚楚,那便是不得娶樂人爲妻妾!”
他是正兒八經的進士出身,此時見自己此話一出,懾服住了面前包括徐勳楊一清在內的衆多官員,他不禁冷笑着斜睨了一旁的寧夏總兵姜漢一眼,這才一字一句地說道:“凡官吏娶樂人爲妻妾者,杖六十,並離異。若官員子孫娶者,罪亦如之,附過,候廕襲之日,降一等,於邊遠敘用。”
說完這話,他瞥了一眼呆若木雞的韓永,這才似笑非笑地說道:“若是這位韓總旗今次沒有立功,還只是總旗,那麼沒有官身,娶一個樂戶女子也就算了,可他既是正在敘功,娶了樂戶女子那就與律法不合了。不止是他,今次這些有功將士全都是如此,所以,還請平北伯三思,否則硬要賞賜,反而讓上上下下爲難。”
安惟學之前一直行蹤全無,今日現身這一擊卻又準又狠。此時此刻,他又轉過身看了一眼下頭一片譁然的衆將,提高了聲音說道:“諸位都是大好男兒,何必爲區區幾個樂戶女子,葬送了大好前程……”
韓永原本只覺得整個人從地底到了雲端,隨即又從雲端一下子重重跌了下來。然而,當他發現身旁的那位白鷺姑娘跪在那兒,臉上的含羞帶喜已經全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悽然彷徨,身子還在微微顫抖,血氣方剛的他只覺得一股熱流直衝腦際,竟是忍不住霍然站起身來,衝着正打算滔滔不絕的安惟學喝道:“大好男兒,也得好姑娘配,俺沒那麼多大志向,只想着老婆孩子熱炕頭,大不了俺這前程不要了!”
說完這話,他便突然轉身衝着徐勳又直挺挺跪了下去,大聲說道:“平北伯,俺是個粗漢,不知道那麼多大道理!俺只知道剛剛俺求娶了白鷺姑娘,她也答應了,您還答應了賞臉來喝一杯喜酒,這事情究竟還算不算數?”
徐勳原本正冷冷看着安惟學慷慨激昂地做戲,此時突然插上來這麼一出,他微微一愣後,頓時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眼見安惟學看着這兒臉色發青,他便似笑非笑地說道:“怎麼不算數?只要你願意娶,那我便充一回家長,眼下就把白鷺姑娘許配了給你!”
安惟學見那韓永竟是大喜過望,再次磕頭拜謝,一時氣得腦袋發昏。他怎麼都沒想到世上還有這樣的二愣子,願意爲了一個微不足道的樂戶姬人把即將到手的前程都丟了。然而,讓他更沒有想到的是,下頭也不知道是誰起鬨似的嚷嚷了一聲。
“韓老大好樣的!”
“韓老大像條漢子!”
安惟學一氣之下,頓時衝着徐勳惡狠狠地說道:“平北伯,他一個區區總旗不尊律法,你身爲朝廷大臣,正經勳貴,便是這樣罔顧朝廷律法的麼?”
徐勳瞥了一旁那三十餘名姬人,見她們人人都是面露震驚和殷羨,他這纔看着安惟學,淡淡地說道:“朝廷是有律法,官吏不得娶樂人爲妻妾,可若她們不在樂籍,那麼這一條便沒用了!先頭朝廷便有律例,清查各王府的樂戶,不在先前所定樂戶額度之中的姬人,放歸。此次正好慶王殿下把她們放了出來,一併毀了樂籍,所以,從此之後,她們便是民籍民戶,誰說娶了她們便會前程盡毀?”
說到這裡,徐勳再也不看安惟學一眼,上前兩步掃了一眼下頭亂哄哄一片的一衆將士,伸手按了一按。頃刻之間,雲集了兩三千人的大校場竟是就這麼平靜了下來。這時候,他才高聲說道:“你們浴血奮戰,殺敵有功,我平北伯徐勳自然不會教你們在前程美人之中二選一。今次這些全都是脫了樂籍的美人,正好堪配爾等英雄!”
片刻的沉寂之後,下頭頓時傳來了山呼海嘯一般的叫好聲。而就在徐勳身後,儘管剛剛放出了豪言壯語,可韓永還是立時覺得整個人一鬆,竟是忍不住坐在了地上。等到徐勳迴轉了來,他這才慌忙挪動了一下腿腳,卻不防徐勳竟是伸手在他的肩頭上輕輕拍了一記。
“好漢子!”
ps:昨兒個剛從西安回來,累瘋了,時間不夠啊,法門寺乾陵都沒時間去……抱歉大家再等我休整幾天,實在是更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