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情局……”
直到努嘴吩咐齊濟良和徐延徹去陪着興致勃勃的朱厚照騎馬射箭之後,徐勳仍在喃喃自語着朱厚照信口開河吐出的那個機構。天知道之前聽到軍情局那三個字的那一瞬間,他簡直有一種五雷轟頂的感覺。然而仔細想想,朱厚照這番措置非但沒有任何問題,而且說明小皇帝真的有下過功夫去了解那些繁瑣的中樞衙門結構,否則,如工部下頭很不起眼的顏料局皮作局軍器局,小皇帝怎說得上來?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古人言真是誠不我欺!
目視着馳道上縱馬狂奔彎弓搭箭極有派頭的朱厚照,徐勳隔了好一會兒,這才吩咐人去叫曹謐來。才提了千戶的曹謐並沒有因爲手下只有百號人而有所不滿,這兩個月來操練一板一眼要求極其嚴格,再加上自己同甘共苦,麾下倒是沒一個退出的,過年也只放了三天假。因爲最冷的那些天都在外頭苦練,如今他站在徐勳面前,竟瞧不出當初那種脣紅齒白的俊俏少年模樣,只比剛剛從外頭回來的齊濟良和徐延徹少了幾分滄桑。
問了幾句近況,徐勳方纔含笑說道:“這次過年也沒有回延綏鎮去和你爹還有家人團圓,心裡想不想他們?”
“不想!”曹謐本能地站直身子回答了一句,見徐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他不知不覺就別開了目光,好一陣子才囁嚅說道,“想還是想的……我爹捎帶了信來,說既然我自作主張,那麼就得堅持到底,曹家從來沒有半途而廢的孬種,讓我別給他丟臉!”
說到最後一句,他的胸膛又挺了起來。徐勳看着自己麾下頭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將門虎子,不禁微微一笑,隨即才說道:“我有一封信要送給你爹。不過關係重大,不方便自己派人送過去,得借你的家書名義。回頭我寫好交了給你,你派人送去延綏鎮。記得路上不要太急,但也絕不能太慢……明天就是元宵節了,你那時候送出去正好。”
“是,卑職遵命!”
曹謐乾脆利落地答了一句,甚至沒有追問這信的內容。對於他的這種態度,徐勳自然極其滿意——當然,興許也是當兒子的對當父親的極其有信心,知道曹雄這位多年的沙場老將,決計不會真的因爲他一封信捅出了不得的麻煩——於是,他沉吟片刻,就把剛剛朱厚照所說的軍器局拋了出來,旋即看着不明所以的曹謐說道:“皇上雖然說不要品級,但既然要有明面上掌總的人,總得有個說法。你如今是千戶,這個職司便歸給你,你下頭的那些人也全數劃撥進去。至於今後會怎麼料理,回頭我有空再對你仔細說。”
儘管對這個軍情局要幹些什麼不甚了了,可徐勳把這個剛剛通過了皇帝認可的職司給了自己,曹謐仍然生出了一絲非同小可的激動,當即差點又行下軍禮去,被徐勳用眼神止住後,他方纔重重點頭道:“卑職必然不負大人期望!”
朱厚照已經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而徐勳則是做得更加隱蔽,直接把這麼一個新出爐的部門丟給了年僅十五歲的曹謐,料想朝臣絕對不會認爲這年頭是個少年都如同自己一般妖孽,頂多認爲他是向身爲延綏副總兵的曹雄示好罷了,也不會生出不必要的警惕來。如此和齊濟良徐延徹到時候受賜勳田,也能分開來看。
徐勳在西苑停留了大半天,原打算是等着入宮向張太后謝恩的沈悅一塊回家,可等來等去,他等到的卻是一個讓他措手不及的消息。容尚儀打發了一個小火者來報信,張太后竟是說未婚夫妻同處一個屋檐下容易被人說閒話,所以準備讓人住到壽寧侯府去,在那兒出嫁。一想到壽寧侯那一家子人的做派,他就覺得腦仁疼,思來想去便擡頭去看馳道中騎射正歡的朱厚照,可很快就頹然嘆了一口氣。
他搶在小皇帝前頭抱得美人歸就已經招埋怨了,再讓朱厚照爲了這事去和張太后打擂臺,那實在是有些強人所難。
“徐大人,徐大人!”
正當徐勳爲了這事情的棘手而犯難時,他突然聽到了一陣叫聲,轉頭一看卻發現是一個稍稍面熟卻叫不出名字的內侍。還不等他開口詢問,那中年內侍就討好地笑道:“徐大人,興安伯府派人送信來,說是您未來岳家的人到京城了。”
未來岳家?
徐勳的腦子停滯了片刻,這纔想明白這便說的是沈家人。此前沈悅過了明路,他就派人往南京送了信,可是這大冷天又隔着個過年,他實在沒想到人會這時候到。一面慶幸這真的是天上掉下來的救星,他一面隨手從腰間摘下一枚白玉墜子丟給了那內侍,含笑一點頭就快步往馳道那邊趕去。叫了兩聲沒反應,他索性讓人牽了一匹馬過來,一躍翻上馬背就一抖繮繩去追朱厚照。好容易追上了前頭的小皇帝,他立時橫馬擋在了前頭。
“皇上,剛剛仁壽宮送信來,說是太后打算把沈姑娘留在壽寧侯府。”
“嗯?”朱厚照歪着頭想了好一會兒,這才明白徐勳來說這話的意思,當即撇嘴哼道,“你都要成親的人了,才分開這麼一小會兒就受不了?朕還羨慕你的豔福呢,母后那兒朕可沒法子,該你着急幾天!”
“臣知道皇上的爲難。”徐勳雙手合十,面色極其殷勤地陪笑道,“可是皇上您不知道,府裡剛剛送了信來,說是沈姑娘家里人趕到京城來了!這大冷天,運河早就封凍了,他們必定是大冷天裡緊趕慢趕走陸路上的京,還不知道來的幾個人,總得讓她見一見家人吧?”
“啊,居然這麼巧?”
朱厚照原本還不信,可聽了徐勳的去招來那內侍一問,得知果然是興安伯府人來報信,他少不得橫了徐勳一眼。
算你好運氣!
情知這事徐勳是不可能胡編亂造的,他只得答應了這就去仁壽宮幫着說說話。就在這位小皇帝帶着一應太監走了大半個時辰後,等得有些不耐煩的徐勳終於看到幾個健碩的小火者擡着一乘小轎健步如飛地趕了過來,一旁還跟着一個老太監。
一到近前,那錢太監便笑着解說道:“太后原本還打算讓沈姑娘到壽寧侯府小住一段時日,誰料沈家人居然來了,所以太后就讓我送沈姑娘回興安伯府認親,看看什麼場面,回頭好對她老人家分說分說。”
曾經在張太后身邊當了十八年管事牌子的賈世春都不明不白死了,錢太監根本沒有和徐勳作對的打算,索性就把此行目的合盤托出。徐勳知道這是應有之義,也就含笑說了幾句太后厚恩之類的俗話。他已經把府軍前衛的事情都交割好了,這會兒自然上了馬隨着一塊西行出宮。等出了西安門,那邊等得都快急瘋了的金六立時竄上前來。
“少爺,我還以爲您脫不開身呢,家裡都來催兩回了。因老爺被涇陽伯不知道拉到哪兒去了,家裡連個主事的人都沒有,還是如意在那兒陪着。”
“這不是來了?”
徐勳回頭看了一眼那乘青布小轎,知道是因爲要走西苑,張太后的額外優待,否則沈悅尚未有誥命,怎麼也不可能在宮中坐轎子。等轎子放下轎簾打起,先下轎子的竟是一箇中年宮人,緊跟着她方纔殷勤地請了沈悅下轎子上了金六身後的馬車。眼看錢太監上了一匹坐騎,四個擡轎子的小或者撂下轎子垂手跟在其後頭,徐勳纔看着有些不明所以的金六說道:“太后關心沈姑娘,派了錢公公送她回去認親,那位姑姑也應該是仁壽宮的。”
金六是當年親歷金陵那場大案的舊人,當然能明白張太后緣何多此一舉,此時不敢再多問,立刻乖覺地上了車伕的位置,一甩馬鞭便穩穩當當地趕了車前行。好在西安門距離武安侯衚衕不算太遠,越過阜成門大街不多遠就到了。遠遠地看到衚衕口有人張望,瞧見他就立刻撒腿跑了回去,等到他這車停在了西角門,內中已經有一個高高大大的青年大步走了出來。
徐勳上沈家“弔唁”自己的未婚妻時,也曾經見過這位大舅哥。沈恪二十出頭的光景,天庭極高,粗眉大眼四方臉,一看就知道是一個極其方正的人,當初頭一回看見他時,徐勳便分外慶幸沈悅和這個哥哥半點不像。此刻,見沈恪大步走到馬車旁邊,伸出手去顫抖地拉開車門要去揭那車簾,他便只能衝金六努了努嘴,見金六乖覺地衝了門房招手,把衚衕兩邊路途都給守住了,不虞有閒雜人等經過,他這才跳下了馬來。
下一刻,他就只見簾子被人一把扯了開來。見沈悅一手死死攥着車簾,眼睛直直地盯着外頭的人,人卻半晌沒動彈,他猶豫了片刻,終究還是沒上前去。
“大哥……”
“悅兒!”
蠕動着嘴脣叫了一聲之後,沈恪便有些笨拙地伸出了手去,待見沈悅搭着自己的手下了馬車,他方纔仔仔細細地上上下下打量了妹妹好一會兒,這才長吁了一口氣道:“我就知道,你不會那麼輕易舍了性命……你一離家就是一年多,祖母和爹孃都很記掛着你……你也太沖動了!幸好遇到個有良心的,要遇着個像薛平貴那樣辜負王寶釧的混蛋怎麼辦?”
見這位大舅哥一面訓妹妹,一面莫名犀利地一眼看了過來,徐勳忍不住摸了摸鼻子,見人挑剔的眼神只維持了片刻,隨即就總算漸漸緩和了下來,他不覺莞爾一笑,暗想薛平貴這個戲文中的好男人,似乎很不招沈家兄妹倆待見……就在他胡思亂想之際,沈恪卻上了前來,認認真真地抱拳拱手深深彎腰行禮。
“舍妹蒙伯爺照拂多時,學生感激不盡!家父原本也該當來迎一迎伯爺,但大冷天一路從南京趕來,他老人家身上有些不好,一時不便挪動,還請伯爺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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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