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在之前的文華殿那趟召見之後再未接見大臣,奏摺也只是按照一貫的例子只聽司禮監稟報了一個大概但朝中的紛爭和暗流弘治皇帝又怎麼會覺察不到,這心情簡直是煩躁加焦慮。讓他更沒想到的是,到坤寧宮來散散心順便吃晚飯,卻聽到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朱厚照巴巴地把仁和長公主的獨子齊濟良召了過來,獨自在偏殿審問了人一通,繼而就命兩個太監把人押送了回去,自己卻連晚飯都顧不得吃,就這麼氣咻咻出去了。
“這是怎麼回事!皇后,你怎也不攔着他!”
“攔什麼攔,兒子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張皇后眼睛一瞪,沒好氣地說,“要我說,齊濟良那小子雖是仁和的兒子,可前時居然能把鄭旺供在家裡當上賓,這人的品行就已經
歪了!雖說不好治他的罪,但也應該派個人訓話訓誡,至不濟把人扔國子監裡頭去讓謝鋒好好管一管,之前那魏國公的兒子不就是這麼扔進去的嗎?”
弘治皇帝的臉色頓時就青了。之前徐敘被送到國子監,那是李逸風打着太子的招牌送過去的,爲了這事他就已經
招了謝鋒連篇累牘好一番隱晦的埋怨,這位赫赫有名的大儒兼北監祭酒甚至還爲此賭氣上過致仕的表章,他已經
夠焦頭爛額了。要是把才十三四的齊濟良就這麼送過去,謝鋒指不定就真撂挑子了。
“皇后,你把國子監當什麼地方了!”
“什麼地方,不就是讀書育人的地方,要扭一扭齊濟良的性子,就得下狠藥!”
張皇后一想到之前的事,肚子裡就憋着一團火,而今天仁和長公主一來又惹得朱厚照大發雷霆,她自然全都歸在了齊濟良的頭上。她既然打定了主意,少不得就死揪着這一點不放步步緊逼,而無可奈何的弘治皇帝只得步步後退,到最後這對世上最尊貴的夫妻倆眼看就要犯擰,外頭突然傳來了一個聲音。
“皇上,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回來了!”
“這可終於是回來了!快進來!”
張皇后爲之大喜,慌忙連聲吩咐。
然而,等到外頭一個內侍挑起了簾子,朱厚照大步進來,她卻一看到人就愣住了。只見朱厚照身止穿得鼓鼓囊囊的,外頭還裹着一件她從沒見過的羊皮氅衣,臉色很不好看,一進屋子甚至響亮地連打了三四個噴嚏。這下子,別說是她,就連弘治皇帝也嚇了一跳,慌忙快步上前拉過了兒子。
“這是怎麼回事?怎麼穿這衣裳,哎喲,這臉怎麼冰涼冰涼的,還有這手……”
張皇后又是摸額頭又是捂手,臉上急得什麼似的。而弘治皇帝雖不好如她這般婆婆媽媽,卻少不得厲聲宣召剛剛跟從的人。及至劉瑾一溜小跑進來跪下,他就不耐煩地問道:“別磕頭了,太子這是到了哪去,怎麼弄成這樣子回來?”
“太子殿下……殿下……”
劉瑾悄悄擡頭偷瞥了朱厚照一眼,心底卻不知道該說還是不該說,該怎麼說。而這當口,張皇后卻憤憤然地說道:“皇上,臣妾之前去承乾宮的時候,這狗東西正站在厚照的身上使勁踩呢,說是什麼練弓箭練得腰痠背痛!要我說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厚照是堂堂太子,學這等沒用的勞什子幹什麼,明兒個不去了!”
“不行,我要去!”
張皇后冷不防朱厚照突然開口,頓時愣在了那兒,下一刻就氣急敗壞地叫道:“你之前還答應了母后,說是再也不去學什麼射箭,怎麼突然就改主意了?還有,臉上和手凍成這樣子,之前是到哪兒去了?”
“母后,你就別管了!”朱厚照有些不耐煩地冒出這麼一句,冷不丁瞥見張皇后臉色不好,他才放緩和了語氣,拉着張皇后的手說,“總之,兒臣已經
長大了,自個的事自個能夠料理好。再說了,做事情要有始有終,兒臣就不相信,我的天賦會比別人差!哼,鹿死誰手,未必可知!”
朱厚照說着說着就冒出了些莫名其妙的話,張皇后自然聽得大皺眉頭。她正要繼續說什麼,卻感到有一隻手搭在自己肩膀上,一擡頭就看見是弘治皇帝。發現丈夫衝着自己微微搖頭,她只得暫且打住,臉上卻仍是不以爲然。
“人既然回來了,就先傳膳吧,這都已經
過了晚飯的時辰好久了!”說到這裡,弘治皇帝就輕輕巧巧岔過話題道,“厚照,你母后特意讓人做了你喜歡的紅燜羊肉。”
朱厚照看到父皇衝着自己眨了眨眼睛,立時心領神會地道:“多謝母后!”
被這父子倆一搭一檔,張皇后自然而然就漸漸把先頭的事撂在了腦後,一家三口就這麼彼此手拉着手出了屋子,誰也沒注意到劉瑾還跪在那兒。而等到他們一走,這門簾一落下,劉瑾立時一骨碌爬了起來,長吁了一口氣擦了一把額頭上那油津津的汗珠。
“一天之中居然碰着兩回,俺這膽子都快嚇破了,難道是昨兒個撞若了什麼邪祟,所以俺才這麼倒黴?”
那邊廂一家三口在兩個女宮帶着好些宮女的服侍下,其樂融融地吃了一頓豐威的晚飯,漱過口後又捧着茶說了好一陣子閒話,弘治皇帝這才站起身道:“厚照,跟朕回乾清宮去。”
張皇后一聽這話,生怕弘治皇帝又去考較朱厚照的課,頓時大急,連忙在旁邊幫腔道:“皇上,今兒個晚了,要考較課還是改日吧,也讓厚照早些休息。”
“母后,沒事,兒臣還精神着!”
見朱厚照衝着自己做神采奕奕狀,張皇后一時無,只能用嗔怒的目光去橫了丈夫一眼,繼而就命人去打點手爐等物,自己又接過女官遞來的一席孔雀織錦面子貂絨裡子的大氅給朱厚照穿上,嘴裡絮絮叨叨囑咐了好一陣,末了又低聲說道:“要是你父皇要責備你,就往母后頭上推,讓我和你父皇打擂臺!”
雖是低聲,但弘治皇帝就在旁邊,哪有聽不見的道理,可卻只能裝成什麼都沒聽見。及至帶着朱厚照出坤寧宮上了肩輿,他這才似笑非笑地對兒子道:“看到了,你母后多着緊你,好似朕會吃了你似的!”
見朱厚照只是笑,弘治皇帝拿這個獨子也沒辦,再加上路上風大,他也懶得再說什麼,直到跨進暖意融融的乾清宮,他揹着手徑直走進了東暖閣,見朱厚照乖乖跟了進來,他才一個眼色把一應近侍答應都屏退了去,又看着朱厚照問道:“之前晚飯都不吃急急忙忙跑去西苑幹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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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耗了那麼久,朱厚照當然把口供都給嚴嚴實實對過一遍,這會兒就耷拉着腦袋故作老實狀說道:“找徐勳比射箭去了。”
“找徐勳比射箭?”弘治皇帝面對這麼一個出乎意料的答案,眉頭險些沒皺在一塊,“你特意把齊濟良叫進宮來,還神秘兮兮單獨把人審了一回,然後頭跑到西苑,居然說是爲了找徐勳去比射箭?你以爲朕是這麼容易糊弄的?”
“父皇!”朱厚照就勢跪了下來,可憐巴巴地說道,“父皇,齊濟良那小子是混賬,他不知怎的知道了上次去仁和長公主府鬧的就是兒臣和徐勳,拿着逃奴的藉口找興安伯府的麻煩來着,結果還把兒臣送出去的玉墜兒通過仁和長公主送還了母后,還打算通過這個告。狀,結果給兒臣狠狠訓斥了一頓。要兒臣說,他這種性子就該送到國子監去好好磨一磨……”
這母子倆怎麼都把國子監當成殺人性子的地方?
弘治皇帝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卻只能沉下臉喝道:“胡鬧,你以爲國子監是什麼地方,送進去一個徐敘還不夠,還打算搭進去一個年不到十五的齊濟心好了,別和朕東拉西扯,在西苑射箭怎會要射這麼久?還有,你之前不是對你母后說不練了,怎麼又突然改主意了?”
“還不是徐勳!”朱厚照立時跳了起來,臉上滿是不服氣,“還說他不會射箭來着,誰知道居然在那偷偷練,準頭竟比我強,剛剛射箭還贏過了我!他還耀武揚威似的在我面前說什麼持之以恆,要不能贏回來,我這個太子的臉往哪擱?”
居然是這麼一回事?
弘治皇帝看着捏着小拳頭的朱厚照,突然覺得一股說不出的高興,恨不得大笑三聲。請將不如激將,看不出徐勳這小小年紀,居然不像那些只知道唯唯諾諾惶惶恐恐的應聲蟲,竟是能把已經
氣餒的朱厚照硬生生扭了回來!射不射箭他纔不在乎,他在乎的是獨子的心性!
想到這裡,他立時高聲喝道:“來人,明日一早去西苑,賞徐勳寶弓一把,鵰翎箭一袋……等等,連那王守仁也一併賞了!”
朱厚照聞聽此言,幾乎沒把眼珠子瞪出來,脫口而出叫道:“父皇,你好偏心,他贏了我已經
夠得意了,你還賞他們!不行不行,你也要賞我!”
弘治皇帝笑眯眯地摸了摸朱厚照的腦袋,意味深長地說:“厚照,這天下遲早就是你的,你還要什麼別的賞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