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華(一)
葉子航在寒假的後半段非常頭疼。葉青青小朋友自從認識了方靜言後,就賴住在他家不走了。天天跑到方靜言家和她一起看動畫片,吃零食,或在院子裡踢毯子跳皮筋的瞎鬧。基本上方靜言的那些個壞毛病,葉青青全學了個遍。小叔叔把青青送這兒來的目的,是讓葉子航教她做功課,現在好,不但沒學功課,反倒玩的沒邊沒譜起來。
眼看着寒假就快結束了,葉子航也忍不去了。這天他起了個大早,準備在青青去方家之前先把她給攔截下來,逮住她在家裡好好學功課。在客廳裡等了半天也不見青青出來,他到青青房間推門一看,牀上的被子疊的整整齊齊,哪裡還有半個人影。
強壓着心頭的火氣,葉子航問葉媽:“現在才幾點鐘?你怎麼一大早就把青青放出去玩了?”
葉媽一邊喝牛奶一邊委屈地答道:“昨天晚上她鬧着要跟言言睡,就讓她住在方家了,根本沒回來啊。”
葉子航的血壓飈升到十四年來的最高點。他冷着臉推門走出去,到方家門口咚咚敲了兩下門。方爸開的門,嘴裡還咬着半塊饅頭。
“子航啊!快進來,有沒吃早飯呢?”
“謝謝叔叔,我吃過了。”葉子航把火氣當成早飯來吃,飽的很。“方叔叔,我來接青青回家。”
“哦,好。”方爸帶着葉子航走到方靜言房間門前,也不敲門,直接把門拉開,喊了一嗓子:“言言,子航來接青青回家了!”
房間裡黑黑的,牀上兩個拱在一起的棉被球輕動了動。半晌,方靜言迷迷糊糊的聲音從被子裡傳出來:“哦。。。青青,你哥來接裡了,你先起吧,我再睡會兒。”
“不。。要嘛。。。我也要睡。”青青小朋友的聲音聽起來更迷糊。
葉子航站在門口看着一大一小兩個懶蟲賴牀,都不知是該氣還是該笑。
方爸不好意思地回頭對他笑道:“子航啊,要不你到客廳先坐會兒,我讓靜言媽來叫她。”
“好。”葉子航點了點頭,再怎麼着他也不能硬闖進方靜言的閨房裡把青青帶走吧。
葉子航坐在沙發上喝茶,過了一會兒就看見方媽從廚房裡握着一根雞毛撣子衝進了方靜言的房間,又過了一會兒,方靜言一手牽着葉青青,一手揉着屁股,一臉幽怨地從房間裡走了出來。
“哥哥,你一早來幹嘛啦?”青青顯然是在責怪葉子航。
“從今天開始,你要好好做功課,不許再瞎混瞎玩。”葉子航把她拉到身邊,嚴肅地教育她。
“哼,不要。。。”青青掙扎着往方靜言身後躲。
葉子航把臉沉了下來,說:“你是要做功課還是要被送回家,選一個吧。”
青青撇了撇嘴,仰頭求救似地看着方靜言。
“呃,這樣吧。青青,我們早上就好好做功課,下午再玩好嗎?青青乖,聽哥哥的話纔是好孩子。”方靜言在葉子航眼神的威懾之下,不得不講出這麼一番通情達理的話。
“好。。。吧。不過,”青青在妥協的同時也提出了要求,“我要靜言姐姐陪我一起做功課。”
方靜言想了想,她的寒假作業還有點沒完成,正好可以去抄抄葉子航的,多省事兒啊!這麼想着,她就點頭答應了。
到了葉子航家,方靜言就後悔了。本想輕鬆抄抄作業的她,不但一題沒抄到,還被檢查出前面的許多錯誤。接受了葉子航的深刻批評後,低着頭乖乖地趴在一邊重做。
一邊重做,一邊就想到了以前的那個同桌吳鴻飛。同樣是幫她找錯講解,吳鴻飛比葉子航溫柔多了。唉,可惜現在兩人不在一個班,雖然關係還是很好,但接觸已經少了很多。倒是葉子航,天天同進同出,擡頭不見低頭見,朝夕相處,可自己也說不清跟他之間的關係是遠是近,是好還是壞。
葉子航家客廳裡鋪了厚厚的羊毛毯,毯子上放了個米黃色的陶瓷小爐。爐子雖小,熱量卻大,烘的整個屋子裡都暖融融的。
青青和靜言趴在小爐邊的地毯上寫作業,寫着寫着,頭一個比一個埋的低。開始葉子航光顧着看自己的書沒注意,待他轉過神來,想看看她們作業寫的如何時,這兩隻竟然已經趴在地毯上睡着了。本想叫醒她們,俯身一看,兩人睡熟的小臉被爐火烤的紅彤彤的,分明好夢正甜的樣子。無奈地搖了搖頭,他起身到房間裡取了張絨毯蓋在兩人身上,自己則守坐在她們身邊繼續看書。
這一睡就睡了中午,兩人醒來了非但不慚愧,還笑呵呵地說肚子餓,讓葉子航給她們拿東西吃。葉子航咬了咬牙,終於還是給了她們一人一塊麪包。
啃着麪包的青青還不老實,非要葉子航給講個童話。方靜言也不知死活,跟着添亂,吵着讓葉子航講童話。
葉子航說他不會講,青青噘着嘴就要哭,沒辦法,好不容易從書房裡翻出一本童話選集,葉子航申明,他不會說,只能讀。那兩人咬着麪包連連點頭,表示同意。
“小詹姆和大仙桃。”葉子航翻開童話書,隨便挑了一篇故事開始念。“在詹姆四歲以前,他一直生活的很幸福。平平安安地和爸爸、媽媽住在海邊的一所漂亮房子裡。總有許多小朋友和他玩耍,他可以沙灘上跑來跑去,可以光着腳在大海邊玩水,這真是小男孩最美的生活。後來,有一天。。。。”
葉子航的聲音雖然低,卻是少年特有的清朗,童話故事如淙淙流水般從他口裡念出,流暢又甜美,青青和方靜言都聽的如癡如醉。
“正當詹姆跑到園子中間的那棵老桃樹下面時,突然腳下一滑,摔了一跤,紙口袋摔在地上碰裂了,那成百上千的小綠東西撒的到處都是。他趕緊伸手去抓,可那些小東西很快鑽進土裡,一個也沒抓到。詹姆急的直想哭。。。”
“忽然聽到釘子姨一聲尖叫,他轉身一看,只見從來不結果實的老桃樹上長出了一個桃子。。。半分鐘後,桃子已有甜瓜那麼大。又過了半分鐘,桃子長得像南瓜了。。。。”
時光在童話故事裡悄悄流逝,青蔥般的歲月,也在童話故事裡悄悄長大。
不知不覺,便成了韶華。
對方靜言來說,初中三年因爲太美好快樂,所以,畢業時,她忍不住就要感慨時光流逝的飛快。
六月下旬,陽光火熱的晴天,方靜言帶着她的畢業留言簿去了學校。
中考早已結束,因爲從初一起就一直很紮實努力地學習,這次她順利地考上了本校的高中。而葉子航,作爲學校重點培養的對象,早在初二就被確定保送直升高中部,根本連中考都沒參加就被送到W市參加全國少年化學競賽去了。
葉子航臨走前給了方靜言兩本筆記,是特意爲她整理的,讓她一定要在最短的時間內記熟背透,方靜言爲了考試也不敢含糊,認認真真把筆記給背了。考完試,她打心眼兒裡佩服葉子航,他歸納的東西,比老師還要精準。
留言簿上寫滿了同學們留言,大家用不同或相同的語言表達着友情與不捨。
拍畢業照時,方靜言眯眼望着遠處鮮花盛開的花壇,心想,真的結束了,初中就這麼樣結束了。不禁傷感,有許多朋友,以後再不能天天見面,有許多同窗,從此天各一方,各自去走各自的路,再無重逢。
她想的沒錯,有很多人,確實從此各自天一涯,此生無相逢。
暑假過的有些寂寞,總覺得寬寬的小院裡少了什麼。每天坐在窗前望着院門,像在期待着什麼似的。
直到有一天,葉子航揹着包,推開院門走了進來,那一刻,方靜言徵在了窗前。
那時正黃昏,太陽早已西沉,但還有淡金色的餘輝。葉子航穿着白色的T恤,頭髮比離開前長了一些,少年的身姿雖然還是瘦,卻越來越顯得挺撥,如一株筆直向着天空生長的白楊。他仰起頭,望着方靜言房間的窗戶,漆黑的瞳仁映着夕陽的餘輝,泛着一層熠熠的光。
望着窗後熟悉的身影,葉子航笑着向窗裡的人做了一個手勢,得到肯定的答案後,笑容愈加深切燦爛了。(魚仔註釋:葉子航是在問方靜言有沒考上重點高中,得到了方靜言肯定的答案。這個手勢是他們以前約定好的。)
方靜言也笑,卻笑的有些鬱悶。原來自己這麼多天的期待,竟是葉子航的歸來。
葉子航有什麼好,她幹嘛這樣巴巴地盼他回來?搞的自己像是沒他不行一樣。一定是在一起時間太久,變成一種習慣了吧,她這樣對自己說。這個習慣可不太好,要改掉,一定要改掉!
於是,在葉子航回來的第二天,方靜言以避暑的名義,打包去H市的表姐家避難了。
她覺得,把葉子航當成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習慣,是一種災難。
N市離H市很近,坐車大約兩個小時。方靜言自己在長途汽車站買了票,坐在候車室裡等車。候車室外大槐樹上知了叫的厲害,一聲比一聲響,刮噪的讓人頭疼。
又耐心等待了十五分鐘,終於開始檢票。拎起旅行箱,方靜言到檢票口排隊。
“唉喲!我說你長沒長眼睛啊?沒看見一個大活人站你旁邊,就這麼踩着別人的腳往前走啊?”
“啊?”方靜言恍恍惚惚地往身邊看去,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正瞪着眼睛火冒三丈地盯着她。
低頭望去,那少年雪白的球鞋上有一個灰灰的腳印。方靜言擡起自己的鞋看了看,底上的紋路和那腳印一致,無從辯駁,撇了撇嘴,她有氣無力地說:“對不起啊。”說完便繼續往檢票口走去。
“你站住!”那少年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幹什麼?”方靜言也火了,她最恨別人跟她拉拉扯扯的。
“你這什麼態度?”
“態度?不是跟你道歉了嗎?你還想要什麼態度?”
“我要什麼態度?你應該真心真意地跟我道歉!”
“你哪隻眼睛看出來我沒真心真意了?”
“我兩隻眼睛都看出來了!”
“你胡說!你以爲你是孫悟空啊?”
。。。。。。
兩人站在檢票口嘰嘰歪歪地吵着,檢票員終於忍不住吼道:“你們到底上不上車?不上車可走了!”
方靜言見那客車已發出隆隆的引擎聲,心下也急了,一把推開那少年往檢票口裡面走。
“你別跑!”少年不依不饒地跟在她身後,見她上了車,竟然也跟着上了車。
“喂!我說你們兩個,給我把票交出來!”檢票員快被氣瘋了。
兩人回頭老老實實交了票,復又上了車。
待車子開動快出站時,檢票員才反應過來,那少年給的票根本不是這趟車的票啊!他拼了命往出站口追去,大客車早已出了站門,一路左拐上馬路了。
車很空,四十二座的大車,裡面只稀稀拉拉坐了十來個人。方靜言在後排找了個空座坐下來,剛想把旅行箱丟在旁邊的空位上,那少年卻一屁股坐在了她身邊。
“那邊空位多的是,你坐那邊去!”
“我偏愛坐這兒,你管我!”少年氣哼哼地往椅背上一靠,將揹包抱在手裡。
“你!”方靜言很想把箱子砸在少年那讓人看着很不順眼的臉上。勉強將箱子塞進座位下,腿卻怎麼擱也不舒服。算了,反正時間也不長,忍忍吧。
好不容易坐妥了,方靜言塞上耳機準備睡覺。
“喂,我說你怎麼睡起覺來了?你還沒跟我真心真意的道歉吶!”少年推了推她的肩膀,重又繼續上車前的話題。
方靜言咬着牙靜默了一會兒,緩慢又認真地對少年說:“對不起,剛纔是我不小心踩了你的腳,真的很抱歉。請你原諒我好嗎?”
少年本來已經擺好了繼續鬥嘴的架勢,被方靜言這麼一道歉,反而愣在那裡不知說什麼好了。
“我。。。我說你,你怎麼這麼快就。。。”
“就什麼?道歉?先生,這不是你一直要求的嗎?”方靜言從包裡掏出眼罩,打算不再理睬他。
“好。。。我,我原諒你了。”
“那麼,謝謝。我要休息了,您請自便。”方靜言偏過頭去,再不管他。
車子開的很平穩,在微微的搖晃中,方靜言美美睡了一覺。
“喂。。。”
似乎有人戳了戳她的胳膊。她迷迷登登地扯下眼罩,又是那個少年。
“幹嘛?”
“到站了。”
“。。。哦,謝謝。”
表姐家離車站不遠,走路過去也就二十來分鐘。方靜言在車站邊的小店裡買了瓶水,一邊喝一邊往表姐家的方向走去。
走了一會兒,她開始覺得有些不對勁,總覺得有人在身後跟着似的。猛一轉身,卻不是那少年是誰。
“喂,你還跟着我幹嘛?”
少年本來見她轉身就將臉低了下去,被她這麼一說登時惱了,擡頭瞪着圓溜溜地眼睛說:“誰跟着你了?這路難道只准你一個走嗎?”
方靜言說不出反駁的話來,只得哼了一聲,轉身繼續走自己的路。
過了前面的橋,表姐家的房子就能看得見了。方靜言興奮地哼着歌,沿着河邊往前走。一會兒一定得讓姨媽給倒一大碗冰鎮綠豆湯,太想喝了。
清澈的河水裡映着自己的影子,正想顧影自憐一番,冷不丁卻發現水裡還映着另一個瘦瘦高高的影子。
“你還說你沒跟着我?”方靜言指着少年的鼻子,語氣中竟然有抓了別人小辮子的得意。
“我。。。”少年吱唔着臉都紅了,“我在河邊散步,你管得着嗎?”
“還狡辯!”方靜言跺着腳說,“不許再跟着我啦!你走的你的!我走我的!”
“我。。。我沒跟着你!”少年兀自強撐着嘴硬。
等方靜言走到表姐家門口,按了門玲,那少年還是跟着她也走到了門前。
“我說你!”方靜言已經開始覺得無可奈何了,“你爲什麼跟着我呀?”
少年倚着牆,白着一張小臉不說話。
“你別跟着我啦,我到家了,你也快點去你自己要去的地方吧。踩你的腳是我不對,你也不用嘔氣嘔的跟到我家來吧?”
正說着,靜言姨媽出來給她開門。
“言言!你這麼快就到了,我正要想去車站接你呢!”姨媽開心地將靜言摟在懷裡。
“嘿嘿,現在車子都開的快嘛!姨媽,我要喝綠豆湯,你煮了沒?”
“煮啦!一大早就燉上了,還擱了百合跟冰糖,煮好放在冰箱裡冰着就等你來吃呢!”
“呵呵,太好了!圓圓姐呢?不在家嗎?”
“她一早去上美術輔導班了,晚上纔回來。咦,言言,那個。。。”姨媽鬆開方靜言指了指站在牆角陰影裡的少年說:“那是和你一起來的朋友嗎?”
方靜言回頭望去,少年低着頭,長長的額發遮住了眼睛,暗影裡竟是說不出的可憐。
“恩。。。。是的。姨媽,他是我爸爸家的親戚,一起來玩,可以嗎?”
“當然可以啦!都是自家人嘛!快進來,快進來!”
少年驚諤地擡頭望着方靜言,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還愣着幹嘛!快進來吧!”方靜言無奈地對他招了招手,她都不知道自己原來是這麼有愛心的,還要收留疑似被棄的小動物。
進了屋,姨媽給他們每人盛了一大碗冰鎮綠豆湯。少年似是渴極了,端着碗咕嚕咕嚕幾口就喝了下去。
“慢點喝,還有好多!”姨媽愛憐地給他遞上一張紙巾,“看把孩子給渴的,這天真是太熱了。”
“靜言,你。。。這孩子叫什麼名字?是你堂兄嗎?”
“呃。。。是更遠點的親戚。算是表弟吧。至於名字嘛,喂,我說弟,你自己跟姨媽彙報一下吧!”
“莊遠。”少年從大碗裡擡起頭,露出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說:“莊子的莊,遠方的遠。”
嘎嘎嘎,偶素一週兩更滴...儘管是週日晚上,但還素這周啊!
偶比小鳥有信用,小鳥騙我兩週嘮,剛去看了,現在還米更...怨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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