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蔥二

青蔥(二)

方靜言騎着大紅海達曼,身後揹着個綠水桶去學校賠給吳鴻飛那天,摸底考試了。

學校事先沒有做任何通知,星期五的早晨,老師走進教室裡突然宣佈,今天摸底考試。

方靜言懵了,之前一個星期學校毫無動靜,她還以爲今年是不是取消了那個什麼討厭的考試,正抱着僥倖的心理偷樂,這邊就宣佈開考。

早上考數學。九點鐘進考場,大家還有半個小時在教室外稍微回憶一下過去六年裡曾學過的數學知識。方靜言抱着綠水桶坐在石階上努力地回想着小學畢業前每天一直做的那些數學題,卻發現很多難點都模糊了。那些難度題本就是考試前突擊搞懂的,吳鴻飛死撐硬塞讓她可以機械地解出題來,基礎其實並不紮實。經過兩個多月的暑假,腦子裡除了金樑兩位先生,就只剩一片江湖中的刀光劍影。

半個小時不算長,方靜言還沒來及把那些已經壓在腦子最底部的公式給翻出來就開考了。

Y中學的摸底測試,與小升初的考試難度相比完全不在一個檔次。如果說小升初的考試只有最後的四道附加題有接近奧數的水準的話,那這個摸底考試則全卷可以和奧數難度劃等號。

方靜言悲痛地走出考場,抱着水桶去二班找吳鴻飛時心想,上次吳鴻飛給她講奧數題時她真不該尿遁的,當時還得意來着,現在卻後悔莫及。看吧,報應來了,這次考試她是前所未有的慘。

吳鴻飛本來還有點生方靜言的氣,但接過水桶時看見她那臉色慘白的樣子,就開始同情她了。他這個同桌,從來都是這樣。考試前活蹦亂跳不知死活,一考完就像脫了水的茄子,蔫巴巴的。

“考的不好嗎?”吳鴻飛小心冀冀地問。

“恩。”方靜言微點了點頭,沮喪的眼皮都不想擡。“那天是我不好,對不起,這水桶賠給你,別生我氣。”

“我。。。我沒生氣。”吳鴻飛見她這樣賠理,心裡更不好受了。他還不瞭解方靜言嗎?只有受到嚴重打擊時纔會說出這樣服軟的話。“你別想太多。。。只是摸底考試而已。。。”

“恩。”方靜言訥訥地答應着轉身走了,背影在正午的陽光下縮成小小一團,幾乎消失在踉蹌的腳步之中。

雖然下午的語文和英語考試是方靜言的強項,但在早晨數學考試完全失利的陰影下,她也就勉強發揮出百分之八十的水平。所以,放學時她的心情更差了。

還是在那個紅燈超長的十字路口,方靜言再次停在葉子航身邊。她只顧垂頭喪氣地自怨自哀,都沒發現自行車的籠頭已經貼在葉子航車籠頭的邊上。

葉子航扭頭看了看她,說:“喂,往那邊去點。”

方靜言恍惚地擡起頭,才發現葉子航就在自己旁邊。什麼?往那邊去點?她又不是顧意要靠他那麼近的!要知道是他,她纔不會停在這兒了!

“哼~”方靜言冷哼一聲將車子往右邊轉了轉。

“籠頭貼那麼近,一會綠燈亮了,大家一齊往前擠,你會被颳倒。”葉子航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跟她解釋,大約是覺得她臉色灰灰的樣子很可憐吧。

“喔~~”方靜言擡頭勉強對他笑了笑,原來是自己小心眼了。

綠燈亮時兩人同時向左轉過了彎。

方靜言騎的慢,葉子航騎的也不快。

過了許久,一直快到家門口時,方靜言終於忍不住問:“你今天考的怎麼樣?”

“不怎麼樣。”葉子航悠悠地回答。

“不怎麼樣是什麼意思?”

“不好的意思。”

“哦。。。”原來葉子航也考的不好啊,並不是只有她一個考砸了,想到有人和自己一樣處在這樣難過的境地,方靜言的心情忽然輕鬆了一點。然後就開始覺得自己思想太邪惡,怎麼可以把自己的安慰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呢?又受了一點良心的小小折磨,覺得自己真是太對不起葉子航了。到家時,她破例主動下車去開院門,一直等葉子航進了院,纔出去把自己的車推進來,復又自覺主動地去鎖門。

方靜言很快就爲自己那點兒良心的折磨而後悔了。不怎麼樣?全班第一叫不怎麼樣?想到葉子航說這話時臉上那施施然的表情,方靜言就氣的想嘔血。

書包裡塞着第一次家長會的通知函,騎在車上,秋風掃過脊樑骨,只覺得全身都冷透了。這次摸底考,她考的不是一般的糟糕。以前上小學時,雖然平常都是中不溜的成績,但關鍵時候她總能發揮一下小宇宙把成績給頂上去。現在上了重點中學,身邊高手如雲不說,自己又放鬆懈怠的不像話,連原來那中不溜的程度也保不住了。今天上英語課時無意間聽見前排的鐘芸和周倩聊天她才知道,原來暑假裡她們都參加了各式各樣的輔導班,特別是英語,鍾芸說她已經把初一課本都學完了。方靜言想到自己每天坐在陽臺上苦讀的武俠小說,忽然發現,雖然纔剛剛開學,她的□□已經比那些利用暑假拼命補習的同學差了一大截。

最可恨的是葉子航。他明明每天都和她一樣坐在陽臺上讀閒書,有空就逗逗貓,無所事事地過了一個暑假,爲什麼可以考到第一名這樣的好成績?

方靜言今天被班主任劉老師留下單獨談話,大抵就是要讓她提高警惕,不要對自己太過放鬆,經過他的觀察,方靜言的腦子還是很靈光的,只要多下功夫,下次考試一定會有進步。方靜言很感激劉老師的鼓勵,但她更希望劉老師可以不要讓她家長來開家長會。

方靜言把車停在棚子裡,遲遲不敢上樓。她蹲在花壇邊的枇杷樹下,蜷成小小一團,反覆思考如何把這次考試成績告訴父母。想到爸爸媽媽可能會失望的臉,她的心就緊縮成一團。怎麼辦?究竟要怎麼辦?

院門被開開合合好幾次,不知道是誰回來了,又有誰出去了。棚子在院子最裡側,她看不見院門,院裡的人也看不見她。

天色漸漸暗下來,樓裡的燈也一盞盞亮了起來。

身上有點涼,肚子也很餓。牆頭上傳來喵——的一聲叫,是在外面遊蕩了一天的繡球回來了。繡球跳到花壇邊上,圓滾滾的肚皮並沒有影響他跳躍的靈活性。它自己大約也爲這一點而感到驕傲,昂着頭,貓步走的很是優雅。突然發現蹲在枇杷樹下的方靜言,繡球有些吃驚。喵喵叫着走到她身邊,用毛茸茸地腦袋親熱地蹭着她的腿。

“唉,繡球,你這胖貓。過的真是自在啊!”方靜言嘆息着伸手撫過繡球油光水滑的皮毛感嘆道:“我要是也能變成了一隻貓就好了。成天吃吃玩玩,多輕鬆呵!”

繡球似乎也很贊成她的想法,連着低叫了好幾聲,似乎在說,是啊,你要是貓,我保證帶你一塊兒出去玩吶!

牆角處發出的低笑聲,讓方靜言和繡球都嚇了一跳。待發現來人是葉子航時,繡球就歡快地扔下方靜言,轉而躥到他懷裡去了。

方靜言黑着臉,轉過頭去不理葉子航。

葉子航抱着繡球慢步踱到方靜言身邊,說:“你以爲學貓一樣蹲着就能變成貓啊?”

“。。。不用你管!”方靜言乾脆把身子調了個方向,用背對着他,寧願自己臉對着牆。

“騙~~子~~~!”半晌,她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

“我什麼時候騙你了?”葉子航倒是真的有些迷惑,開學以後都沒跟她說過幾句話,騙?根本無從說起。

方靜言霍地站起身,用手指着他的鼻子說:“不怎麼樣?不怎麼樣就是考的不好的意思?這些難道不是你說過的話?”

葉子航略想了想說,“我沒說謊,是考的不好。”

方靜言氣的過了頭,反倒笑了出來,“全班第一名說考的不好?真是好好笑的笑話!那要我這個排名在三分之二以後的人怎麼活?”

葉子航把繡球放下地,走到方靜言面前,把她氣的微微顫抖的手指壓了下去,嘆了口氣說:“真的沒騙你,數學沒得滿分,語文的閱讀理解也有失誤,對我來說是考的不好。至於你,本來就是揪着尾巴考上來的,排名之類的,不用放在心上。”

方靜言覺得自己的血管都快爆掉了,被氣的。偏那個始作俑者還在那裡一臉誠懇地說教。

“快回家去吧,你爸媽看你一直沒回來,已經急出去找了一圈了。剛纔還說要去打電話去學校了。”

“什麼?打電話去學校?你!!!你怎麼不早說!”方靜言在血管爆掉之後,連着又享受到了心臟早搏的悸動。

當天晚上,方靜言在自己粉紅色的日記本上寫道:“葉子航,你竟敢這樣嘲笑我!我一定要用自己的方式打倒你!我要很努力,很努力地學習,總有一天,我要讓自己的名字排在你前面,讓你羞愧!你等着!”

寫完日記,方靜言似乎已經看到自己把葉子航打敗的樣子,趾高氣揚地對他說,排名算什麼!不用放在心上!這樣想象着,心情得到一點發泄,哼着歌爬上牀,沒過兩分鐘就抱着小狗熊睡着了。

爲了這個偉大的目標,方靜言後來就像她在日記裡寫的那樣,一直很努力,很努力地學習着。雖然成績提高了許多,終於勉強擠進了班裡的優等生的行列,卻始終也沒超越過葉子航。第七名和第一名的差距還是有些大的,並不止是分數,還有更多的是天分。這一點,打死方靜言她也不承認,卻是事實。

寒假第一天,就下了雪。

天地間皆是一片白茫茫,乾乾淨淨的世界,像落入了某個童話的結界之中。

方爸爸一早去上班前也不忘搔撓一下還懶在被窩裡的小女兒,他把冰涼的手伸進方靜言暖烘烘的被子裡,猛地捏住她熱呼呼的小胳膊,而後,在她發出尖叫之前,就哈哈笑着溜出房間,帶着愉快的心情去上班了。

數十年如一日,方爸爸對這個遊戲一直樂此不疲。於是,有一天方靜言頭天晚上就在被窩裡藏了把粗毛刷。第二天方爸爸笑嘻嘻地進來一抓,嚇的臉色大變,大叫着:“靜言媽!不好啦,快來啊!我家靜言返祖變異啦!”

那聲音大的,把葉爸葉媽都嚇的跑到門口敲門,以爲出了什麼大事。

方爸爸的壞毛病還不止這點,夏天時,靜言有午睡的習慣。他就趁她睡着時用毛筆在她臉上畫小豬和烏龜。有一次靜言睡醒時大人們都出去了,她就打着吹欠到院子裡瞎轉。剛下樓就碰到葉子航。葉子航愣愣地望了她足有一分鐘,憋着笑說:“你在院裡轉轉就好了,千萬別到院外去。這附近老人多,嚇着了不太好。”

諸如此類,數不勝數。方爸爸表面上看起來溫文嚴肅的長者,其實骨子裡有許多如孩童般淘氣的惡趣味。

方靜言撫着被老爸冰的全是雞皮疙瘩的手臂,心想,看老爸得逞時那開心的樣子,怕是到了八十歲也不會對這種遊戲厭倦。唉,真是個童心不泯的老小孩兒。算啦,我現在也是大人了,就多寵着他點好了。這樣想着,臉上就露出微微的笑意,覺得一種濃濃的幸福感從心底裡升了起來,誰說只有爸爸寵她,她可也是很寵爸爸的呢!呵呵。

窗外有刷刷的掃雪聲,還有人在說話的聲音。

難道是媽媽在掃雪嗎?披起棉衣,方靜言扒到窗戶邊用手抹了抹玻璃上的呵氣水向外看去。

葉子航只穿着件藍色的球衣夾克,手上握着一把巨大的鐵鍬,正奮力鏟掃着院子及門口處的雪。雪還在下着,不多一會兒,他的頭髮,眉毛,睫毛上都變白了。

十三歲少年的身體還很纖細,薄薄的肩膀,細細的胳膊。方靜言一直覺得葉子航的胳膊和自己差不多粗細,力氣也一定也差不多大。沒想到,那樣細的胳膊卻可以揮動着那麼大而沉的杴鍬,一下又一下堅實地將那些雪給鏟送到一邊去。

忽然覺得有些不服氣,葉子航能鏟,她方靜言也可以。

利索地把衣服穿好,洗漱完了就衝到院子裡,拍了拍正忙碌的葉子航,方靜言自信滿滿地對他說:“喂,你去休息,我來!”

葉子航看也沒看她一眼,只顧低頭剷雪,說:“你鏟不動,進屋去。”

“哼!你少瞧不起人!”方靜言不由分說一把搶過他手中的鐵鍬,就準備挎鍬上陣。

這方剛豪氣萬丈地從別人手裡搶過鐵鍬,那邊就把鐵鍬給掉到了地上。

訝然望着地上的鍬,她吶吶地說:“好重啊!拎都拎不動。。。。”

葉子航搖了搖頭,從地上把鐵鍬撿了起來說,“都讓你進屋去了,女孩子哪能做這些體力活。”

方靜言又一次受到了打擊,她發現,她不但在智力上無法超越葉子航,在體力上差的更多。爲什麼呢?明明是看起來比她還要瘦的身體,卻蘊藏着比她大許多的力量?

進屋太沒面子,窮極無聊的她開始在院心裡堆雪人。

白白的身子,白白的頭,方靜言找到兩根枯枝做雪人的手,卻沒給雪人安上眼睛和嘴巴。

葉子航鏟完雪,抹着額上細密地汗水站在她身後皺眉道:“你的雪人爲什麼沒眼睛和嘴巴?”

方靜言扭頭對他嘿嘿一笑,而後在雪人身上寫下:“我叫葉子航”幾個字,說:“因爲你平常就是這個樣子的啊!都沒有表情,臉上白白的一片!還要眼睛和嘴巴做什麼?安上也是浪費。”

葉子航氣結,過了好一會兒,他把臉湊到方靜言面前,燦然一笑,說:“這樣還算是沒表情嗎?”

葉子航的眉毛和睫毛都白了,此時笑起來,彎彎軟軟的,竟是說不出的可愛,方靜言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說:“算。。。很好的表情。”

那笑下秒就消失了,他冰着臉說:“那你還不快把我的眼睛和嘴巴安上?”

方靜言撇了撇嘴,一邊咕噥着說:“知道啦!小心眼兒。。。”一邊進屋去找可以做眼睛和嘴巴的材料。

奶奶的針線盒子裡有許多顏色各異的鈕釦,方靜言翻來翻去,忽然看到幾顆黑亮的貓眼石釦子。釦子晶亮的樣子,讓她一下子就聯想到葉子航那雙一樣晶亮的眼睛。握了兩顆在手中,又剪了塊月芽狀的紅布,便回到院子裡。

葉子航對方靜言給他安的眼睛很滿意,只是覺得那嘴不太順眼,太紅了。

“你去照照鏡子啊!就是按你嘴巴的樣子剪的!不好看也是你的嘴不好看!”方靜言死活不讓他把那嘴給換下來。

兩人正鬧着,葉媽媽拿着相機走下樓來,笑咪咪地對他們說:“言言,子航,快站到雪人邊上去,我幫你們拍照片!”

方靜言和葉子航乖乖站在雪人旁,拍下了他們人生的第一張合影。

作者有話要說:小曲兒,小逐,偶素不素很勤奮啊??吼吼~~~

偶希望,可以保持一週兩更的速度。。。嘿嘿,這大約是我的極限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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