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自從那天雨夜之後，顧尋和李子璇的關係持續的升溫。兩個人的親密舉動也被其他同事看在眼裡。對於顧尋來說一天之後最開心的時光就是聽李子璇的課，看着她認真的畫畫。
李子璇家境貧困，所以初中畢業後就輟學並來到幼兒園打工。一開始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清潔員。但當有一天院長在畫室看到了她偷偷的畫作之後，就決定破例讓她來教幾節繪畫課。她過人的繪畫天賦和超乎尋常的親和力讓她在教書育人上游刃有餘。
最後院長答應她留在這裡教畫畫。
但沒有編制。
這對於李子璇來說已經夠了，她已經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東西了。能在那些美麗的色彩中度過一天，這是她畢生的夢想。同時還在幼兒園教書更是上帝附加給她最好的禮物。
她不會教小朋友那些高難的繪畫技巧，她只教授簡筆畫。那是一種簡單幾筆就可以勾勒出事物神態和形態的手法。
週日這天李子璇準備去戶外寫生，顧尋說什麼也要跟去看看。她並沒有拒絕。
一番準備之後，兩個人就這來到了野外。
大自然的氣息不同於城市中的喧囂，這裡有着獨特的寧靜。空氣中潮溼的水汽混合着泥土的芳香，隨着呼吸淨化渾濁的內心。樹梢上青葉的尖端處滴落了下白色的珍珠，那是朝露在陽光下的姿態。泥濘的土地緊緊的貼在兩個人的鞋子上，但也無法阻止年輕人前進的步伐。
他們說說笑笑的路上從不會有煩惱和牽絆。冒險和新奇的想法不斷的在頭腦中不斷涌現，單純的就好像是尚未經歷世事的孩子的一樣。那是人心本源的體現，是迴歸自然之後的天真。
放開畫板、握起彩筆；蘸上顏料、簡單勾勒；傳神姿態、躍然紙上；輕重緩急、一氣呵成。
“太神奇了。”顧尋看着她的筆法讚歎道。“你的這些手法和靈感都是從什麼地方來的。”
“你看見前方那顆樹了嗎？”李子璇一邊畫一邊說道。
顧尋順着她的目光看去。除了一顆普普通通的大樹屹立在那裡之外並沒有什麼特殊的。
“它的紋絡是滄桑的，軀幹是粗壯的，伸展開的樹枝就像是擁抱天地一般的。這是一顆擁有廣闊胸懷的樹，所以它的線條要粗壯些。”李子璇說道。
“再看那邊的樹，雖然和其它樹木長得並無分別。但是它處在高大的參天大樹的陰影之下，卻一點也不會被稀少的陽光所困擾。這是一顆堅強的樹。所以顏色要深刻一點。”她接着說。
那些線條和顏色被她運用的十分熟練。此刻的她不像是一個畫家，而是一個魔術師。用自己巧妙的雙手幻化出一個個夢境的空間。
顧尋看着看着，再一次陷入了她的畫境之中：
這次他化身爲了一顆悠然的大樹，在暴風驟雨下屹立不倒。春夏秋冬的變化在他看來一閃而過，因爲那厚實的軀幹足以承受歲月的風吹雨打。時間的流逝在他的身上並不明顯，而他卻不會因爲枯燥的生活而自怨自艾。茂盛的綠蔭給那些燥熱的動物帶來一絲涼爽，堅實的臂膀給那些迷茫的路人一點依靠。
就這樣神乎其技的筆法，彷彿在一瞬間帶給了他百年的時光。
“畫境？”當顧尋回過神來的時候，有些不敢相信的說道。
“什麼畫境？”
“能讓觀者彷彿身臨其境的置身於畫中的境界一般。這就是畫境。也是我在一本書上看到的。”
“你說的是色彩催眠嗎？”
“不不不！那和畫境是兩回事情。畫境一定是作者對於繪畫的理解達到了一定高度之後纔會特有的境界。而每位繪畫大師的畫境都不相同的。”
李子璇沒有回答他只是簡單的畫着自己的畫。
兩人就這樣再次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你實習期結束之後準備怎麼辦？”李子璇突然開口道。
“還有一個月吧。到時候看看能不能轉正，其實這裡學歷要求挺高的。我覺得有些懸。”顧尋深情低落的說道。
“那你就要走了唄。”
“也不一定。也不一定。”
接着又是一段長久的沉默。
“你有沒有想過去別的地方發展。或者咱們一起去別的地方。”顧尋問道。
“可我挺喜歡這裡的。”
“其實你也可以去外面看看，有很多地方都很美的。你的靈感會更加豐富的。”
“你以後準備去哪裡工作。”李子璇問的很尖銳。
“我還不清楚呢。”
“你都不計劃一下嗎？”李子璇埋怨的說。
“我們也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走下去。”
“那些都是大話而已，你也應該現實一點了。”
“這不是大話。我真的想帶你走，趁着年輕去闖一闖。”顧尋有些急躁了。
“那你都沒有個計劃就讓我跟你走。不是大話是什麼，你能不能不要在做一些不切實際的夢了。”
顧尋最討厭別人這樣說他了，父母就總是這樣，沒想到她也這樣。
“誰不切實際了。我這不都是爲你考慮的嗎？”
“爲我考慮！你那是爲自己考慮。”
“那你打算在這個瀕臨倒閉的破幼兒園待一輩子嗎？！對着這些每天都讓你頭疼的小屁孩能有什麼前途。”顧尋衝她吼道。
“終於說出你的心聲了是吧。我就是個破幼兒園裡一個沒有編制的爛老師吧。你趕緊走吧。”李子璇被說的眼圈開始泛紅了。她想象不到顧尋居然對自己說這麼重的話。
此時此刻的顧尋才意識到自己說的有些過了。整理了一下情緒之後他語調低沉的道歉道：“對不起。剛纔話說的有些過了。”
“我和你不一樣。”李子璇說：“你離開就離開了，最起碼你還是個大學生。我在這裡是個老師，但是我離開之後就什麼都不是了。”
顧尋傻愣在原地，腦海中還不斷的迴響着她的話。慢慢的他好像是明白了什麼。沒錯，這個社會已經被各種各樣的學歷、證書之中寵壞了。他們只會看你是什麼的代表，但不會關心你代表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