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最新添放的東西?”
此時,張老若有所思,轉頭詢問張清。雖說三樓中的東西,他也算是比較瞭解,但是也不敢說全部清楚。畢竟東西每年或進或出,多少有些變動。他上次登樓觀賞,那是一年多以前的事情了。在這段時間之中,三樓藏品肯定有少許變化。
“叔公,你也知道,我不管這事。”
然而,張清卻茫然搖頭道:“有什麼東西,我也不太清楚。”
“哦。”
張老點了點頭,乾脆直接問道:“王觀,不要賣關子,到底挑了什麼東西啊?在我作保,他們不可能反悔,你就放心大膽的說吧。”
“不急,回頭再和您老細說。”王觀笑道:“至於現在……道長們好像要和我談什麼事。”
龍虎山宴請客人,也不僅是張清作陪而已。另外還有幾個道士,這些人在陪客的時候,不斷的獻殷勤,又有幾分欲言又止的樣子,肯定是有求於人。
對此,不僅王觀看出來了,張老更是心知肚明。
“還能有什麼事。”
張老性情耿直,更喜歡直來直去,乾脆挑明道:“當然是熒光樹脂的事情,剛纔還在問我那樹脂是不是真的有那麼神奇……”
“咳咳。”
一個道長有些尷尬,不過還是有幾分懷疑:“張居士,不是我們不相信您,主要是這事聽起來有些玄乎。沒有見過實物之前,我們肯定不能輕易相信啊。”
從這話就可以知道,這個道士與張老不是本家。
雖說龍虎山的天師姓張,卻不意味着張天師能夠一手遮天。實際上龍虎山的權力構成十分複雜。就算是外姓人一樣可以身居高位。
明代嘉靖年間,最受嘉靖皇帝寄信的道士邵元節,就是出身於龍虎山。他不姓張,卻被嘉靖皇帝命爲致一真人,統轄京師朝天、顯靈、靈濟三宮,總領道教。
由此可見,龍虎山一脈儘管和皇帝一樣,屬於世襲制度。但是卻捨得分權,給有能力的人出頭的機會,大家齊心協力。所以纔有了龍虎山的輝煌。
想來也是,如果不明白衆人拾柴火焰高的道理,估計龍虎山也不可能傳承至今。更加沒有現在道教四大法壇之一的地位。
當然,與古代相比,現在龍虎山肯定沒有那麼風光了。尤其是在半山寺奇蹟般崛起以後,早有這樣心思的龍虎山,自然十分眼紅。纔會再次求到王觀身上。
租借紫檀陰沉木珠只是第一步,但是聽到熒光樹脂的奇妙作用,卻又是另外一個驚喜。如果能夠證實是真的,那麼肯定不能錯過。
“怎麼,連我的話都不信了?”
此時,張老瞪眼道:“你覺得我會撒謊嗎?”
“不敢。不敢……”那個道士連忙賠笑道:“張居士的話,我們肯定不敢懷疑,只是難以置信。一時接受不了而已。”
“愛信不信。”張老無所謂道:“等到王觀請人用膠脂書寫出華美篇章之後,你們就知道是真是假了。”
“何必再另外請人。”就在這時,那個道士忽然笑道:“張居士,難道你忘記了,我們這裡就有一個書法高手。”
“嗯?”
張老反應過來:“你是說道真?沒錯。他確實是書法高手,可惜就知道臨摹別人的書法。永遠不可能成爲真正的書法大家。”
“那位道真是什麼人?”
與此同時,王觀也有些好奇打聽起來,隨後笑道:“張老,你這話也有些偏頗,要知道許多書法名家,一開始的時候也是臨摹名家,打好了基地以後,纔有了自己的風格,最終成爲書法大師,所以說臨摹也不見得是壞事。”
“那是你不知道具體情況。”
張老搖頭道:“別人臨摹名家名作,那是博採衆家之長,研究歷代名家的筆法,然後加以分析整合,最終化爲己用,自成一體。可是他呢,可以用一個字形容,那就是專。”
“專臨摹一個人的書法?”王觀眨眼笑道:“這樣也不錯啊,專心把一個人的書法研究透徹了,更加容易推陳出新。”
“不錯什麼。”張老哼聲道:“他不是專門研究一個人的書法,而是專門臨摹一個人的一篇字帖。臨摹了二十多年,已經完全印在腦中,就算是閉上眼睛寫字也不會出現任何差錯。”
“然而就是這樣,卻讓他的書寫習慣根深蒂固起來,除了這篇字帖以外,讓他改寫別的文字,簡直就像是小孩塗鴉,讓人慘不忍睹。”
說話之間,張老嘆惜道:“如果是十年前還有救,至於現在……他已經徹底廢了,根本沒有任何挽回的餘地。”
說起來張老這神態語氣,真有幾分愛之深,恨之切的模樣。一邊說話的時候,一邊狠狠朝幾個道士瞪去,似乎這些人就是摧毀了一個書法大師的兇手。
這些人也是心虛低頭,尷尬的笑了,不敢直視張老的目光。看到這個情形,王觀更加好奇起來,忍不住問道:“張老,他專門臨摹哪篇字帖啊?”
適時,一個道士搶在張老之前,笑容滿面道:“王居士有興趣,不妨親自過去看看。”
“這樣呀,也行。”王觀稍微沉吟,就點頭答應下來。知道這個道士在給自己設套,但是主動權在自己,他也不擔心中招。
“既然這樣,那就走吧。”
其實大家也吃得差不多了,現在有這個藉口,正好順理成章的結束了晚餐,然後在幾個道士的引領下,慢慢來到了一個房間之中。
在這裡,王觀看到了那個名爲道真的人,他大概四十多歲的樣子,高高瘦瘦,嘴辰下巴留了三綹青須。再加上寬敞的道袍,很有高人的風範。
“張老,您來了。”
看到張老來到,道真十分高興,連忙熱情相迎。
走進房間之後,王觀好奇打量起來,只見這裡十分寬敞,大概有四五十平方。不過佈置卻十分簡單樸素,除了角落的一張竹牀以外,就是一個寬長的書桌。以及幾張椅子而已。
在書桌之上,卻是整齊有序的擺放了許多文房器具。其中一個小巧架子上,一排下來就有大大小小各種型號的毛筆二十多支。
王觀仔細打量。發現這些毛筆都是使用過的,並不是單純的擺設而已。另外就是在書桌底下,卻是堆砌了一疊疊宣紙。疊放宣紙的高度,幾乎與書桌齊平。而且其中大半都有墨跡斑痕,顯然是道真書寫練字的結果。
“道真。吃過晚飯了吧?”
適時,一個年長的道士微笑道:“這位居士是我們龍虎山的貴客,對於書法比較感興趣,你要是有空的話,就幫忙寫一篇字帖送給他。”
“行。”
道真一怔,又或者已經習慣了。又立即點頭答應,然後十分麻利取了一卷宣紙鋪開,再用紙鎮壓平。然後淨手研墨。
在他準備寫字的時候,張老也有幾分感嘆:“專也有專的好處,至少滾瓜爛熟了,也不需要怎麼調整心態就可以直接進入狀態。不像某些書法大師,心靜不下來。就根本沒有什麼狀態可言。”
“當然,人家書法大師進入狀態。靈光閃現的時候,就意味着一幅傳世佳作誕生。可是道真再怎麼靈光閃現,作品還是不可能擺脫前人的侷限框架。所以說,弊大於利啊。”
張老嘆息不已,或者這類的話聽得太多了,不僅是幾個道士無動於衷,就連道真本人也是置若罔聞,專心致志的磨墨。
不久之後,墨磨好了,道真開始提筆準備寫字。
“認真一些,拿出真本事來。”
一個道士微聲提醒,卻是讓道真若有所思,隨即輕輕點頭,屏氣凝神,表情嚴肅認真。右手執筆醮墨,左手輕輕撩拿衣袖,然後筆走龍蛇,在潔白的宣紙上書寫起來。
“上有黃庭下有關元……”
王觀看了一眼,頓時驚訝道:“原來是黃庭經啊,我還以爲是道德經呢。”
“不對……”
一瞬間,王觀收斂了輕視之心,表情一肅:“這是換鵝帖。”
黃庭經、換鵝帖,不同的稱呼,卻代表不同的含意。對道家經典比較瞭解的人,肯定知道黃庭經是一部修道養生之書。
然而換鵝帖卻是書法史上一篇名帖,傳說是出自書聖王羲之的手筆。原本爲黃素絹本,在宋代曾摹刻上石,真跡已經失傳了,現在只有拓本流傳。
關於這個換鵝帖,也有一段傳奇故事。衆所周知,王羲之非常愛鵝。山陰有一位道士,想得到王羲之的書法。知道他愛鵝的癖好,所以特地準備了一羣又肥又大的白鵝,然後在王羲之經常路過的地方放養。
王羲之果然上當了,向道士求購白鵝,道士卻表示不要錢,只求他抄寫一部經文。王羲之欣然答應,寫了半天經文之後,高興地籠鵝而歸。也因爲這段趣事,後世有人將王羲之所書黃庭經稱爲換鵝帖。
然而王觀卻是知道,關於換鵝帖的真僞,歷史上也是存在爭論的。畢竟王羲之寫經換鵝的典故,原文載於南朝《論書表》,文中敘說王羲之所書爲《道》、《德》之經,後來不知道什麼緣故,就變成了黃庭經。
但是不管怎麼說,黃庭經換鵝帖在流傳的過程中,如智永、歐陽詢、虞世南、褚遂良、趙孟頫等書法名家,他們都從中得到啓示。
所以真僞之爭,並不影響換鵝帖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