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聽到王觀拒絕自己的好意,張老自然很奇怪:“你不是說挑花眼了麼,我現在好心幫你,你怎麼不樂意啊,難道說懷疑我坑你不成?”
“張老您多心了。”王觀笑道:“我是覺得反正又沒人趕,何必急着走。貨比三家的過程,本身就是難得的樂趣。”
“呵呵,這倒也是啊。”張老恍然大悟,頓時笑道:“那就隨便你了,不過你說得很對,難得來到寶庫,如果不仔細觀賞一番,確實很對不起自己。”
“叔公。”
適時,張清有幾分不滿,王觀也就算了,作爲本家親戚,怎麼能夠推波助瀾呢。
“我說得有什麼不對?”張老埋怨起來:“這裡的東西你們又不懂欣賞,整天束之高閣,真是明珠暗投啊。再不讓我們翻翻,估計都被蟲蛀爛了。”
當然,這是氣話。其實這個閣樓不僅安全措施厲害,而且環境更是可以比擬一些大型的博物館。可以設定室內溫度,氣溫炎熱的時候就加溼,氣候溫溼潮氣的時候,就調高溫烘乾。而且這還是基本功能,另外還有許多設施,最大限度保證三樓書卷的完好無損。
不過,對於張老的“胡攪蠻纏”,張清除了無奈苦笑以外,卻也不敢有什麼反駁之語。畢竟是長輩,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放心,也不會拖太久的,到晚上之前,肯定挑好東西。”此時,王觀隨口道:“畢竟我也沒多少閒工夫。還要回去過節呢。”
有了王觀這話,張清頓時安心多了,甚至主動和王觀說明情況。雖然說這裡的物件以書畫居多,但是另外還有一些玉石、瓷器之類的雜物,安置在不同的箱櫃之中。
在張清的指點下,王觀掌握了大致的情況,就不需要他多嘴了。畢竟由自己探索發現,更有成就感。從最近的箱櫃開始,一個個觀看下去。每個箱櫃都有不同的驚喜。
許久之後,王觀不得不承認,這裡不愧是寶庫之名,收藏之豐富,藏品之精妙。恐怕連一些省級博物館都不能與之相比。
最讓王觀感到不憤的是,諸多寶貝都是白揀的,根本沒花什麼錢。
就像張老所說,龍虎山是道教聖地,要這些世俗的東西沒用。但是駕不住人家信徒多呀,每人捐獻一件,足夠把十幾個大箱櫃塞滿了。
羨慕嫉妒恨啊!王觀心裡嘆惜不已。有點兒理解方明升在二樓時候的心情了,確實有種把這裡東西全部搬回家的衝動。
“暴殄天物啊。”
每件一件東西,王觀心裡的怨念就增加一分,最終忍不住嘆道:“虧了。虧了。”
“什麼虧了?”張老有些不解。
“挑一件東西太虧了。”王觀直言不諱道:“早知道我應該說要十件八件的。”
張清反應也不慢,聞聲立即笑道:“如果王居士能夠把紫檀陰沉木珠留下來,那麼別說十件八件了,就是把一箱東西搬走都不成問題。”
“那我更虧。”王觀撇了撇嘴。又繼續觀賞東西。然而東西看久了,他也有幾分疲憊。甚至在鑑定之中出錯,讓張老指正出來。
“累了就休息一會。”
張老也不生氣,只是笑道:“時候也不早了,看了這麼多東西,到底喜歡哪一件,或者說哪一件的價值最高,你心裡也應該有數了。趕緊決斷拿一件,然後出去吃飯。”
“哦。”
王觀一看手機,發現在不知不覺之中,已經是華燈初上的時刻。看了四五個小時,也難怪眼睛有幾分乾澀。他順勢點頭同意張老的提議,然而也苦惱起來:“好東西太多了,每一件都想要,難以割捨啊。”
“快刀斬亂麻,乾脆挑一件最值錢的就行了。”張老示意笑道:“元四家之一,梅花道人吳鎮的漁父圖有清曠野逸之趣,是難得的精品,價格也不菲,要不就拿這件算了。”
元四家是元代山水畫的四位代表畫家的合稱。主要有二說:一是指趙孟頫、吳鎮、黃公望、王蒙四人。二是指黃公望、王蒙、倪瓚、吳鎮四人。也有將趙孟頫、高克恭、黃公望、吳鎮、倪瓚、王蒙合稱爲元六家。
然而不管是四家,還是六家,反正吳鎮都榜上有名,由此可見他的影響力。當然,作品價格肯定不會低。
“我再考慮考慮。”
此時,王觀卻遲疑道:“吳鎮最喜歡畫漁父圖,所以類似漁父圖這樣的作品有些多了,流傳下來的也不少。”
“這倒也是。”
張老點頭道:“漁父的形象,來源於莊子、屈原,成了清高孤潔、避世脫俗、嘯傲江湖的智者、隱士的化身。吳鎮是元代人,稟性孤耿,終生不仕,從不與權勢者往來。所以喜作漁父圖自詡,更愛梅花的孤傲高潔,房前屋後遍種梅花,自號梅花道人。”
“不過人家是大畫家,就算是同一題材的畫,也能夠畫出不同的韻味來。”
說話之間,張老反問道:“你覺得漁父圖不好,那麼又相中了哪件東西?”
“我看中了幾件東西,不過卻覺得這卷字帖比較稀奇。”王觀輕輕一笑,順手把東西拿了出來,遞給張老過目。
“你眼睛真毒啊。”
乍看之下,張老讚歎起來:“居然把趙孟頫的秋深帖給翻出來了,這件東西的珍貴程度,確實是不遜色於吳鎮的漁父圖。”
“不對呀。”
字帖已經展開了,看到張老給出這麼高的評價,方明升也好奇走來觀望。打量了片刻,他有些迷惑不解道:“張老您說這是趙孟頫的字帖?怎麼開篇和落款卻是一個名爲道升的人,而且從語意來看,卻是以女人的口吻寫的家書。”
一瞬間,王觀和張老不約而同笑了。
“方老闆真的不知道這個道升是什麼人?”王觀哂然道:“她可是很有名氣的,那可是能夠與卓文君、李清照媲美的大才女。”
“等等,我好像起起來了。”
在王觀的提醒下,方明升忽然驚覺,頓時撫額嘆道:“管道昇,趙孟頫的妻子。”
“沒錯,就是管道昇。”
張老頗有感嘆道:“說起來也是可悲,古代是男權社會,崇尚女子無才便是德,在上侍公婆、中從夫君、下教子女的社會倫理義務的沉重負擔下,不知道摧殘了多少有才華的女子。所以中國上下五千年,真正有名有姓,爲人熟悉的才女屈指可數。”
這是事實,本來讓人耳熟能詳女子本來就稀少,而且聽到名字腦中就浮現才女印象的,估計只有易安居士李清照。
至於花木蘭、穆桂英之類的,只是與女子從軍有關,和才女扯不上什麼關係。另外還有一個卓文君,才女是才女了,但是更多是偏向於對愛情的嚮往追求,關於才氣的印象卻稍微單薄了一點。而且提到卓文君,往往是與司馬相如聯繫在一起。
然而,一般人恐怕不太清楚李清照的丈夫是誰吧?做丈夫的居然沒有妻子有名氣,不要說古代了,就算是現代,估計也有許多男性接受不了,絕對是離婚的下場。
慶幸的是,李清照的名氣,那是經過幾百年的傳誦,這才積累起來的。在當時只是青嫩的小才女一枚,與丈夫趙明誠十分恩愛和諧,在丈夫逝世之後纔有感而發,寫下了許多動人的詩篇,纔有了後世的名氣。
但是在張老的評價之中,管道昇與李清照才華相當。
“不過嫁給了趙孟頫這樣的大名士,是管道昇的幸運,也是她的不幸。”
張老娓娓而談:“之所以說是幸運,那是由於公允的說,得益於趙孟頫的名氣,所以大家才知道他有這樣一位德才兼備的妻子。不幸的是,在丈夫的遮掩下,她的才華沒有足夠的施展空間,也有幾分埋沒了。”
“要知道與李清照相比,管道昇不僅是精於詩詞而已,更加擅長書法、繪畫。她的書法可能是受到丈夫影響,與趙孟頫的行楷有些類似,但是十分擅長繪畫墨竹梅蘭,晴竹新篁,爲其首創。”
說到這裡,張老嘆聲道:“不過由於繪畫作品流傳較少,大家的評價不算很高,倒很喜歡她的書法。由於元廷冊封趙孟頫爲魏國公,管道昇就是魏國夫人,世稱管夫人。所以大家習慣性將她與東晉女書法家衛櫟衛夫人並列,同稱爲中國歷史上的書壇兩夫人。”
“管夫人的書法怎麼樣,我也不太瞭解,倒是知道她的我儂詞。”
與此同時,王觀微笑吟誦:“你儂我儂,忒煞情多,情多處,熱如火。把一塊泥,捏一個你,塑一個我……”
“你說對了,就是這首我儂詞,一舉奠定了管夫人的歷史地位。”張老笑嘆道:“好一個對愛情忠貞不屈的奇女子,確實令人佩服。”
“管夫人的才華不必多說。”
適時,方明升還是不解道:“問題在於,這明明是她的書法字帖,張老您又怎麼說是出自趙孟頫之手呢,難道這是代筆?”
“你說對了,就是代筆。”
張老立即點頭,讚許道:“這篇秋深帖,也稱爲代管道昇札,根據後人研究,認定是趙孟頫代筆之作。全帖爲行書,共計十八行,筆力紮實,體態修長,秀媚圓潤,暢朗勁健,分明就是趙孟頫的筆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