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維因也沒走出幾步,就被一羣等待已久的祖安記者圍了起來。
記者們一邊硬頂着侍衛們的推搡,一邊在衆人好奇圍觀的目光中大聲問他:“斯維因將軍!”
“請問您能告訴大家,近來關於諾克薩斯帝國存在影子政府的傳聞是否屬實麼?”
這瞬間抓住了卡特琳娜的目光。
她也很想搞清楚,傳說中的黑色玫瑰到底是不是真實存在的。而斯維因作爲帝國曾經的二號人物,顯然有資格來回答這個問題。
“不過...”卡特琳娜冷靜下來,又放下了那份期待:
斯維因再怎麼說都是諾克薩斯的貴族,得爲諾克薩斯的利益考慮。哪怕黑色玫瑰真實存在,他也只會回答不存在吧?
果然...只見斯維因擺出了一副退休老頭的頹唐姿態,神色平淡地對記者們說:“謠言,這些都是領風者捕風捉影編造出來的謠言。”
“諾克薩斯背後的確存在一些利益集團,但這些利益集團並非真正意義上的影子政府,更不是領風者傳言中的什麼黑色玫瑰地下結社。”
“一些貴族的小圈子罷了,結果老百姓傳來傳去,傳成帝國的影子政府。諾克薩斯傳承了近1000年,哪有那麼容易被人控制啊。達克威爾陛下還大權在握呢,黑色玫瑰就能把他給操控了?這不可能的事情...”
卡特琳娜:“......”
也不知道爲什麼。
本來她不怎麼信那陰謀論的。但被斯維因這樣大段大段地闢謠之後,她反而有點兒信了。
看蓋倫,還有周邊其他人的表情,也或多或少地帶有不少懷疑。
“那這部電影呢?”又有記者提問:“斯維因將軍,請問您如何看待這部以您和黑色玫瑰爲主題的電影?”
“胡編亂造的故事而已。”斯維因回答:“我來這裡一方面是因爲李維先生的邀請,另一方面,就是爲了來親眼看看,領風者會如何編排我的經歷。”
“.....”
說着,斯維因也不管別人怎麼想,在簡單回答完記者的幾個問題之後,便在侍衛的保護下步履蹣跚地走進了祖安電影院。
如他所說,他也是來看電影的。
卡特琳娜帶着蓋倫跟了進去,又一路跟着進了放映廳。
沒過多久,電影開始。
卡特琳娜都顧不上身邊的任務目標,一雙眼睛都牢牢地鎖定在那塊巨大的電影銀幕上。
終於,隨着海克斯放映機的燈光亮起,銀幕上有了畫面。
斯維因與黑色玫瑰——伴隨着薩勒芬妮哼唱的低沉小調,電影標題在銀幕上一閃而過。
“你...叫傑裡柯對吧?”
出現在第一幕的,就是年輕的傑裡柯·斯維因,是他少年時在不朽堡壘參加的一場宮廷宴會。
宴會廳裡擺放着恕瑞瑪殖民地進貢的黃金器皿,懸掛着皮爾特沃夫進口的水晶燈飾,陳列着德瑪西亞的大理石雕塑,展示着來自弗雷爾卓德的猛獁標本。
而餐桌上有序擺放着的,又是諾克薩斯名家大師精心釀製的美酒,是比爾吉沃特漁民拼死獵獲的海獸,是艾歐尼亞受自然魔法浸潤而生的各種奇珍異果。
貴族們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這一切,併爲之舉杯暢飲。
但斯維因卻獨自站在在宴會廳的角落,與這派奢靡鋪張的畫面格格不入。
許多人想來與這個年輕人套近乎,因爲他家世顯赫。
可斯維因沒興趣。他只是端着一杯最不值錢的清水,獨自站在角落,入神地眺望着窗外。
“你...叫傑裡柯對吧?”突然,一個聲音在他耳畔響起。
“是,但我沒興趣聊天。抱歉。”斯維因頭也不回地回答。
“我也不行嗎?”那聲音威嚴而又不失柔和,顯得平易近人。
年輕的斯維因微微一怔,愕然回頭,才發現跟他說話的人是:
“達克威爾陛下?!”
來者正是博朗·達克威爾。
這位如今讓民衆怨聲載道、國民苦不堪言的昏君,在電影這一幕的背景時間裡,還是一位英明神武、風評上佳的好皇帝。
“陛下,請原諒我的失禮。”斯維因不免有些惶恐。
達克威爾毫不在意,只是順着他的眼神看向窗外:“斯維因,你剛剛在看什麼?”
“我...”斯維因一時語塞。
他忐忑不安地回答:“我在看天空,陛下。”
“是嗎?”鏡頭隨着達克威爾的目光移向窗外:“看這片陰暗的天空?”
然後又從天空移向地面,移向地面上的城市。
這座城市被人籠統地稱爲不朽堡壘,但真正的不朽堡壘,其實只是這座城市的“一環”。其餘的絕大部分城區,都建設在不朽堡壘的高牆之外。
而和一般人想象的不同,諾克薩斯作爲符文之地的第一強國,它的首都看起來其實特別糟糕。
因爲諾克薩斯人不愛做表面功夫。
德瑪西亞的窮人都在雄都之外,皮爾特沃夫的窮人則都被隔離在了祖安。
而諾克薩斯首都的窮人,就住在首都的貧民窟裡。
這就導致這個偉大帝國的首都,看起來就像是一座亂糟糟的大縣城。繁華的地方極致繁華,但混亂的地方又極致混亂。
甚至就連作爲皇帝宮殿的不朽堡壘的外面,從斯維因此刻所處的宮廷宴會廳往外眺望——就能一眼望見那如同膿瘡皮癬一般,蔓延在城市中心的大片貧民窟。
“你在看貧民窟,對嗎?”達克威爾問他。
“我...”年輕的斯維因不敢回答。
“哈哈。”皇帝卻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斯維因,以後你就來幫我做事吧。”
這顯然是要重用他了。
“爲什麼?”斯維因不理解。
“我需要有人幫我,拯救這個國家。”達克威爾端着酒杯,回頭望向那些從不屑於向窗外眺望一眼,始終沉醉在那奢靡宴會中的王公貴族:
“斯維因,這裡就只有你才能幫我。不是嗎?”
...................
“這...”看到這裡,卡特琳娜心情很是微妙。
她以爲領風者會在電影裡抹黑斯維因,將他說成是和“影子政府”合作的反派。
可沒想到,斯維因在電影裡的形象竟然會是一個好人,一個真正的愛國者。
這樣一個天才而又有抱負的忠臣,遇上達克威爾這樣的明君,一定會讓帝國好起來吧?
卡特琳娜本能地這麼期待着。
但很遺憾,她心裡又很清楚,之後的諾克薩斯變成了什麼樣子。
....................
回到電影銀幕上。
因爲達克威爾的看重,斯維因開始漸漸在帝國政壇展露頭角。
他背叛了自己貴族的出身,和達克威爾精誠合作,推動了許多可以革除帝國弊病的改革。
但達克威爾的改革顯然觸動了許多貴族的利益,引來了諸多實權派的不滿。
他們暗中結社,陰謀推翻達克威爾,而唯一的痕跡只有一朵黑玫瑰的標誌。
“黑色玫瑰。”這個名字第一次在電影裡,也第一次在斯維因的人生裡出現了。
斯維因發現了他們的詭計,親自處死了領頭的幾個主謀。
而這其中就有...
“父親,母親。”斯維因親手將父母送上了刑場。
他冷漠地看着自己的生身父母,最後問他們:“關於黑色玫瑰這個組織,你們還有什麼要交代的嗎?”
“你瘋了嗎?混賬!”父親怒目圓瞪地咒罵他:“斯維因家族怎麼會生出你這個敗類!”
“傑裡柯,我的孩子。”母親向他哀求:“放過我們吧。”
“達克威爾這麼相信你。你能救我們的,不是嗎?”
可這時候,斯維因已經沒有電影第一幕裡,他年輕時的青澀和稚嫩了。
他冷漠無情地回答:“正是因爲達克威爾陛下信任我,我纔不能讓他失望。”
“狗雜種!”身爲大貴族的父親,竟然不講體面地罵出了祖安話:“達克威爾,你只知道達克威爾!你忘了是誰把你養大的嗎?”
“我沒忘。”斯維因神色平靜。
“養育我長大的,是我的母親——”
他母親眼前一亮,還想求饒,卻只聽斯維因說:
“——我的母親,諾克薩斯。”
“諾克薩斯給了我們家族一切。可你們,卻辜負了她。”
斯維因嘆了口氣,便再也不看父母一眼。
他轉過頭,對行刑官說:“行刑吧。”
“混賬!雜種!叛徒!狗娘養...啊啊!!”
隨着諾克薩斯斷頭臺的鍘刀落下,咒罵聲戛然而止。
骨碌碌的,兩顆人頭滾落到斯維因腳旁。
他低頭看了一眼。
“要、要收殮他們的屍體嗎,斯維因大人?”行刑官小心翼翼地問道。
“不,按規矩來——”
“把他們的人頭掛在角鬥場示衆,震懾那些蛀蟲。”
斯維因眼角含淚,面無表情地說道。
.............................
卡特琳娜越看越不是滋味。
領風者將斯維因的形象刻畫得十分正面。
可電影裡這個階段的斯維因越是奮力救國、無私犧牲,聯想到後來斯維因的淒涼下場,他如今那副殘疾老邁的頹廢模樣,就越讓人唏噓慨嘆、扼腕痛惜。
“唉...”卡特琳娜在心裡低嘆。
她還以爲領風者會亂編故事,結果領風者卻完全是在按斯維因的真實經歷翻拍。
唯一有爭議的地方,就是電影裡提到了“黑色玫瑰”這個組織。
按電影裡的說法,斯維因的父母都是黑色玫瑰的外圍成員。當年那起針對皇帝達克威爾的政變,也都是黑色玫瑰的陰謀家們暗中策劃的。
而斯維因早在幾十年前,就已經知道這個組織的存在了。
那麼,這是真的麼?
只有斯維因本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藉着銀幕上反射的燈光,卡特琳娜悄悄觀察起和她同坐一排的,斯維因的表情。
然後,她就駭然發現:
先前在記者面前堅持闢謠的斯維因將軍,這時卻彷彿因電影裡的畫面觸景生情一般——
雖然面無表情,但眼底卻隱隱有淚光閃爍。
就像電影裡的那個斯維因一樣。
“是、是真的?”卡特琳娜的信仰瞬間崩塌。
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不敢相信斯維因會因爲一個假故事流露真情。而斯維因表現出的這一切,都印證了領風者的宣傳:
“黑色玫瑰,是真實存在的?”
“帝國...從一開始就是一個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