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祖安。
因爲離每天正午的除霾時間最遠,早上一直是祖安天空最暗、陰霾最重的時刻。
蓋倫人到祖安,剛下海克斯飛門,就嗅到了那股瀰漫在這座城市大街小巷的,濃郁而揮之不去的刺鼻氣味。
這座爲鍊金工業犧牲了環境的城市,論美麗當然比不得風景如畫的無極村。可耐不住祖安還有比風景更美的存在,令人難以忘懷。
於是蓋倫在前線熬了整整一個月,一熬到輪休放假,就迫不及待地搭上海克斯飛門,在第一時間趕回了祖安。
他匆匆走出海克斯飛門樞紐,在出站口一陣張望。很快,他那鶴立雞羣的魁梧身姿,就被他要找的那個人認了出來。
“蓋倫先生!”卡特琳娜在人羣裡向他招手。
“卡娜小姐!”蓋倫立刻擠開人羣走了過來。
走得近了,他纔看清自己一月未見的卡特琳娜。
此刻的卡特琳娜紅髮披肩,白膚素顏,一身配着青鳥胸章的樸素學生制服,搭配上一條堪堪及膝的格子短裙,一雙緊緊包裹着她修長雙腿的黑色絲襪,還有一雙款式普通但光滑鋥亮的平底小皮鞋,顯得分外動人。
雖然都是一些廉價的工業產品,但卻在她身上營造出了一種清純而天然的美。
而這也是雙城特有的時尚風格。哪怕在德瑪西亞的貴族宮廷,也是看不見的。
“咳咳...”蓋倫突然有點紅溫。冕衛家族的貴族教育,似乎都讓他給忘了。
“怎麼了?”卡特琳娜歪了歪頭。
蓋倫平復那小小的悸動,坦率地說:“你真好看。”
“是嗎?”卡特琳娜有些不安分地用足尖蹭了蹭地面。其實她並不喜歡自己的打扮。
短裙不利於踢腿動作,皮鞋又對雙足束縛過重,絲襪更是降低了足底摩擦係數,會在關鍵時刻影響足部發力...這些中看不中用的東西,只會影響她殺人的速度。
而且哪怕論尺度和魅惑,這套裝扮也不如卡特琳娜平時那套極致減重的清涼刺客制服。
但樂芙蘭命令她這麼穿,說是對蓋倫一定管用。沒想到...
“還真有用啊。”卡特琳娜無語。
樂芙蘭簡直把蓋倫的心理給完全摸透了。
她正這麼想着,只聽蓋倫又自顧自地感嘆:“卡娜,你真的變了好多。雖然從信裡就能感受的出來,但現在親眼看到...”
是的,這一個月來,蓋倫和卡特琳娜一直在互相寫信。
雖然蓋倫不是正式的領風者,不用守領風者的規矩,他真要揮霍冕衛家的貴族特權,每天摸魚回祖安跟卡特琳娜約會,也沒人能管得了他。但他作爲德邦的軍人楷模,在紀律性上倒也不輸領風者太多。
所以蓋倫沒有每天從前線偷跑回祖安看卡特琳娜,也沒有以權謀私地用軍用“青鳥無線電”跟卡特琳娜打長途電話,讓迦娜女神幫他搞什麼“青鳥殷勤爲探看”的戲碼。
他選擇規規矩矩地堅持每天寫信回祖安,用文字與心上人交流。
但沒想到的是,這種落後而原始的通訊方式,反而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兩人距離隔得遠了,而又遠得恰到好處。這反而讓蓋倫心目中的卡特琳娜,漸漸有了一種難以言說的朦朧美感。
“大傻子。”卡特琳娜卻又在心裡暗暗吐槽。
那些信根本就不是她寫的,而是樂芙蘭手把手指導着她寫的。
在這位精通人性的女大師面前,蓋倫的道行終究是有些淺了。
他還在那兒樂呵呵地感慨:“雖然從信裡就能感受的出來,但親眼看到...真的,卡娜,你就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一個嶄新的人。”
可不是麼?卡特琳娜撇了撇嘴。
她的確是變了一個人——變回原本的卡特琳娜了。
而這也來自樂芙蘭的指導。
樂芙蘭大師說,像蓋倫這種貴族公子哥,恐怕早就見多了那些低聲下氣、毫無自尊的女人。
像卡特琳娜·杜·克卡奧這樣的,獨立、驕傲而又不失鋒芒的女性,反而會引得他格外動心。
而這一個月的思想文化課程,正好可以讓卡特琳娜合理地完成“蛻變”,“變”回真正的自己。
所以,她看似變了。
但其實根本沒變...
沒變嗎?
“...”想到這一個月來接觸的那些思想,卡特琳娜又不好說了。
“蓋倫先生。”她將思緒拉回現實,回到她的任務:“我們走吧。你昨天在信裡不是說,要帶我去看電影麼?”
“哦,對。”蓋倫回過神來:“我看報紙上說,今天會有一部非常重要的電影會在祖安電影院舉行首映。據說這部電影還是李維會長親自編寫劇本草案,薩勒芬妮小姐參與配樂的。”
上一部李維親自編寫劇本的電影,還是那部廣受好評的《雙城之戰》。
因爲這部電影相較其他主旋律作品娛樂性拉得最滿,所以對蓋倫這種對祖安舊社會沒有切身體悟的外邦人來說,顯得尤其好看。
他這次正巧趕着新電影的首映禮回來,就是想讓自己的第一次約會,變得更加難以忘懷。
“不過...”蓋倫東張西望,又一陣撓頭:“電影院怎麼去來着?”
有蒸汽機器人這樣的黑科技,還有迦娜女神的魔法外掛,再加上領風者可怕的高組織度,以及歷史上連跨海運河都能修建的雙城專業建築團隊,祖安的基建工程可以說是進展得極爲迅速。
蓋倫這也才離開祖安城一個多月,就發現自己四周矗立起了好多,由混凝土預製板搭起來的玉米帝同款居民樓。
海克斯飛門樞紐附近的,那一條條200多年來都沒有任何一位鍊金男爵撥款修過的殘破道路,也都跟變魔術似的,被翻新成了寬闊的瀝青街道。
“哈哈。”卡特琳娜不禁真誠地笑了一笑:“跟我來好了,蓋倫先生。”
她領着蓋倫來到路邊。
路邊並沒有固定的公交站臺,但是卻立着一支矮矮的石柱。
柱頂上站着一隻可愛的青鳥。它看起來與李維天天帶在身邊的迦娜本體沒有太大區別,只是眼神沒有靈動,一看就是沒有多少神力的量產化身。
“小娜,請幫我叫一輛出租車來。”卡特琳娜輕車熟路地說。
“沒問題。”青鳥回答:“司機預計3分鐘內趕到,請您耐心等待。”
蓋倫:“......”
他依稀記得,李維跟他說過。這些在街頭站崗的可愛青鳥,其實都是女神爲了保護祖安分出的化身,是祖安的“監控攝像頭”來着。
這就夠讓沒見過世面的蓋倫震撼了。
而現在,他這才一個多月沒來祖安,“安保攝像頭”竟然就升級成了“城市智能管家”。
祖安什麼時候,都變得這麼科幻了?
“不管怎麼說,這都是迦娜女神的化身。”蓋倫無論如何都不適應:“女神大人怎麼...怎麼能把化身放在人間,給凡人幹管家的工作呢?”
神的化身不管多麼弱小,都代表着神的威嚴。
如果是在德瑪西亞,或者雙城之外的任何地方,別說神的化身了,就算是見到神像,凡人也得恭恭敬敬地跪着祈禱。
領風者雖然沒那麼多規矩,但是讓女神化身給凡人當城市智能管家,這是不是太褻瀆了?
“我一開始也是這麼想的。”卡特琳娜感慨道:“但領風者們告訴我,爲全人類服務,不僅是他們的信仰,也是迦娜女神的信仰。”
“神的力量來自於凡人,如果不回饋給凡人,那我們又何必需要信仰一個神呢?”
“這...”蓋倫還是難以接受。
但其實對神來說,回饋凡人本來就不會讓祂遭受多少損失。
迦娜每多一個信徒,並不跟搶劫一樣,從信徒身上搶走一份信仰之力,拿回去揮霍完就沒了。
它更像是一種長期穩定的稅收。
信徒以他們的精神力量源源不斷地產生信力,也源源不斷地爲迦娜提供力量。
所以,迦娜每多一個信徒,增加的其實是“法力值上限”,而不只是一箱用完就沒的燃料。
即便將神力借給凡人,消耗的神力也是可以隨着迦娜的“法力值回覆”,漸漸恢復過來的。
回饋凡人不僅沒有損失,反而可以讓凡人對神祇更加感恩,信仰更加堅定。
但在迦娜之前,很少有一位神祇會這麼做。
即便這麼做了,祂們也最多像娜伽卡波洛絲一樣,僅僅將神力賜予麾下最虔信的祭司。
“過去的神靈將神力當作寶貴的賞賜,用以獎勵人類對祂們的狂信和忠誠。”
“因爲獲取人類的信仰,這麼做就夠了。”
“祭司和凡人之間的不平等,反而更能刺激凡人對神的信仰,讓他們狂熱地向神明祈禱,祈求可以改變他們命運的力量。”
“像迦娜女神這樣深入市井,深入羣衆,將自己的神力如工具般借給人類使用,反而會讓人類失去對神的敬畏,讓人類可以更加理性地思考人與神之間的關係。”
說着,卡特琳娜不禁感嘆:
“天底下,也只有迦娜女神會這麼做了。”
其他神祇,除了身爲先天概念神的娜伽卡波洛絲,都希望人類儘可能地變得愚昧。在祂們看來,只有愚昧才能帶來絕對的忠誠。
但迦娜卻希望人類變得理性。
因爲只有理性的人,才能理解她的思想,才能接受她那與衆不同的信仰。
“所以,迦娜女神甘願成爲人類觸手可及的平凡存在。”卡特琳娜感慨萬千:“因爲她不需要我們的頂禮膜拜,她需要的只是...人類的覺醒。”
蓋倫沉思片刻,也不禁暗暗點頭。
他看着卡特琳娜說話時那雙光芒閃爍的眼睛,又忍不住說:“卡娜小姐,你真的變了。現在的你,簡直就像是一個真正的領風者了。”
“我...”卡特琳娜心裡一驚。
她猛地回過神來,才發現...
自己不知何時,竟然已經變得說話“風裡風氣”了。
這一個月來的思想與文化課程,作用比她想象得更大。
不...不行!
“我不能被領風者蠱惑了!”卡特琳娜回想起樂芙蘭那危險的笑容。
還有早上出門執行任務,她在公寓門口送別自己時,那熱情鼓勵而又暗含殺機的眼神。
“對了。”蓋倫並不知道卡特琳娜的糾結,他只好奇問道:“卡娜小姐,你現在是領風者,或是逐風者了嗎?”
一般像卡特琳娜這種“苦出身”的年輕人,去領風者那裡專項學習個七八天,就基本能看見信仰之線了。
而卡特琳娜已經在這學了一個月了,按理說應該可以學成出師,成爲正式的領風者了。
“我、我還沒有。”卡特琳娜心虛地說:“可能是因爲我文化底子太弱,實在理解不了那些畢竟複雜的地方吧?”
“話說...”她不經意地轉移話題,同時又帶着一股發自內心的好奇,對蓋倫問道:“蓋倫先生,你不是對領風者的理論很瞭解麼?”
“爲什麼你直到現在,都還不是正式的領風者呢?”
“這個...”蓋倫神情複雜。
因爲妹妹的緣故,他一直在看領風者的書。
而以他的文化素養和理解能力,兩個月的書讀下來,說他是迦娜思想的經學大家都不爲過了。
可問題是...
“理解是一回事,信仰又是另一回事。”蓋倫語氣沉重:“我不是拉克絲,我沒有那麼天真,也沒有那麼熱血。”
“我也不是你,卡娜。我身上還揹着許多‘包袱’。”
這些包袱曾經是他優越於其他人的地方,是他一出生就戰勝99.99%符文之地玩家的依仗。
“那就是我的家族,冕衛家族傳承700年的光輝和榮耀。我放不下。”蓋倫難得地在別人面前吐露心聲:“即便我知道領風者是對的,我也下不了決心去追隨迦娜。”
“追隨迦娜,就是要與過去的一切決裂——”
“我的家族,我的朋友,我從小立誓效忠的這個國家。”
拉克絲年輕小,嘉文腦子憨,熱血一上來就什麼都不管了。
但他做不到。和過去的一切決裂,做起來哪有那麼簡單啊。
“哈哈。”蓋倫回過神來,藏住心裡的煩擾:“算了,不說這些了。”
“家族、國傢什麼的...我的那些顧慮,你應該也理解不了的。”
“......”卡特琳娜沉默不語。
她看着蓋倫,看着他的德瑪西亞將軍鎧甲,還有鎧甲上那金光燦燦的家族徽章。
“不...”不知怎的,卡特琳娜想到了自己。
“我能理解你,傻瓜。”她在心裡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