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之後。
杜·克卡奧也沒詳細說明任務情況,只是跟卡特琳娜和泰隆隨口交代了幾句,就將兩人託付到了化名“蘭芙”的樂芙蘭手上。
而樂芙蘭則將他們帶到一處隱秘營房,交代兩人各自換上一套她提前準備好的艾歐尼亞平民的服裝,才終於開口跟他們聊起任務內容:
“知道你們這次需要扮演的,是什麼角色麼?”樂芙蘭問道。
“艾歐尼亞平民。”卡特琳娜不假思索地回答。
此刻的她已經褪去了平時那套極致減重、增加移速的清涼刺客服裝,換上了一身艾歐尼亞風格的粗布裋褐。
這次她需要扮演什麼角色,自然不言而喻。
泰隆也給出了相同的回答。
但跟卡特琳娜比起來,他的回答就要豐富多了:“我們要扮演的是兩位艾歐尼亞農民,而且,還是一對兄妹。”
“哦?”樂芙蘭饒有興致地看了過來。
她現在還什麼都沒有透露,他又是從哪知道這麼多的?
“因爲這套衣服。”泰隆指了指自己身上打滿補丁的粗布短褐。
在艾歐尼亞,一般只有貧窮的鄉下農夫纔會穿這種方便勞作,而布料又如此粗劣的舊衣服。
這不難看出來。
“那兄妹呢?你是怎麼看出來,我想讓你們扮演的角色是兄妹的?”樂芙蘭又問。
“因爲她身上那件衣服,補丁材質和針腳手法,都跟我身上的這件一樣。”泰隆看向卡特琳娜:“艾歐尼亞的小農講究男耕女織、自給自足。自己家的衣服,一般不會拿去請別人來補。”
“所以,我猜我和卡特琳娜這次要扮演的,應該是一家人。”
樂芙蘭聽完略顯沉默。
“其實...”然後她說:“那衣服就是我從死人身上隨手扒下來的,我根本就沒想這麼多。”
泰隆:“.......”
“不過。”樂芙蘭話鋒一轉:“這也算是一個小小的破綻,你能提前指出來,也算是幫我們除去了一個小小的隱患。”
“真不愧是克卡奧老師的得意門生,眼力不錯。”
樂芙蘭對泰隆不吝讚許。
這卻讓一旁的卡特琳娜略顯尷尬。
泰隆一上來就展現出了驚人的洞察力,而她卻只看到了事物的表象。
這一比,差距就出來了。
泰隆已經成功執行了多次重要任務,戰績圖秀出來能讓杜·克卡奧都直呼後繼有人。
而卡特琳娜...
作爲克卡奧家族的長女,刺客之道的傳承者,卡特琳娜自小就接受着艱苦卓絕的暗殺訓練。
她渴望向父親證明自己,渴望爲諾克薩斯貢獻自己的力量,渴望成爲斬絕帝國敵人的利器。
如今的她,幾乎就是一柄尚未出鞘的利刃。
但這句話並不是一句完全的褒義詞。
利刃不出鞘,難免會讓人懷疑它的成色。
“聽克卡奧老師說。”樂芙蘭笑着打量她:“這是你第一次執行正式的暗殺任務,卡特琳娜?”
“是的,蘭芙長官。”卡特琳娜回答。
她倒是已經殺過不少人,但那些都是杜·克卡奧在訓練過程中,爲她提前準備好的經驗寶寶。
而她原本計劃在西線德瑪西亞的戰場上取得首殺,正式開始自己的刺客生涯;、
卻沒想到杜·克卡奧突然接到皇帝調令,從帝國最西線的德瑪西亞戰場,一口氣被調到了帝國最東線的艾歐尼亞戰場。
於是卡特琳娜又在路上耽誤了許久,到現在還是戰績爲0的菜鳥。
“看來杜·克卡奧老師很相信你,纔會讓你這個新人當我的助手。”
“但我畢竟不是你父親,敵人也不會因爲你是大小姐就放你一馬。”樂芙蘭目光揶揄:“這項任務對你來說,或許還太難了。”
“請相信我。”卡特琳娜眼神堅定,毫不動搖:“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是麼?”樂芙蘭眯起眼睛:“可我看你,似乎連最基本的角色扮演都做不好。”
“爲什麼這麼說?”卡特琳娜不服氣。
“你現在試試。”樂芙蘭示意她進入角色。
試試就試試,卡特琳娜這樣想。
她收斂了眼中的鋒芒,氣質轉瞬間從凌厲變作溫婉,再搭配上她那一身清秀面龐、粗布短打,以及一雙在常年艱苦訓練中磨礪出厚厚老繭的手,看起來就真像是一個艾歐尼亞村姑一樣。
純真而又原始,有種野性的美。
讓人根本看不出她是卡特琳娜。
然而...
“啪——”
樂芙蘭稍一擡手,連動作都沒能讓人看清,一記耳光就重重地扇在了她的臉上。
“你?!”卡特琳娜捂着臉頰,冷冷地看了回來。
“就是這樣。”樂芙蘭嘲笑道:“大小姐,你沒吃過苦吧?”
“我怎麼沒有?”卡特琳娜眉頭緊蹙。
她沒吃過苦?開玩笑!
她的童年裡沒有任何歡笑。除了睡覺以外,她的時間全都用來考驗自己的體力、靈巧、以及對痛苦的耐受,以期把自己磨礪成一柄終極兵器。
爲了達到這個目標,她甚至從城中最負惡名的藥劑師手裡偷來了許多毒藥,用小劑量遞增的方式在自己身上測試毒效,漸漸地鍛煉出身體的耐受力,並記載了每一種毒藥的效果...
她怎麼會沒吃過苦?
她吃過的苦,換任何一個普通人過來,都可能在10歲不到的時候就被活活折騰死了。
“我說的不是這種苦,卡特琳娜。”樂芙蘭失望地搖了搖頭:“你是以獵人的身份長大的,所吃的一切苦頭都會讓你變得更加強大,更加受人尊重。”
“但你現在要扮演的角色,卻是獵物。”
獵物的苦,跟獵人的苦可不一樣。
“獵物天生弱小,又沒有任何潛能。”
“他們的苦是永無止境且毫無意義的忍耐。不管你遭受多少折磨,熬過多少錘鍊,這種苦難都不會讓你變得更加強大。”
“你看不見任何希望,也得不到任何尊重,只能在無盡的苦難中白白消磨人生,日復一日地過着一成不變的痛苦生活...”
“最終你會徹底絕望,變得卑微、怯懦、平庸,又甘於平庸。”
“總之...”樂芙蘭看向卡特琳娜,看向她的眼睛:“一個當慣了獵物的人,是不應該擁有這種眼神的。”
“卡特琳娜,如果你真的進入了角色,那我打你的時候,你就應該跪下來向我祈求原諒,而不是用這種眼神看我。”
一個村姑敢用這種眼神看諾克薩斯的軍官,恐怕早就沒命了。
“我...”卡特琳娜一時語塞。
“對不起,大人。”終於,她屈辱地匍匐在地上,卑微地低下了頭。一如她現在扮演的,這個艾歐尼亞村姑的身份一般卑微,賤如塵土。
“很好。”樂芙蘭並沒有讓卡特琳娜起身,反而還很不客氣地用足尖挑起她的下巴,以一個近乎羞辱的姿態,問她:“現在能你感受到獵物的苦了。”
“那麼,如果有人告訴你,諾克薩斯帝國的絕大多數人,都在過着這種卑微下賤的生活。”
“你會有什麼感覺?”
“我...”卡特琳娜心情還真有些複雜。
她不是拉克絲那種不諳世事的大小姐。
她知道諾克薩斯帝國是弱者的地獄,也見過那些卑微農夫、貧窮市民的生活有多麼絕望。
但出於諾克薩斯弱肉強食的信條,卡特琳娜以前也從未同情過這些可憐人。
可眼睛看到的痛苦,跟親身體驗到的痛苦,畢竟完全不同。
她以前認爲弱者活該受苦。
可現在,她只是在角色扮演裡稍稍品味了一會兒下等人的屈辱,就有些受不了了。
她本能地想反抗。但作爲一個“下等人”,她又是絕沒有能力去反抗的。她只能匍匐下身子,親吻強者的靴子,祈求老爺們大發慈悲的寬恕。
這種生活真令人絕望。
“...”於是,卡特琳娜猶豫了一下。
“你呢?”樂芙蘭又轉頭看向泰隆。
泰隆立刻回答:“我在不朽堡壘外的貧民窟長大,蘭芙長官。”
樂芙蘭說的那種生活,他過了十幾年。
從垃圾堆裡撿食,跟野狗搶吃的,爲了一塊麪包賭上性命與人搏鬥...
“您問我有什麼感覺?”泰隆的表情沒有絲毫波瀾:“抱歉,我沒有任何感覺。”
“杜克卡奧老師把我從那種生活裡拯救了出來,下半輩子我就只爲他而活。除此之外,其他的事,我都不在乎。”
“很好。”樂芙蘭滿意地點了點頭。
而等她轉過頭看向卡特琳娜時,她臉上便又只剩下了失望:
“唉,你還是猶豫了。明明身爲獵人,卻還會心疼獵物。”
“卡特琳娜,像你這種天真未滅的小丫頭,實在是太容易被領風者給蠱惑了。”
樂芙蘭很清楚,領風者最厲害的地方就在於迦娜思想那可怕的感染力。
那種超越一切身份桎梏的理想感召,就連帝國最忠誠的戰爭石匠都抵擋不住。
過去被派去領風者執行任務的戰爭石匠,有5成都叛了國。另外4成倒是沒背叛帝國,但是被那5成給舉報了。
剩下1成沒出事,那還得感謝領風者沒有急着收網。
現在卡特琳娜又是一派沒有見過世面的天真樣子...
“跟你這樣的孩子在一起,又怎麼能搞好潛伏工作呢?”
“不,我不會的!”卡特琳娜堅定反駁:“我是諾克薩斯人,我永遠都不可能背叛諾克薩斯!達克威爾陛下的意志,就是我的追求...”
卡特琳娜的確是個狂熱至極的諾克薩斯愛國者。
她從小就被父親教育着要滅私奉公、七生報國,最好皇帝一聲令下就能剖腹盡忠。
像她這樣的人,又怎麼會被領風者洗腦呢?
“是麼?”樂芙蘭卻只是嘲弄。
她說:“克卡奧老師已經把你當作武器交給我,而我卻不需要你。”
“卡特琳娜,如果你真像你說的那樣忠誠,那就在這裡了結你毫無用處的性命吧。”
說着,樂芙蘭丟給了她一柄匕首。
卡特琳娜猶豫了那麼一瞬間,然後...
她拾起了匕首,刺向自己的心臟。
刺啦——
匕首真的刺穿了她的心臟。
她不是在作戲,而是真的執行了命令。
然而...
“我...”卡特琳娜閉目等待死亡,卻發現胸口竟沒有一絲想象中的劇痛:“我沒死?”
再睜眼一看,自己手中竟根本就沒有什麼匕首。
“幻術?”她愕然地看向樂芙蘭。
“不錯...”樂芙蘭總算露出了滿意的表情:“至少,你證明了你的忠誠。”
“雖然不及泰隆,但也可堪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