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部最終被命名爲《巴魯鄂浩劫》的戰爭紀錄片,是在李維會長的大力推動下,以最快的速度拍攝完成的。
而李維之所以急着拍這部戰爭紀錄片,爲的也不是現在讓易大師用來說服均衡教派。
他是爲了用它來說服祖安人,激起他們對艾歐尼亞人的同情和支持,來爲未來祖安支援艾歐尼亞的跨海遠征做戰前動員宣傳。
而要做戰前宣傳作品,又沒有什麼創作體裁能比一部紀錄片更有宣傳效果。
因爲人在大多數時候,都是一種感性更大於理性的動物。
能打動人的往往是故事,而不是事實。
要知道,諾克薩斯帝國已經入侵艾歐尼亞好幾年了。
祖安人和皮城人也早就知道艾歐尼亞人,一直在承受着侵略戰爭帶來的巨大痛苦——這件事實,全世界都清楚,並不需要領風者重複宣傳。
但他們知道事實真相之後,就同情艾歐尼亞人了嗎?
一開始有。
但後來就沒了。
因爲艾歐尼亞離雙城居民的生活實在太遠,這場戰爭持續的時間又太長,使得人們對這種發生在別人身上的苦難完全脫敏,完全沒了感覺。
人們一開始會驚歎於,艾歐尼亞有10000人死於諾克薩斯屠城的震撼消息。
但後來隨着諾克薩斯在艾歐尼亞的屠城行動越來越多,這個數字也越來越大——
從1萬,到10萬,再到100萬,甚至更多...
到這時候,就已經沒人關心艾歐尼亞死了多少人了。
只要人不死在自己面前,那100萬人就只是一個毫無意義的數字。
艾歐尼亞死多少人,又和祖安有什麼關係?艾歐尼亞人已經被諾克薩斯入侵好幾年了,這不是也沒有亡國滅種麼?
既然你領風者說財富是勞動人民創造的,那憑什麼要拿我們祖安人創造的財富去支援別人?
.....
這就是現在許多祖安人的想法。
所以李維才寫了《我們應該讓祖安消失》的文章,用來糾正協會內部的錯誤思想。
可祖安人並不都是能聽得進枯燥理論的領風者,理論教育對他們起到的作用還十分有限。
所以,領風者才需要拍戰爭紀錄片,把那遙遠的真相拍成一個個血淋淋的故事。
有畫面,有聲音,讓人猶如身臨其境,彷彿自己也是故事的主角。
只有這樣,才能真正地打動人心。
就像現在:
「這...」慎、阿卡麗、均衡教衆們,都在此刻被徹底震撼。
這部名爲《巴魯鄂浩劫》的紀錄片,將他們從這猶如世外桃源般的羣山之中,強行拉了出來。
它強迫他們去面對,他們心裡其實十分清楚,但又難以去面對的殘酷現實。
他們從那海克斯投影儀放映出的真實影像裡,看到了許許多多的這樣的畫面——
他們看到:
逃難的孩子淹死在水裡,屍體匍匐在沙灘上面;….
受傷的少女倒在野地,而禿鷲在旁邊耐心等待着她嚥氣死去;
男人艱難地推着小車,表情麻木地收斂着路邊倒下的死屍;
女人努力地賣弄風情,希冀着從諾克薩斯士兵手裡要回一點兒他們搶走的糧食。
......
領風者只是派人在巴魯鄂行省、在諾克薩斯的佔領區隨便逛了幾圈,就很輕易地拍到了這些殘酷真實的畫面。
畫面,音樂,加上在雙城已經成熟的鏡頭語言、電影剪輯技術...
這部紀錄片給人的衝擊力,甚至不亞於親眼見證。
「......」慎徹底說不出話了。凱南也是。
因爲他們知道,這些都是真的。裡面的許多畫面,他們都在山下親眼見過。
所以慎纔會那麼糾結,糾結於是打破傳統出山救世,還是堅持原則固守山門。
在山下游歷的時候,他的心更偏向於前者。
但回到山上,住在這世外桃源的綺麗美景之中,離那些殘酷的現實遠了,慎的心又會不自覺地,在左右搖擺中漸漸偏轉回來,偏向保守的一側。
而現在,易卻是把山下發生的慘劇,直接搬到了他的面前。
他再也無法逃避現實,假裝自己看不見了。
「慎、凱南...」阿卡麗喃喃出聲。
這部紀錄片給她帶來的震撼,更要大過對凱南和慎的震撼。
因爲她,還有均衡教派的許多年輕學徒,他們從小到大一輩子都住在山門之中。
除了被劫趕出山門被迫轉移的那短暫過程,他們幾乎從未在山下的世界遊歷,更從未親眼見證過諾克薩斯給這片土地帶來的深重災難。
他們只知道艾歐尼亞人正經歷痛苦,卻不知道這痛苦到底能有多麼絕望恐怖。
而現在,她終於見到了。
以一種最具有衝擊力的方式。
「山、山外的人們,一直都在經歷着這些麼?」阿卡麗看向慎和凱南:「慎,凱南,這些事...你們都見過對嗎?」
「......」慎無言以對。
就連凱南這老前輩都說不出話了。
「你們都見過!」阿卡麗氣惱地攥緊了拳頭:「那你們還怎麼能守着那些破規矩不放,什麼事都不做呢?!」
此時此刻,她甚至都感覺,自己都能理解那個大仇人劫了。
面對如此慘劇卻袖手旁觀,那維持個狗屁均衡又有什麼意義?
「阿卡麗,你冷靜一些...」凱南想講道理。
可先前還能邏輯清晰地與阿卡麗講解均衡之道的他,這時卻連復讀自己的理論,都有些艱澀爲難了。
沒辦法...
紀錄片還在大家面前放着。
凱南總不好當着大家的面,指着畫面裡的受害者說,咱們均衡教派自有教規在此,爲了顧全萬物均衡的大局,就先苦一苦這些巴魯鄂的同胞百姓,讓他們自生自滅吧。
哪怕這句話真有道理,真有什麼均衡大局需要顧全,他也不能這麼講。….
因爲這就根本不是人話。
講出來了,他以後還怎麼在門派裡當受人敬仰的老前輩,當孩子們喜歡的松鼠老師?
「慎。」凱南索性也開擺了:「你來做決定吧。」
「我...」慎大師頓時宕機。
他本來就有些優柔寡斷。
現在讓他一個選擇困難症代表大家做這麼重要的決定,簡直是要了他的老命。
「慎大師。」易看準時機,開口勸道:「我們領風者需要您的支援——不僅是支援我們領風者,更是支援全巴魯鄂行省受苦受難的百姓!」
「所以,請助我們一臂之力!幫我們趕走諾克薩斯入侵者,還巴魯鄂行省的百萬生靈,還艾歐尼亞一個太平!」
慎大師仍舊默然無語。
但他的心,已經動了。
「我知道均衡教派的使命是維持萬物均衡,因此不願涉足凡世、攪亂局勢。」
「但你們出手幫我們這麼一次,難道就真能影響均衡?」
「不!」易大師趁熱打鐵地說:「你們不出手,纔會讓均衡受
損!」
「因爲諾克薩斯人爲了圍剿領風者已經無所不用其極,他們在巴魯鄂行省的殺戮絕不會就此停止,只會愈演愈烈——」
「如果巴魯鄂的近百萬人都因戰爭死去,那整座巴魯鄂島就都會變得惡靈橫行、寸草不生!」
「慎大師,您難道真認爲,這樣做對均衡有利?」
「我...」慎再也說不出話來。
他看着紀錄片里正放映着一幕幕慘劇,又回想起自己在山下見證過的一幕幕現實。
暮光之眼肩負維持兩界均衡的重任,需要絕對的冷漠和理性。
踐踏物質領域的惡靈,破壞精神領域的人類——只有這兩種東西,纔是他需要去剷除的目標。
除此之外的一切事務,都不在暮光之眼的職責範圍之內。
慎一直努力效彷着父親,希望能成爲一個合格的暮光之眼。但他終究是慎,不是「暮光之眼」。
他還牽掛着凡塵俗事,牽掛着艾歐尼亞的人們。
終於,慎做出了一個違背祖宗的決定:
「易大師,這一回...」
「均衡教派可以出手。」.
河流之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