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千在第二階段,追求唐代風格,在這幅紅拂女圖畫上表現得淋漓盡致。
不僅是人物是唐代人物,連筆法也是唐代的筆法。這是工筆畫,相對大千以後的潑墨畫來說,自然更加講究線條的流暢,以及對於人物細節的渲染。
“不管這畫是真跡還是仿品,但是我們應該清楚,首先是有原本,纔可能出現複製品。所以也可以肯定,大千肯定畫過這樣的畫,而不是什麼臆造品。”
看見方明升點頭之後,王觀才仔細評點起來:“那麼我們現在就可以看出來,大千在紅拂女中,大量運用了唐代圓潤勁健的鐵線描,然後針對不同的物象,變化線條的粗細和色彩,以便傳達不同的質感。”
“畫中所有的輪廓線都經過至少二次的勾勒,例如人物肌膚是先勾墨線再迭紅線,衣帶、披風的花紋則先勾墨線再勾泥金等等。這種精緻的線描法並不強調快捷奔放的技巧,卻讓各種物象更加立體與凸出,也讓畫面更有高古的氣氛。”
需要感謝周老,如果不是他老人家的悉心指點,王觀現在也不可能說得頭頭是道。
“臉型像一顆鵝卵,輪廓緊飭而圓潤。膚色粉嫩勻淨,眉毛修長彎曲,再加上櫻桃般的小嘴,這分明就是唐代白居易長恨歌中的芙蓉如面柳如眉之美。當然,更是唐畫的典型代表,一種十分豐腴的美感。說明當時社會十分富足,所以纔有這樣的氣息。”
此時,王觀繼續說道:“不過,由於刻畫的是俠女,自然不可能像是唐代畫家筆下的貴婦人一樣雍容華貴,充滿了空虛寂寞冷的慵懶氣質,而是顯得英氣勃發,十分矯健。”
“說起來,這也是一大突破。畢竟在清代以降。畫家筆下的仕女,多半是病態林黛玉型的美人。到了民國以後,有識之士感覺這樣不好,想要有所改變。所以大千大膽地突破其中的侷限,成功塑造紅拂女這樣的形象。”
說話之間。王觀也有幾分感嘆:“爲什麼人家會成爲赫赫有名的大畫師,其中的原因無非是創新求變而已。從仿古師古,再到自成一家,最終開創一個流派,這纔是畫壇巨匠。”
“王觀呀,大千很厲害,這個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然而。方明升卻有幾分不耐煩了,直言不諱道:“我現在想知道的是,這畫到底是大千的真跡,還是譚敬、湯安製作的仿品?”
“庸俗。”王觀隨口道。自然是在說方明升。
聽到這話,旁邊的米掌櫃頓時被嚇着了,小心肝砰砰直跳。他可是明白方明升的可怕,平時小心討好。就怕有什麼得罪的地方。然而萬萬沒有想到,王觀敢這樣“不敬”。難道不怕倒大黴?
實際上正如米掌櫃所料,他小心翼翼擡頭看了眼,只見方明升眉頭一皺,顯然是生氣了。然而情況又出乎他的意料,方明升居然忍了下來,反問道:“我怎麼庸俗了?”
“不看畫得好不好,只顧是不是真跡,不是庸俗是什麼?”
此時,王觀理直氣壯道:“就算東西是仿品,只要仿得水平很高,反正已經過去幾十年,也具有一定的收藏價值,直接買回去你也不虧。要是東西是真跡,然而畫得一般,屬於敷衍了事的作品,那收藏起來又有什麼意思?”
“所以在真正的收藏家看來,作者的名氣,以及東西的真僞,那只是一個參考,最重要的還是作品的本身質量。”
說話之間,王觀鄙視道:“你自己捫心自問,想買這件東西,到底是圖它的什麼?”
“呃……”
一時之間,方明升啞口無言。總不能直接說,圖它是張大千的畫,而且價格不菲,所以拿出去倍有面子吧。
“這小子什麼來頭,劈頭蓋臉一番痛斥,居然沒讓方明升惱羞成怒?”
米掌櫃心裡嘀咕起來,非常的迷惑不解。不過察覺方明升的尷尬,他立即站起來解圍,笑呵呵說道:“這位貴客的話真是說到我心坎上了,這畫是真的好,不過到底好在什麼地方,我也不是很清楚,不知道貴客能不能繼續指點一二?”
“人物外型、神情姿態、畫面構圖、色彩安排等方面,我也不用多說了,我覺得最妙的地方卻是紅拂女的身段。”
王觀從善如流,由衷讚許起來:“如果你們仔細觀察,就可以發現紅拂女的體型左右十分對稱,又讓傾斜的上身和彎曲的長裙連成修長的弧線,不但衝破對稱構圖的呆板,也烘托出女性優美的姿態。”
“據我所知,大千先生是個京劇迷,估計就是在京劇之中得到啓發,這才構思出紅拂女這個類似京劇花旦在舞臺上亮相的身段。漂亮,太漂亮了。”
讚歎之後,王觀回頭說道:“方老闆,如果我是你的話,纔不管東西有沒有存疑,先下手爲強,買回去再慢慢研究。免得被人攔了一道,那就後悔莫及了。”
“……這話,好像有些道理。”
適時,方明升沉吟起來,然後招手道:“米掌櫃,我們談談。”
米掌櫃聞聲,也頗有幾分驚喜。畢竟已經說明東西有存疑了,方明升還要買,如果事後證明東西就是贗品,那麼也怪不到他的頭上了。
當然,也是由於這個原因,這畫的價格肯定不高,或者說價格不可能和真跡齊平。所以經過一番討價還價之後,兩人也算是達成的協議,最終八百八十八萬成交。
這個價位說低不低,但是說高也不高。
畢竟如果能夠證明東西就是真跡,那麼以張大千的名氣,以及作品的質量,這東西的市場價格至少在五六千萬之間。不過要是仿品,那麼能值個七八十萬就算不錯了。一真一仿的差距就是這麼大,所以也難怪方明升一直在糾結要不要買。
不過方明升也爽快,既然決定要買,那麼也不會拖泥帶水,而是十分乾脆利落的付錢,然後就在米掌櫃鮮花怒放的笑臉下拿起圖畫,然後再招呼王觀揚長而去。
“去潮州曾老家。”上車之後,方明升告訴司機要去的地方,然後立即迫不及待問道:“王觀,東西是真跡?”
方明升可沒有忘記他說過的話,是讓王觀替他決定要不要買。儘管剛纔王觀沒有說畫作是真是假,但是卻暗示把東西買下來。這樣的情況下,方明升當機立斷,毫不猶豫照辦了,充分說明他的……財大氣粗。
畢竟他和王觀之間,也談不上多少信任。如果不是早存了想買的心思,估計也不可能由於王觀隨意兩句話就行動。所以說王觀的暗示,只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給方明升一個付錢的理由罷了。
王觀也明白這個道理,也沒有正面回答方明升的問題,只是笑道:“如果方老闆後悔了,我倒是可以接手。”
“哈哈,我可沒說後悔。”方明升頓時有幾分安心,喜形於色道:“聽你這樣說,東西應該是真跡無疑了。”
“我覺得是真跡,未必就是真跡。”王觀漫不經心道,卻給方明升潑了一盆冷水。
對此,方明升也沒有介意,只是興致勃勃地把圖畫展開,仔細的觀賞起來。看了片刻,他煞有介事的點頭道:“沒錯,東西精美漂亮就成,管它是真跡還是仿品……”
王觀聞聲,忍不住暗暗嗤之以鼻。這話說得晚了,就成了純粹的馬後炮。
“不要以爲我不懂。”
看穿王觀的心思,方明升隨口說道:“曾老告訴過我,大千儘管也賣畫,但是最好的作品仍往往不是爲金錢而作。若沒有因緣,雖送巨金,大千也不肯下筆。就是有人代爲介紹、請託,也常常擱着一年半載,也不肯揮毫。但要是他的好友,則隨時可以請他作畫,而送給朋友的,又是精品的居多。”
“大千曾經自述,最好的是友情,尤其是認識得我書畫的友人。金錢有什麼寶貴?如果金錢是寶貴的,我現在也可以擁着幾十萬作富翁了。”
說話之間,方明升也露出幾分仰慕之色:“對於真正的朋友,張大千不但是有求必應,甚至不惜花費大量精神和時間,超水準的完成許多傑作以贈人。比如說十分著名的四天下屏、長江萬里圖等名畫,就是他畫給朋友的禮物。”
“這個倒也是。”王觀點頭道:“有人說情義是張大千的宇宙中最單純的信仰,這是後人的總結,不過他確實也是這樣做的。”
“那我就沒說錯了。”
適時,方明升微笑道:“這畫就是大千送給朋友的,所以自然是精品無疑。”
“或許吧。”
王觀隨意回了一句,然後專心看車窗外的風景。
這下子反而讓方明升有些捏拿不準了。難道這畫真的有問題?有問題他還讓我買,是不是存心坑人?大家關係不算好,他坑我好像也正常?不過他剛纔說願意花錢接手,又不像是在作僞……年紀輕輕,幹嘛這樣老奸巨滑……
在方明升的腹誹之中,車子飛快來到了潮州,然後慢慢地來到城市中心的一片高檔小區之中,最後在一棟別墅門前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