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岑專家一臉驚歎之色:“如果不是親眼看着高兄從窯裡把東西取出來,而且碗中還有一點兒餘溫,以及這生辣辣的火光,我真的懷疑東西是事先擱在裡頭,以便讓高兄拿出來戲弄我的。
畢竟是纔出窯的東西,表面充滿了生辣火光那是必然的事情。而且不出意料的話,這種火光還要伴隨瓷器很久,估計要等上幾十年,火光才沉寂下來,然後散發出溫潤細膩的寶光。等到那個時候,真與仿恐怕更加分辨不清楚了。
“岑兄過獎了,這可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而是許多人的心血結晶。”高德全笑道,也不是故作謙虛,而是講述一個事實。
人貴有自知之明,高德全十分清楚,如果不是有蘇氏集團不惜重金聘請了一幫專家幫助自己拾遺補漏,恐怕他也沒有這個底氣敢挑戰仿製毛瓷這種十分困難的事情。如果事情簡單的話,他也不可能花費了將近一年時間籌備,直到現在纔算是成功。
只能說是成功,不能稱爲圓滿成功。
因爲毛瓷的胎體比較薄,在高溫燒造的過程中,很可能發生膨脹碎裂的情況。而且這樣的情況並不是偶然,而是存在一定的比例。現在大家最希望知道的就是在這一窯瓷器之中,到底折損了多少件。
折損率越高,對於大家來說就意味着損失越大。
此時,隨着高德全一聲令下,衆人紛紛行動起來,小心翼翼把窯裡堆積如山的匣鉢搬運到專門的庫房之中,然後再逐一清點記錄。
庫房窗明几淨,還開着明亮的燈光,高德全根本不假人之手,而是親自動手,一個一個地把各樣瓷器小心擺放在寬長巨大的桌面上。
桌子鋪了幾層柔軟的紅綢布,晶瑩剔透,潔白如玉瓷器擱在其上,又有充足的光線照射過來,胎體光澤自然格外的細膩,也讓人看得眼花繚亂。
這些瓷器多種多樣,但是根據使用範圍的不同,大致可以劃分爲日常餐具、茶具、酒具等幾個類別,造型自然也各不相同。然而如美玉般的淨白色澤,以及水點桃花、梅花、芙蓉花等等嬌潤妍麗的紋飾,卻是一脈相承,都是那麼精緻美觀漂亮大方。
一邊清點,一邊觀賞這些精美的器物,本來就是一種享受。
然而,也不盡是好心情,畢竟看到碎裂瓷器的時候,不僅是高德全臉孔抽搐一陣心痛,其他人看見了也感到十分惋惜。
至於碎瓷的原因,不僅是胎壁過薄,更是由於在高溫燜燒的時候,水氣在窄小的空間之中浮動,不受控制的擠來擠去。這些殘損的瓷瓶就是運氣不好,被擠壓的次數多了,這才承認不住壓力,直接碎裂了。
然而,這事就算知道原因,也根本不受人力的控制。從古到今,無數制瓷大師專注研究,只是大概掌握了看火的竅門,從來沒有人敢說能夠掌握火的變化。就算是現代的氣窯、電窯,也只是能夠調控溫度高低而已,而不是把溫度精確到某個臨界點。
不然的話,高德全乾嘛要暖窯神,拜風火仙師。人力不足的時候,當然是祭祀虛無縹緲的神靈,祈求一個心裡安慰。
有沒有神靈保佑不知道,反正經過周密的統計之後,最終的損折率出來了。
“百分之三十左右!”高德全報了一個數字,望着一堆擱在地上的殘瓷碎片,表情十分的複雜。不知道是該慶幸呢,還是感到哀痛。
百分之三十這個折損率,說高也不算高,說低自然不會低。
如果對於普通的瓷器來說,那肯定是超高了。然而這些是最精細的毛瓷,據說當年燒造的時候,最大的成器出品率也不超過百分之五十。想一想,經過高德全等人的努力,把出品率提高到百分之七十,也算是不小的進步了。
另外,這些被淘汰的瓷器,也未必都是殘碎的,有一些則是由於各種原因產生了變形,或者釉料紋飾模糊不清。這種情況有一個專門的名詞,可以稱爲窯變。
所謂的窯變,主要是指瓷器在燒製過程中,由於窯內溫度發生變化導致其表面釉色發生的不確定性自然變化。古人對窯變的定義,相對來說也更加寬泛,甚至將瓷器器型的變化也包括在內。
總而言之,窯變大致可分爲變形、變色、變質等幾種。不過窯變的結果,卻只有兩個可能性而已,要麼是窯病,要麼是窯寶。
這兩種情況,古人在南窯筆記一書中已經總結出來了。
釉水色澤,全資窯火,或風雨陰霾,地氣蒸溼,則釉色黯黃驚裂,種種諸疵,皆窯病也。必使火候釉水恰好,則完美之器十有七八矣。
也就是說,由於氣候和火候的原因,才導致了窯病的情況。至於窯寶,卻是由於窯火精華凝結,偶然獨鍾,天然奇色,光怪可愛,是爲窯寶,邈不可得。窯寶的代表,自然就是宋代五大名窯之中的鈞瓷。直到現在還有鈞瓷無對,窯變無雙的說法。
不過十分可惜,高德全現在燒的是毛瓷,而不是鈞瓷,所以只有窯病現象,一些釉面暗黃的瓷器,就算沒有碎裂,也計算到折損率中了。
看到這些不算廢棄品的廢棄品,大家多少有些心痛。
然而,現在還是比較寬容了,如果是在古代的御窯廠,這些東西根本不用擺出來,估計窯工看見當場就砸了。可是現在,這些東西還能廢物利用,畢竟品質也不錯,擺在店裡當成工藝品賣,估計也能賣點錢。
不過在惋惜片刻之後,就沒人在意這些廢品了。因爲清點統計之後,重頭戲就要來了,大家開始分蛋糕。所謂的大家,其實就是三個人。不過王觀和高德全十分謙讓,直接讓蘇文弈先選,等他挑好了,兩人再慢慢瓜分。
其中的過程也不贅述,反正剔除了廢品之後,其他瓷器都是那麼完美無缺,也很難區分出高低。況且就是考慮到折損的問題,高德全又刻意做了許多套造型一樣的瓷器,所以說在這批瓷器之中,根本沒有所謂獨一無二的東西。
經過了一番分配,大家也算是皆大歡喜。
之後蘇文弈更是履行了承諾,在瓷都大酒店之中包場,舉行了一場豪華盛宴,把相關人員全部請來,不僅是感謝他們大半年來的辛苦付出,更是慶功會。甚至在酒宴之後,還給每個人派發了大紅包,總之就是一個字,闊綽!豪氣!
然而,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再熱鬧的宴會,終究還是會結束。
生活就是這樣,在第二天早上,蘇文弈和衆人告別,與高德全握手之後,留下一句期待再合作的客套話,就帶着一批毛瓷揚長而去。
至此,毛瓷事件也算是有始有終,稱得上是圓滿結束了。
送別了蘇文蘇,大家立即開車返回王觀的別墅,然後齊集客廳之中,再由王觀親自動手,慢條斯理的燒火沏茶。
片刻之後,滾燙的開水衝到了杯中,一縷縷清澈的茶香就冒了出來。與此同時,衆人不約而同伸手握住茶杯,然後紛紛露出感嘆的笑容。
“果然是耐高溫,沒有絲毫的燙手感覺。”俞飛白笑道:“不僅是手感舒適,而且看起來更加養眼,不愧是紅色官窯。”
這種瓷器一個最大特點就是導熱係數低,壁厚不足毫米的茶杯,注入開水後,用手緊握杯體也無燙手之感。
當然,以現代的燒瓷技術,想要做到胎體薄耐高溫也不算多麼困難的事情。比如說一些高檔瓷器,基本上就有這樣的功能。但是這樣的東西卻沒有什麼文化內涵,畢竟在收藏這個行業上,喜新厭舊絕對不成立,相反是喜舊厭新。
儘管這一批瓷器也是新東西,不過仿的卻是最經典的紅色官窯,而且品質超羣十分逼真,也算是在向經典致敬,所以在大家的心目中,這些瓷器屬於經典的替代品,自然不會當成純粹的新東西看待。
不管是什麼事物,一但與文化內涵扯上關係,那就變得昇華起來了。這種微妙的心理,確實很值得研究。不過此時,大家更加享受用珍貴瓷器品茶的舒暢感,心情十分愉悅。
適時,俞飛白也不客氣地索要道:“我要兩套,一套酒具,一套茶具!至於餐具就算了,不太敢用,免得磕碰壞了心痛死。”
“行,在書房裡,你自己去拿吧。”王觀隨意點頭,然後笑道:“餐具我肯定也不敢用的,偶爾拿出來擺擺闊,撐一下門面就行了,平常最好還是以觀賞爲主。”
“這話很對。”
高德全深以爲然:“而且撐門面的時候,也要看人來的。在內行人面前顯擺顯擺就行,千萬不要和外行人裝闊。他們可不懂東西的好壞,要是隨手一擱,磕了點邊角,你再惱火,一肚子氣也撒不出來。”
“這可不是在開玩笑,我記得前些年有個新入行的藏家,花重金收了一套永宣青花茶具。永樂的茶壺,宣德的杯子,青花紋飾一樣,倒是挺般配的。”
此時,高德全笑呵呵道:“不過這人的性格和飛白差不多,有些愛炫耀,是人來了都拿這套茶具待客。行家就算了,知道知道東西的珍貴,小心翼翼的端拿,然後讚不絕口,也讓他賺足了面子。然而夜路走多了,終究遇上了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