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氣急敗壞的慧通,徐勳想起這幾日其他各路高歌猛進的時候,卻不得不擔心這和尚會不會捅出什麼幺蛾子來,自然氣不打一處來。於是,他對李慶娘拱了拱手,讓留守家中的陶泓將其帶到西廂房裡稍待片刻,隨即就這麼彈彈衣角坐下,二郎腿一翹才說道:“和尚,拿着藏寶圖在沈家田莊轉悠,挖着什麼沒有?”
慧通不料徐勳竟然會直截了當提起這一茬,一時蹭地跳了起來,隨即蹬蹬蹬到門口一瞧,見陶泓還沒回來,他才快步轉了回來,瞪着徐勳怒道:“徐七少,你瘋了,這種事也是能嚷嚷的?若是真的建文廢帝藏寶,那得是多少錢,起了出來什麼事做不成……”
“那也要有命享受才行!”
徐勳深知這是真正收服這麼個桀驁不馴主兒的最佳時機,不等慧通反應過來,他就似笑非笑地說道:“想必你消息這麼靈通,應當知道錦衣衛是哪位親自下了南京主持此次的案子。那你知不知道,就趙欽那麼些罪名,人家還不放在眼裡?那會兒這位葉大人在東青山下趙家莊見到趙欽的時候,用盡手段問的就是藏寶圖?”
慧通這幾天忙着喬裝打扮踩點勘探,雖說也瞭解過查問趙欽案子的人,但並沒有太放在心上,此時聽到這樣的消息一時勃然『色』變:“你怎知道?”
“我怎知道?這幾天葉大人進進出出,多半時候都是我跟着,你說我怎會知道?葉大人還想延攬我去北鎮撫司當個總旗,被我婉拒了。”
見慧通眼中滿是懷疑,徐勳便彷彿瞭若指掌似的笑了笑:“你可是在想,不可能,葉廣那樣老『奸』巨猾的老狐狸,怎會看中你一個『毛』頭小子?”說到這兒,他隨手從懷中取出一樣東西,隨隨便便衝着慧通擲了過去,“雖說我沒答應葉大人,但這樣東西,葉大人卻送給我了!”
想當年在西廠廝混的時候,什麼錦衣衛東廠見着西廠的人都得靠邊站,因而慧通對那兩邊的人事以及腰牌符信等等都熟絡得很。這會兒翻來覆去端詳着手中的牛角腰牌,他終於確信這東西是真的,一時忍不住退後幾步坐了回去,口中卻訥訥說道:“那藏寶圖……”
“那會兒在趙欽書房裡沒找到東西,趙欽的臉都綠了,那會兒我就猜到多半是你做的。幸好葉大人搜着你做的那份假玩意,連看都不看就直接吩咐密封存檔送往京城,還說京城那些文官大佬和深宮中貴有的是扯皮了,你說這是怎麼一回事?要是什麼真貨『色』,這等隱秘消息,葉大人遠在京城如何會知道?幸好今日李媽媽攆了你回來,要是被人發現,你說該怎麼辦?”
“他孃的!”
慧通又不是傻子,徐勳已經把話說得這麼透徹,他細細一思量就惡狠狠罵了一句,隨即使勁拍了一記扶手:“趙欽被人陰了,得了東西風聲卻泄『露』了,傅公公或是其他和他有仇的把消息送到京城,上頭這纔派了葉廣這錦衣衛的頭面人物來!葉廣知道這東西是真是假不要緊,只要有,往京城一送就沒他的事了!好嘛,他孃的,老子終年打雁卻被雁啄,丟人現眼!”
說到這裡,他見徐勳看着自己只不做聲,於是便放軟了姿態道:“徐七少,藏寶圖的事是我自作主張,可我也是想着徐八上京開銷不小,你又把田地都捐了出去,到時候京城的事情要是辦得不順當,四處打點不說,就是坐吃山空也不夠,所以……”
“所以你就不和我商量獨斷專行了?”徐勳早知道這和尚是不見兔子不撒鷹,不見黃河心不死的『性』子,因此就此打斷了慧通的話,“和尚,你若還是這樣隨心所欲的『性』子,我和你也沒什麼其他話好說。我那時候許過你鹹魚翻身,眼下葉大人那北鎮撫司瞅着缺人,憑着你昔日西廠的資歷,我對葉大人說道說道,也許能收了你,再結了之前你那些雜七雜八的開銷,我們就兩清了。”
慧通剛剛就嘀咕徐勳竟然放過葉廣延攬這樣的大好機會,此時聽他提出了這樣的承諾,一時怦然心動。然而,他正要開口答應,突然瞥見徐勳嘴角那一絲笑意,一下子又警醒了過來。徐勳說的可是也許,而不是打包票,而且這小子能打動傅容,能打動魏國公徐俌,能打動掌管北鎮撫司的葉廣,異日入京指不定還會有別的大人物垂青,他現在斷了這關聯,將來會不會後悔莫及?況且,他一個陌生的外人,到了那北鎮撫司裡頭,葉廣能信他多少?這西廠的名頭當年輝煌,如今可不是什麼好聽的!
眼睛滴溜溜轉了許久,慧通終於把心一橫,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衣裳,就這麼推金山倒玉柱地拜了下去:“之前是和尚我做事孟浪,徐七少你大人有大量,寬宥我這一回!日後若是我再有這種自作主張的混賬心思,甘憑你處置!”
直到這一刻,藉助天時地利人和,徐勳纔算是真正心定了。知道差不多收服了這位西廠悍將,他自然不會一味拿喬拿大,少不得雙手將人攙扶了起來。待到坐下之後,他方纔將這幾日情形一一道來。
當慧通聽說傅容親自設宴款待,葉廣更是帶着徐勳去見了右副都御史彭禮,他心裡不禁慶幸起了剛剛的選擇。就憑他這年紀,去和那些北鎮撫司的年輕人拼熬資格,還不如賭一賭這位將來的前程!這若是萬一賭成了,憑着徐良的情分和他自個的能耐,他何止能翻身!
李慶娘從徐家出來的時候,卻已經是過了三更了。雖說徐勳對她保證慧通和尚在那轉悠是受了他的請託,但她怎麼看那賊和尚怎麼不順眼。可畢竟她一個外人,也不好太過質疑。相比這個,她更在乎的是徐勳透『露』的另一個消息。
若是彭禮真的不管不顧一盆髒水潑在沈家頭上,把什麼藏寶圖的事情往沈家頭上扣,那沈家就真的是萬劫不復了!所幸有徐勳擋着,否則沈悅那一番苦心周全就全都白費了!
在大街小巷中穿行了小半個時辰,李慶娘方纔在三山街一家米行外頭停了下來,東張西望了一陣,她就敏捷地翻牆躍了進去,旋即一陣疾走到正房前,見東屋的燈竟然還亮着,她立時推開了門進去。果然一打起東屋的門簾,她就看到沈悅正在燈臺下寫着什麼,一旁的如意和瑞生一人佔據了一張椅子,一個左手一個右手擱在中間的高几上,兩個腦袋幾次都險險要撞到一塊去了。
“乾孃回來了?”
“都這麼晚了,大小姐還不睡?”
李慶娘有意提高了聲音,見瑞生和如意兩個腦袋堪堪撞在了一處,緊跟着才幾乎同時一個激靈跳了起來,她沒好氣地哼了一聲,也不理會他們倆,徑直上前笑着撥了撥燈芯,這才低頭看了看桌子上的東西,見除了賬冊,竟還有幾本字帖,頓時呆了一呆。
“閒來沒事,我就教瑞生和如意認認字。瑞生是要進宮的,得趁着如今趕緊多認幾個。他家少爺沒工夫教他這個,只能我越俎代庖了。”沈悅說着見瑞生訕訕的,如意橫了他一眼面『露』得意,不禁撲哧一笑,“如意你也別笑他,你也半斤八兩,都和我學了這麼久,那字帖上頭的字寫得比蘆柴棒還難看,看得我頭疼死了!”
“小姐……”
李慶娘見如意上前要討好賣乖,瞪了她一眼,等到她畏畏縮縮退了回去,這時候,李慶娘方纔從懷裡掏出一封信來遞給了沈悅:“大小姐,這是徐七公子讓我捎帶來的。”
“他還知道寫信,這都好些天了不聞不問的!”
“少爺又不知道你在哪……”
沈悅輕哼了一聲,冷不丁聽到瑞生在那嘟囔,她不禁臉上微微發紅,趕緊低頭用小刀裁開了信封。見裡頭赫然是整整三張小箋紙,她以爲出了什麼大事,頓時吃了一驚,可從頭到尾看下來,卻發現通篇都是囉囉嗦嗦的大白話,其中大多是解釋這幾天的情形,各方的動向,還不無得意地提起了那張送給趙欽的字條,末了才關切地說最近天氣乾熱,多喝綠豆湯解暑,儘量少出門,別累着自己諸如此類云云,那些小說話本中的詩詞傳情等等一概沒有。
“呆頭鵝!”
沈悅隨手把信箋往桌子上一撂,嘴裡嗔罵着,臉上的紅暈卻更深了。對於她來說,如今那些花前月下虛無縹緲的東西,遠遠不及徐勳在沈家事上的留心更讓她高興。尤其是徐勳轉述葉廣所言辦案切忌節外生枝四個字,更是讓她放下了心頭那塊沉甸甸的巨石。
於是,接下來卸妝洗臉洗腳上牀,她一直都是心不在焉的,直到李慶娘在牀前點起了驅蚊香,她才突然低聲問道:“乾孃,都說男人說是大方,其實最是小氣,我當初騙了他那麼久,他真的不在乎麼?”
“在乎什麼?”李慶娘在牀沿邊上坐了下來,見沈悅的眼睛亮晶晶的,她不禁伸出手去輕輕捏了捏那挺翹的鼻尖,“雖說我還是那句話,徐七公子讓人捉『摸』不透,但要說待身邊人,他是決計沒話說的。”
“哼,我又不是他身邊人……”沈悅沒好氣地皺了皺鼻子,旋即才惘然說道,“不知道家裡怎樣了,祖母和爹孃好不好,有沒有惦記我這個不孝女兒……乾孃,你說,我真的一輩子都回不去了麼?”
安撫了沈悅好一會兒,想到這些天每次半夜起來,都能看到沈悅臉上的宛然淚痕,李慶娘輕輕嘆了一口氣,低下身來輕輕摩挲着小丫頭光潔的額頭。
“就是別人沒有辦法,徐七公子也一定會有辦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