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一片的都市,只有兩座緊鄰的雙子塔樓還在發出孤寂的亮光。
寂靜無聲的夜晚,唯有一隻鷹還在展翅飛翔。
我們的故事就此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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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整個城市都陷入無盡的黑暗之中時,唯獨兩座富麗堂皇的雙子塔樓裡***輝煌。在這所裝飾得不比任何星球的任何豪華酒店遜色的建築裡,衆多着裝統一、舉止謙遜有禮的服務生正在一絲不苟地忙碌着。
其實,這裡並不是酒店,也本不該有如此奢華的佈置;畢竟,這裡只是一座博物館。
這顆行星叫傑頓,原本是一個很有藝術氛圍的星球,自以爲是文化圈裡的人士,都喜歡不遠千里聚集到這裡高談闊論,彷彿只有到了這裡,纔算是功成名就。這微微散發着文人特有的酸腐的風氣日盛後,往來於這裡的人羣中漸漸多了專門慕這“名”而來的人。人是一種講究羣體性的動物,羣體中的流行趨向決定了什麼纔是主流;所以,由人類創造的智慧女神也會有爲金錢和權利而低下高傲的頭顱的時候。就像古老的大理石雕塑被貼上金箔一樣,它們的造型退爲其次,人們的眼睛只被那金燦燦的光芒所迷惑,所關注的也只有黃金的純度和總重量而已。最終,文化和藝術反倒退化成了陪襯,這裡變成了專門彰顯身份尊貴的地方,空氣中瀰漫的酸味也逐漸被銅臭沖淡、甚至掩蓋。在暫時性的繁榮後,由於根植的土壤被侵蝕和破壞,文化和藝術也不可避免地陷入低迷。
“這裡的詩歌不乏華麗燦爛的詞藻和長度驚人的篇幅,樂曲中充斥着氣勢恢宏的段落和極難演奏的音符,畫家也喜愛用幾百米長卷和金碧輝煌的顏色描繪史詩級的宏大場面……一切一切都充滿逼人的貴氣,有如皇家典禮一樣神聖、莊嚴,但就是沒有一絲一毫的靈性和生機。任何作品都要遵循一成不變的潛在規則,規規矩矩,用前人已然創下的元素重新將自己裝點得五彩繽紛,否則就不被既存的團體所接受。即便是如衆星捧月般高高在上的所謂大師,也不敢公然違反這一潛規則,每個人都像囚徒一樣,被無形的鐵鏈牢牢束縛着;而他自己,也化身爲鐵鏈中的一環,將這鐵鏈變得更長、更牢固……”很多人都承認,這並這不是那個自稱“雲遊鑑賞家”的瘋子在他的遊記中恣意歪曲事實、用那狂妄得出名的口舌噴出的惡毒口水;事實上,這辛辣的諷刺已然十分客氣,真正的事實恐怕只有更糟。
爲了扭轉這種萎靡不振的頹廢局面,當局決定,在傑頓的首都、也是這裡最大的都市——鳳凰城,舉辦一場規模龐大的人類文化藝術精粹展。雖然不敢說其規模史無前例、舉世無雙,但至少在目前,它是轟動整個宇宙的大事。爲此,傑頓當局動用了全年財政預算的建造了這兩座高達300層的雙子博物館,然後或租或借,抑或是巧取豪奪,將它們用衆多精美絕倫的展品填滿。
雙子樓一幢是展廳,一幢是客房,每層之間都用橫駕於空中的橋樑相通,這橋樑還巧妙設計,構成了壯觀的空中樓閣。想來這裡參觀的人,只要事先預定好客房,就能在讚歎那些美倫美渙的藝術精品的同時,享受到最優質的住宿、飲食服務。這是一件多麼愜意的事,不是嗎?有了人類歷史上璀璨的文化明珠,以及現代社會最體貼入微的服務這兩大招牌,到來的客人有誰會急着離去呢?再說,又有誰能在一天之內參觀完300層大樓呢?
即便能住在這裡,人們也需要事先計劃好行程,然後仰仗電腦系統的指引,不然準會迷失在龐大的建築物裡。爲了追求藝術效果、將展品以最佳面目示人,大樓內部別出心裁地採取了非對稱式設計,也就是說每層的建設結構都不一樣;各層的出口、樓梯、電梯的位置因地制宜,各不相同,沒準掀開展廳裡豎立的法老棺材就可以找到樓梯,也許爬上參天大樹就能直接來到另一層,還有的電梯就僞裝成路邊的長椅……新奇的創意層出不窮。還有些展館乾脆打通幾層樓,搭建出亦幻亦真的場景,如果你見到氣勢恢宏的城樓、佈置精巧的庭院,甚至是寬闊的古代戰場,可不要驚訝,這正是展現設計者巧思的地方。如果離開指引系統,博物館大樓簡直就是無窮的迷宮;但對於遊客而言,卻覺得這種佈置新鮮有趣,許多人都對探索各層的奧秘津津樂道,一些迷宮愛好者甚至就以不憑地圖闖蕩這裡爲樂。
不過,並不是所有人都爲規模如此龐大的展覽而感到欣喜。事實上,大展在很大程度上給鳳凰城帶來了災難——由於要確保雙子樓內所有設備的全速運轉,城市在夜晚的供電全被切斷,不僅市民再也無法享受多彩的夜生活,就連正常的出行也成了困難。可是當局並不在意城市陷入癱瘓,他們派駐了擁有夜視設備的軍警,認爲只要保障不出大規模騷亂就可以了。“一切爲展覽讓路”、“爲了樹立國家的良好形象,犧牲是必要的”、“不要只考慮個人利益”、“艱苦幾天算什麼”……在形形色色的冠冕堂皇的口號的掩映下,那些大人物們纔不在乎市民們所付出的代價。
與此相對照,也並不是所有在樓裡的人都感到幸運。貪財的人自然個個喜氣洋洋,覺得再苦再累,只要能多掙點錢就行;可並不是所有人都想爲錢玩命。不過,在由無數人推動的潮流中,由不得你來按自己的意志來進行選擇。
“嘿,我們這次的酬金可真***高!”用手錶內嵌的電腦聯網查看了一下銀行賬戶中最新入賬的錢,用黑衣、墨鏡冷酷打扮的年輕探員按捺不住內心的驚訝和興奮。
“錢和命,哪個更重要?你知道他們爲什麼要以半天爲週期來支付酬金麼?就是因爲你活得過上午,也許就活不過下午啊!”同樣裝束的柯里探長白了他一眼,冷冷地丟過來一句。
“死也認了!反正幹別的說什麼也掙不了這麼多錢。再說,別那麼悲觀啊,只要能活着幹完,即使以後什麼都不幹,也能娶個老婆,然後選個環境優雅的城市買齊房子、車子、狗,再生幾個孩子,全家一起舒舒服服過完下半輩子了。”名叫詹姆斯的年輕探員攏攏頭髮,眼中閃爍着光芒,充滿對未來的無限憧憬。
柯里無奈地笑了笑,還是熱血沸騰的年輕人比較樂觀,而人到中年的他卻要現實得多。詹姆斯對家的幻想勾起了他的回憶,他掏出貼身放着的與妻兒的合影,迅速看了一眼,然後又把那張帶着體溫的照片收回內衣的口袋,再珍而重之地拉好口袋上的拉鎖,並輕輕拍了拍。
這細微的動作沒能逃過詹姆斯那雙狡猾的眼睛:“頭兒,還在想家裡的老婆、孩子呢?”
“嗯,”柯里並不忌諱這個話題,爽快地點點頭承認。他怎麼會不知道這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但是知道與決定,是兩回事。如果不是“上面”指名道姓要他,即使給他一座金山,他也不會遠離妻子和兒子,千里迢迢來到這個陌生的星球。
之所以會用到柯里這樣功勳卓著的警探,就是因爲傑頓的哈里斯總統認爲“鷹”威脅着展覽的安全。
“1月1日,鷹第一次出現。他摧毀了恐怖組織BLACK在尼爾斯市的分部,但造成的損失也相當大——整個基地幾乎沒有一件完整的東西、更沒有半個活人。據爆破專家考證,他先是用無輻射的大威力爆彈炸燬了隱藏在挖空的山中的小半基地,然後孤身一人衝進去,用劍之類的冷兵器殺光了所有幸存者。不過,爆彈的型號、原理都分析不出。
2月5日,鷹獨自搗毀了一個大型星際販奴集團,手段同樣極其殘忍,現場甚至不能找到一具完整的屍體。據收屍人員描述,所有屍體都像被瘋狂的野獸所撕裂,現場的血淤積成河,能漫過腳脖……
2月17日,星際軍火商德尼羅的住宅被鷹襲擊,沒有幸存者。同日,德尼羅的地下兵工廠被搗毀,電視臺接到鷹的聲明,聲稱這是對德尼羅私下開發能夠悄無聲息地滅絕一個種族的基因武器的報復。
3月2日,鷹襲擊行星亞敦的軍事基地,摧毀新型了無人作戰兵器及其資料,並用砍頭的方法殺害了武器的發明者丹尼爾博士。這次他總算沒殺光所有人,據目擊者描述,鷹的鎧甲可以產生小型重力波護盾,就連可以執行全自動殺戮的新式武器也對他無效。研究裝甲及護盾的著名科學家凱博士對此發表了自己的意見,認爲對鷹的評估言過其實,因爲目前尚不存在製造可以隨身攜帶的小型重力波護盾發生器的科技。
3月20日,鷹‘成功’解決帝國劇院人質危機,人質全部安全脫險,但匪徒悉數斃命。目擊者均不同程度地吸入妨礙記憶的不明氣體,雖然身體沒有異常反應,但都失去了當時的記憶,不知脫險經過。
3月28日,就在邪教‘上帝拯救會’威脅如果不釋放被政府關押的教主,他們就要用毒氣來‘拯救邪惡的市民靈魂’的最後期限到來前,邪教設在卡爾市郊的總壇被鷹攻破,無人生還。
4月11日……”
看着在屏幕上捲過的一堆資料,柯里不知道該稱這位“鷹”爲恐怖分子還是孤膽英雄。他用無情的殺戮來捍衛正義,有人對此拍手稱快,也有人將其視爲瘋子;但這個星球的總統,肯定是將鷹視作極有威脅的恐怖分子了,不然也不會如臨大敵,還請了身經百戰的柯里他們來。從柯里個人感情的角度,他親眼見過復活的木乃伊、親耳聽過能將人變成人偶的人偶師、親自對付過能用屍語操縱屍體的屍語者,卻實在難將鷹這樣亦正亦邪的人歸於對手。也許……稱鷹做“怪俠”更合適吧?畢竟還是有不少人對鷹的所作所爲表示理解的。
“對邪惡的縱容,就是對善良的褻瀆。真正的正義,並不需要世人理解。”曾經有人這麼說過。說這話時,他那冷淡卻堅定不移的語氣,讓柯里不由不心生敬畏。但,這真的是真理麼?
“放之四海皆準的真理也許並不存在,凡事都有自己的條件侷限,不能一概而論。”這是柯里視作大姐的葉穎說的,但也曾被柯里的好友蘭德爾批駁:“要是‘世上不存在真理’真的成立了,那它本身就是絕對存在的真理,這豈不是自相矛盾麼?所以,世上還是有真理的。”
柯里曾聽二人爲此爭論過好長一陣,不過在他看來,這完全就是無聊的文字遊戲。但他一說出自己的看法,立即受到二人同時、而且同一個腔調的齊聲批判:“你居然敢否定哲學的價值!”哲學算什麼,能當飯吃麼?能衣服穿嗎?能當錢花嗎?離開哲學,人照樣能活得好好的。柯里的想法還有好長一串,不過鑑於當時處於劣勢,沒敢說出來。
雖然只是拌嘴,但現在回想起來,柯里還是蠻懷念那段溫馨的學生生涯,只可惜歲月不饒人,他現在被事業、家庭、子女等諸多瑣事困擾,就像牢牢壓在五指山下的孫悟空,再也不敢對什麼自由的學生時代產生奢望了。
看到柯里偷笑,詹姆斯不知道他是沉浸在幸福的記憶中,還以爲他是對抓住鷹志在必得,隨口說道:“雖然迄今爲止鷹還沒失手過,但碰上我們,他的好日子就算到頭了。老大,我們一定得讓他嚐嚐我們的厲害,栽個大跟頭!嘿嘿……這樣我們就名揚四海了,到時候……嘿嘿……”他搓着手,大吞口水,彷彿權利、地位、美女、金錢……統統朝他飛了過來,就等他去撲。
柯里沒有打攪他的美夢,只是搖搖頭走開了。因爲他知道,世界上有種人是永遠不會失手的……
柯里飛速敲擊着鍵盤,查詢着官方提供的資料,但鷹顯然不會隱藏在什麼大盜慣犯之列——這是隻有那幫不學無術、只會以常理辦案的蠢牛木馬纔會有的愚蠢想法。“他們難道是一羣飯桶嗎?大方向就完全錯了!鷹應該有很正當、很好的社會地位,可以通過正規途徑混入參觀者,神不知、鬼不覺地悄悄潛入,突然發動致命的一擊,然後在一團混亂中全身而退。這纔是最行之有效的策略,也是明智者必定選擇的……”
可隨着調查的深入,柯里逐漸察覺,自己的潛意識一直在否定這個推測,不祥的預感也越來越濃重,因爲在他認識的人中,就有在任何場合都能保證來去自如的人。“該不會是他吧?如果真是那樣,那無論怎麼保障,都是徒勞……”
此時,展覽業已開幕,但第一次還要等上一陣才能到來。這次的展覽最引人注目的一項活動,就是將在這晚舉行的盛大晚會上拍賣一件據說隱藏着驚天大秘密的古代神器。此舉像磁石一般,深深吸引了寶物獵人、研究神的學者、愛好收藏的富翁等等形形色色的人,當然——其中也少不了打着“免費獲取”這件神器的主意的人。無論鷹是否到場,不祥的暗雲始終籠罩在盛會的上空。
傍晚六點,出席盛會的人陸續入場。一層入口處,重達5噸的水晶吊燈照亮了整個大堂;而頂層大廳內,更是陳設着鑲嵌着鑽石珠寶的奢華銀餐具,服務員流水似的送來一道道許多人一輩子都聞所未聞的精美菜餚,讓不少饕餮大快朵怡。可柯里卻沒工夫欣賞和享受,此時他正率領他的小組小心翼翼地檢查每個角落,無論那裡可疑不可疑。
所有保安人員表面看似平靜,但彼此卻都心照不宣:即使鷹不來,今晚也不會是個平靜的夜晚。
七點一過,在能容納萬人的大廳裡,人潮涌動,激動人心的拍賣即將開始。到場的都是各界名流,其中數量最多的是兩種人:滿腹經綸的學者和腰纏萬貫的富翁。說句玩笑話,此時全宇宙知識和金錢“密度”最高的地方就是這裡了。
當與一個氣宇軒昂的年輕男子擦肩而過後,柯里突然感到自己像是在哪裡見過那張面孔。他越想越覺得不對勁,連忙拋下其他人獨自追上去,卻被走廊兩側的兩個人一人伸出一隻手攔住。他打量一下,一個是身着胸前繡着一條金龍的青色大衣、戴着墨鏡的20歲出頭的青年,一個是同樣年紀、身着樣式新潮的火紅皮衣的摩登女郎。
“我只是……”柯里正搜腸刮肚,想怎麼解釋纔好,那位身穿青色大衣的青年卻先開了口,冷冷地道:“無論你有什麼理由,我都不允許你打擾那位大人。”
正在這時,大廳裡傳來一種騷動,柯里不顧一切,撥開兩人,拔出手槍,衝入了大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