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吧!反正我無所謂,比賽已經和我無關了。”當身着黑西服、戴着墨鏡的何斌跟隨M先生前往大賽組委會搭建的靈堂悼念那些不幸身亡的選手時,GAT宣傳部門的人員詢問他是否同意在新聞通稿中淡化他的功勞,他這麼答道。這幾天,他的情緒一直處於低落狀態,總是無緣無故地唉聲嘆氣,M先生才特意把他帶出來散散心。可在這哀傷肅穆的場合,他的心情怎麼能好起來呢?
“琳……”回想到那天琳離開時的神情,他明白琳一定也同樣痛苦。“爲什麼,爲什麼我們會站在敵對的立場上?”苦澀,充塞了他的心房。
“你還在想那個女孩?叫琳是吧?”M先生用柔和的語氣問道。
何斌沒有回答,只是輕輕點點頭。
“其實她當初已經給你提示了,‘單谷’就是謎語一樣的化名啊!單是Uni-,谷是corn,合起來就是Unicorn。這個詞不僅是獨角獸的意思,也是那種西方沒有的動物——麒麟。”
麒麟,這兩個字觸動了何斌腦海中的敏感地帶,他擡起頭,正好看到M先生那雙充滿激勵的眼睛。“《春秋序》有云:‘麟鳳與龜龍白虎五者,神靈之鳥獸,王者之嘉瑞也。’麒麟,作爲五靈之一,與你們有着共同的血脈,命運會把你們連在一起。我始終堅信,一旦查明被矇蔽的真相,她不會甘願再受天國擺佈的。”
“真的麼?”何斌眼中重新點燃希望之光。其實就算只是善意的謊言,他都會說服自己去相信它。
“相信我。與另一半比起來,我或許不那麼擅長作戰,但情報收集、分析可是絕對的專長啊!”M先生點點頭,臉上浮現出招牌式的深邃微笑。只是這一次,那微笑少了以往的神秘莫測,多了令人信服的肯定。
雖然他們在前來弔唁的人羣中相當低調,按理說不該引人注目,可隱藏在暗處的一雙猩紅眼睛一直在窺測着他們。“目標就在這裡,我們何時行動?”他用沙啞的聲音對着別在衣領上的話筒低聲道。耳機中卻傳來無比驚訝的聲音:“在你那裡?怎麼會?!18號已經在天壇找到了他,馬上就要開始行動了!”
“什麼?!”他又轉頭望了望,確認自己並沒看錯,驚愕地自言自語道:“難道……有兩個不成?!”
就在這時候,一隻手從後面搭上了他的肩膀……
*****
與此同時,天壇。
遊客熙熙攘攘,一支支不同的旅行團在打着小旗、挎着擴音器的導遊小姐的引領下,紛紛朝祈年殿聚集。一切看上去和往常並沒有什麼兩樣,但那看不見、摸不着的氣氛卻總讓人覺得有些古怪。是的,他們太有秩序、而且太安靜了,彷彿在照本宣科地上演事先安排好的劇本一般,那麼地不自然。
祈年殿前,只有一家三口在參觀。他們仰望着這座依據“天圓地方”的說法而建的圓頂建築,陶醉於這凝聚着古老魅力的藝術傑作的宏偉與瑰麗中。
“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天。至哉坤元,萬物資生,乃順承天。”男主人富有激情地念誦着《易經》上的卦辭,然後感嘆道:“古人所說的天地,廣義說來就是整個宇宙,也就是時間和空間的總和。包括神明在內,天地無私地孕育了萬物,所以是最值得尊崇的。這個道理很淺顯,可真正懂得的人卻不多。”
在他身邊的少年接口道:“是啊!對於許許多多人來說,天地太過虛無,他們更願意去崇拜某種具體的偶像,併爲偶像賦予自己所熟知的形象。一開始那些形象還是廣泛取材於自然界的萬物,但隨着時間流逝,越來越多的形象有了酷似他們自己的模樣。最後,凌駕於天地萬物的全能之神也出現了。哼哼,到頭來,他們崇拜的只是自己。”
“認爲自己是萬物之長,找到動聽的藉口,爲自己賦予隨意改變世上一切的權利,這種妄自尊大就是擁有了智慧之後的人類的最大愚蠢吧!不過,這種愚蠢倒也不是他們的原創,當年神界著名的‘創世爭論’,就是在究竟是宇宙孕育了神,還是神創造了世界上存在重大分歧。”男主人以嘲諷的口吻笑道。
正說着,一個黑巾蒙面、裹在忍者裝束裡的人突然捏着決,從男主人背後的影子裡升出,並從背後抽出流動着冷月般寒光的日本刀悄無聲息地砍了過去;男主人像是沒察覺到一樣,依舊談笑風生。說來也奇,那刀竟然碰到一層極爲柔和的鋼網,霸道的力道全在瞬息間被抵消於無形,等那蒙面忍者退後落地站穩時,摧心裂肺的反震之力才驚現,忍者如篩糠過電一般痙攣幾下,血從蒙面巾下瀝瀝滴出。
一家三口這才轉過身來,和M先生有着相同面貌的男主人什麼都不說,只是冷笑着。
受了重創的忍者並未倒下,他用佈滿血絲的眼睛惡狠狠瞪着三人,並以語調生硬的中文說道:“你們、高興的、不要太早!”像是迴應他,包括導遊小姐在內,已經聚集到祈年殿前的多個旅遊團的所有人,眼睛同時亮起了紅色兇光。
三人之中,只有女主人望着自己的丈夫,流露出些許擔心,而男主人和那十四五歲的少年都出奇鎮定。男主人道:“變態人麼?竟敢玷污如此神聖的地方,看來不懲罰你們一下是說不過去了。”
“和變態人不同的!和變態人!”忍者暴喝一聲,身上黑衣扯成無數條飛開,裡面裸露的表面迅速覆蓋上一層甲蟲般的黑色甲冑,左臂上伸出螳螂前肢似的鐮刀,右臂變化成帶有鋸齒的鉗子,包頭用的黑巾也被獨角仙似的分叉大角頂破。
“雖然不用經過孵化期,隨時可以完成變態了,但本質上不還是變態人麼?”男主人輕蔑地一笑。
甲蟲人飛快地念動咒語,身體四周升起迷宮似的鏡陣,一面面鏡中全都映出這拼湊起來的人形甲蟲的形象,一雙雙眼睛有如一盞盞通往黃泉的引路燈一樣亮了起來。接着,“嘩啦”一聲,所有鏡子同時破碎,然後化爲無數微粒消散,但所有的影子都保存了下來,而且有了自主意識。這邪影戰法就像分身術一般,製造出多個有着戰鬥能力的幻影,也把真身隱藏起來。他們不斷交錯變換位置,令人眼花繚亂。
“你以爲這就是速度和力量嗎?”男主人搖搖頭,然後做個拔劍動作,揚手一揮。
肉眼看不到的波動在空間中傳遞着,一瞬間,所有甲蟲人都靜止了。幻影一個個消滅,最後只剩下一個甲蟲人浮在半空顫抖着:“這、這不可能!”
“自古以來,看得見、摸得着的實物更容易受到人們關注,殊不知,虛無也擁有其可怕之處。抱歉我現在已經不喜歡用拳頭或是劍了,撕裂空間、扭曲時間纔是我的首選作戰方式,如果覺得不平等,那也只能自認倒黴了。”男主人說完,甲蟲人才“砰”的一聲掉在地上。他已經被攔腰斬爲兩半了,扭動幾下便開始灰化。
其他“遊客”紛紛大吼着,現出各式各樣的形象,不光是模仿飛禽走獸,連綠色植物、菌類都有。
“讓我也玩兩下吧!”少年摩拳擦掌,卻被他媽媽攔住,只好不情願地嘆口氣,在一旁觀戰。
男主人輕輕打個響指,四面八方撲來的新種變態人全都靜止住,他們所在的空間也在瞬間轉換,從莊嚴雄偉的天壇變到了一望無際的原野。這原野有着藍天芳草,但景色太過完美,而且顏色鮮豔得像是經過電腦處理的CG畫面。所有變態人被強制排列在一側,頭頂懸浮着前面標有HP、MP字樣的數字和計量條。
“忘了告訴你們,我已經把空間設定爲與舊式3DRPG遊戲世界,而且將戰鬥方式調整爲由速度決定行動順序的半即時制。不過由於我們之間的速度相差太遠,只好由我來連續攻擊了。”聽了男主人的話,變態人們這才發現自己竟然變成了由3D多邊形堆壘出的粗糙圖形,皮膚、衣服都是材質貼圖,邊緣還能看到鋸齒。他們發出各種叫喊,但都沒有聲音,只是在空中浮出對話框,顯示着不同字體、顏色的文字。
男主人微微一笑,身前展開選項菜單。“普通物理攻擊就足夠了。”他擡手按了一下,立即有一個變態人渾身一閃,頭頂冒出“OVERHIT!”的字樣和一連串天文數字般的傷害數值,HP槽如放入冰水的溫度計一般迅速減至零。伴隨着一陣淒厲的慘叫,變態人化作無數發光微粒消失了。
變態人們終於認識到自己面對的是怎樣可怕的對手,但後悔已經晚了。
“下一個……”男主人再次把手伸向菜單。
“等等!吾等死也要死個明白!閣下到底是何方神聖?!”一個超大號的對話框突然跳了出來,幾乎遮住了所有變態人。
“連我是誰都不知道就攻擊?你們也真夠……不過也不全怪你們愚蠢,誰叫你們體內存在着絕對服從的基因呢?”男主人無奈地一笑,“在你們墮入冥府之前,就讓你們知道一下我的名字吧!記好了,冥府的神龍槍戰王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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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似乎在暗中監視我們啊!”M先生手作鷹爪,牢牢抓着那個鬼鬼祟祟的傢伙的肩膀,冷笑着對他說道。
那個傢伙額頭滲出冷汗,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他狡猾的小眼睛滴溜溜轉了幾轉,突然大聲嚷了起來:“救命!救命!殺人啦!”
“想製造混亂然後逃跑麼?”M先生帶着笑意搖頭嘆息着。
那傢伙這才注意到,除了他、M先生,以及站在M先生身邊的何斌,四周所有人都靜止不動了,那些人的時間彷彿凝固在了某個瞬間——這說法或許有些古怪,但事實的確如此。時間,好像對於不同人,變成了不同的概念。
“你想得沒錯,操縱時間和空間本來就是我的能力。不過相對於你的同伴們所遭受的遊戲化作戰,時間靜止還是比較保守的戰術啊!”M先生鬆開了那傢伙,那個人卻連逃跑的念頭都不敢有,只是一個勁哆嗦。
“新種變態人麼?說說爲什麼來這裡吧!難道,創造你的母體已經活得不耐煩了?”M先生輕輕一皺眉,那傢伙的身體就被輕輕提了起來。
“……說得果然沒錯……來自遠古的災難……絕對威脅度……無限大……必須、排除……”剛說完不成句子的幾個零星詞語,那傢伙的身體突然一陣抽搐,然後從內部爆裂開來。M先生用空間屏障將破碎的血肉限制在了最小範圍內,但那景象依舊駭人。那人的身體彷彿在絞肉機中絞過一樣,變成了一灘灘稀爛的肉糜,只有兩隻眼珠是完好的,充斥着怨毒。
“在體內設置了保守秘密的滅口措施嗎?你操縱基因的能力真是超出預想呢,恐怕就連創造你的人也會稱奇吧!”M先生像是讚賞某人似的自言自語道。
見多了突變,何斌已經有些麻木了,絲毫不覺得驚訝。或許,這就是戰士的成長?“變態人的母體已經將我們視作必須排除的頭號威脅了麼?”他問道。
“嗯,看來是。”M先生點頭道。“不過我們正愁找不到他呢,他自己倒送上門來了,這就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
HELL這個名字,正是意味着這樣的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