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頓晚餐, 兩人從日落時分,吃到了月上中天。
或許是許久沒有與人用中文交流過了,葉秋池只覺得暢快淋漓。
從Villa-Rosa出來, 看着沐浴在月色下靜默莊嚴的太陽門廣場, 葉秋池突然道:“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秦驍對葉秋池的提議從善如流。
坐進她那輛二手的SEAT, 看着她嫺熟的點火、掛擋, 秦驍覺得十分賞心悅目。喜歡一個人, 真的是會被情感矇蔽理智,她的一舉一動,都令他看得如癡如醉。
SEAT在狹窄的街巷裡穿行了一陣, 最後停在了一幢高樓前。
這是一處私人博物館,葉秋池因爲經常帶遊客來這裡, 與守門的保安十分相熟。雖然已經閉館了, 葉秋池與保安溝通後, 輕易就帶着秦驍走了進去。
在月色下的斑駁光影中穿行,那些高闊的塔樓, 嶙峋的倒影,令人彷彿置身夢境。
“到了。”葉秋池轉回頭,輕聲道。語調輕柔低沉,彷彿怕驚醒了誰的好夢一般。
秦驍停下了腳步。葉秋池要帶他看的,是這家博物館後花園裡的噴泉。
馬德里是一個以噴泉著稱的城市, 僅僅市區就有500多處噴泉。這些從地底噴涌而出的水花, 如同熱情好客的西班牙人一樣, 點綴和鮮活了這座古老的城市。
葉秋池帶秦驍看的這處噴泉, 其規模和其他地方的噴泉相比袖珍了許多。但因爲夜裡的博物館沒有營業, 四周的建築物上也沒有霓虹燈裝飾,在深藍天幕的映襯下, 這裡顯得格外寂靜幽深。
月光像一個嚴謹的雕刻師,努力的雕琢着每一朵噴射而出的水花,讓水晶一般璀璨剔透的美好花朵開滿了午夜。噴泉四周盛開的不知名花朵,在靜夜裡溢出了迷人的芬芳。
潮潤微涼的空氣,馥郁芬芳的花香,柔美明淨的月光,立在噴泉邊的她長長的裙裾被晚風盪開,如同一朵靜夜裡盛開的幽曇。
這一刻,秦驍很想上前將她擁入懷中。
只是時候未到。他隱忍着內心的渴望,靜靜望着咫尺外盛開在月光下的這個女人。
“很美,對嗎?”葉秋池回頭問道。
秦驍點了點頭。很美!
“我上次帶一位華裔女攝影師來過這裡。她想拍月色下的噴泉,我們幾乎走遍了馬德里的大街小巷,最後選擇了這裡。那個晚上的月亮也和今天一樣,我看見這個噴泉的第一眼,就想起了你……”
聽着她的講述,秦驍的心猛的一跳。然而,她說的卻是“就想起了你和徐小姐在Caroline約會那次,她彈奏的那首《月光》。”
這麼浪漫的時候,她想起的居然是自己和別的女人的約會!
“那並不是什麼約會,子瑩是我的妹妹。”
看見秦驍認真辯解的神色,葉秋池忍不住笑了一下,“她現在在哪兒?”
“我送她回法國了。她應該完成她的學業。”遲疑了一下,秦驍問,“你帶我來這裡,只是因爲她嗎?”
只是因爲徐子瑩那首《月光》嗎?
葉秋池愣了一下。她甚至都沒有察覺,自己突然帶他來這裡,是莫名的渴望與他共享異國他鄉的這份美麗月光。
當一個人想與另一個人分享美好的事物時,她,或他,在彼此眼裡已經不一樣了。
彷彿是內心的什麼秘密被洞察了,葉秋池努力掩飾道:“我是覺得這裡比較安靜,正好一起聊聊接待中國代表團的事兒……”
“你是想聊聊那些正式而繁瑣的儀式?開會的席位,就餐的座次,發言的先後?”秦驍皺眉道。
“當然不。我在想,要讓國內的行業代表瞭解西班牙旅遊業的優勢,僅僅是高端論壇裡的座談、交流還不夠……”
“最好的辦法,就是帶他們實地感受一番。”
“和我不謀而合。”葉秋池點頭道,“你在巴塞羅那住過兩年,比我更熟悉那座城市,能幫我圈出幾條適合代表團的行程嗎?”
“僅僅是圈出行程不夠的。我覺得應該先帶你去實地考察一下。”秦驍抱臂道。
“實地考察?”葉秋池望着噴泉池動盪水紋中的月光,猶豫道,“需要多少時間?”
“我認爲想要徹底瞭解巴塞羅那,至少要半個月。”見葉秋池沒有立即回答,秦驍笑道,“你們學院也該要放假了吧?”
“那之前,我還有份關於旅行文化的調查報告要提交……”
“秋池,你可以一邊考察一邊寫報告的。”
秋池!聽見這個稱呼,她不禁愣了一下。她擡頭望向秦驍,在噴泉池水的映照下,他一雙幽邃的雙眸裡似盛滿了星光。
於是,不知不覺中,她點頭同意了他的提議。
*********
這是一次帶着工作任務的旅途,但卻是秦驍最期待的旅途。
這一次,他是她的助理。所以,在出發之前,他已經替她做好了旅途中的各種安排。
馬德里距離巴塞羅那有六百多公里。秦驍放棄了高鐵和大巴,理由是他們不可能帶着代表團乘坐公共交通,這一次考察要模擬接待行程,就得自駕。
他開着她那輛半新舊的SEAT,在vargo《the moment》的輕快節奏中,開啓了兩人的旅途。
車窗外飛馳的景色,車廂內流淌的音樂,讓這段並不短暫的旅途,變得不那麼枯燥乏味了。
灌入車窗的風,吹散了葉秋池的長髮,吹亂了她心中正在冥思默想的調查報告,她的感官毫無察覺中就被音樂、被風景、被身邊那個男子溫柔的笑意挾持了。
在“留學生導遊聯盟”的工作中,她一直都是爲別人設計旅途。這一次,她卻作爲旅人,被他主宰着,指引着,感受着截然不同的風景和心境。
7 Portes的香炸鱈魚,波特隆的煎蛋Tapas,Caves Freixenet的卡瓦酒,Ranbla大街的藝術長廊,聖家族大教堂的尖塔,這些葉秋池曾經對照着旅遊指南去感受過的事物,在秦驍的陪伴下,呈現出截然不同的面貌。
一個人的旅途,有着孤獨的詩意。
兩個人的旅途,有着莫名的愜意。
當葉秋池坐在街頭的咖啡館裡,齒頰感受着香醇細膩的咖啡,望着通話世界一般的Casa Batllo,聽秦驍談論着Antonio Gaudi在建築藝術史上的驚才絕絕,她第一次感覺觸摸到了這座城市的藝術脈搏。
旅行,不應該僅僅是浮光掠影的行走藝術,而應該是從某個切面探入人文歷史淵藪的認知洗禮。
傍晚時候,兩人從植物園出來後,在廣場上遇到了一羣彈着佛拉明戈吉他在街頭跳舞的人。
看着這一羣不同膚色,不同國籍,不同語言,卻都面帶微笑快樂自適跳舞的人,葉秋池有些羨慕。
“要不要試試?”旁邊的秦驍問道。
葉秋池當即搖頭:“不,我不會跳舞。”
“這種街頭舞都是即興的,重要的是心情,不是動作。”
葉秋池不由得轉頭看向秦驍,秦驍鼓勵道:“真的可以去感受一下。你看他們,跳得很快樂。”
葉秋池抿脣含笑搖了搖頭。
一曲結束,秦驍上前與彈吉他的金髮男子聊了幾句,那人很快就將吉他遞給了秦驍。秦驍抱着吉他朝葉秋池走來,他向她遞去一個示意的微笑後,揮手在吉他上撩撥開一段節奏歡快的舞曲。
聽着這蠱惑人心的樂音,剛剛停下來的人們又再次投入了舞蹈,圍着他和葉秋池跳動起來。
華燈初上,街邊的噴泉流光溢彩。音樂不絕於耳,歡快舞蹈的人不時邀請葉秋池加入。
“一起吧。”秦驍在音樂中大聲朝她喊道。
這一聲邀約,讓葉秋池突然想起了那次在硬節奏的體會。於是,拋開心底的羞澀和拘謹,她藉着夜色的掩映,也加入了舞蹈的隊伍。
明快的節奏,飛旋的裙襬,葉秋池跟隨着一張張陌生的面孔,在街燈下歡快起舞。從拘束到放鬆,從生澀到熟練,她很被肢體在節奏中舒展的暢快吸引,被舞者們彼此敞開心顏的真誠微笑打動。
旅行,不應該僅僅是一路觀摩聆聽的視聽參與,而應該是釋放身心與旅途情景的默契融入。
這一路,葉秋池都在切身感受着旅途文化的真正的內涵。
離開這羣熱情的街頭舞者,帶着一身細汗的葉秋池,又跟着秦驍去旁邊的啤酒館裡喝下了一大杯冰鎮啤酒。一種暢快淋漓的感覺頓時不約而至。
葉秋池放下厚重的玻璃啤酒杯,大呼一口氣:“我想我的調查報告有些眉目了。一會兒回賓館就可以動筆了。”
“你只感受了熱情奔放的巴塞羅那,她沉靜動人一面都沒看到呢,怎麼就能動筆?”秦驍笑道。
在吧檯杏黃燈光的映照下,秦驍的笑容帶着一種頗具誘惑的溫暖色彩,令葉秋池看得有些發怔。
這個男人,和她以前在篤行集團的上司,似乎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一個高冷沉穩,一個熱情跳脫。一想到他在街頭邊彈吉他邊跳舞,被衆多路人圍觀叫好的場景,葉秋池就覺得匪夷所思。
秦驍挑了挑眉:“怎麼了?”
葉秋池疑惑道:“覺得你變得和以前好像不太一樣了。”
“是嗎?”
葉秋池肯定道:“如果不是之前還聽你談論過公司的業務,我差不多會懷疑你是另一個人……”
“秋池,有件事我一直覺得很抱歉。”
葉秋池專注看着突然變得有些嚴肅的秦驍,他卻避開她的視線,垂眸看着手裡的啤酒杯道:“其實,我並沒有弟弟。”
葉秋池愣了一下,隨即驚訝道:“你,你是說你沒有秦獨這個弟弟?!”
秦驍尷尬點頭道:“我以前也不知道自己爲何會對你撒下這樣一個荒唐謊言……”
這麼說,第一天上班在興業大道濺了自己一身泥水的人,那個害自己扭傷了腳踝被白英潔罵得狗血淋頭的人,以及那個曾在硬節奏帶着面具教自己跳舞的人,都是他?!
回憶電光火石般閃現於腦海,葉秋池在難以置信中,怔怔看着秦驍,盯着盯着,她就覺得有些眼花了。
“後來我在公司裡一直認真的扮演着我認爲總裁該有的樣子,但那並不是真實的我。我不喜歡西裝,也不喜歡正襟危坐,更不喜歡緊繃着一張臉,可是,爲了不讓你識破,我居然整整堅持了一年多……直到你辭職離開,我纔想明白爲什麼。”
“爲,爲什麼?”葉秋池擡手撐着自己有些沉重的腦袋,問道。
“或許在潛意識裡,我一直想改變你對我的看法,改變興業大道上那次意外邂逅給你留下的不完美印象。”
“咚——”
在秦驍措不及防間,葉秋池的手臂一歪,一頭栽在了吧檯桌面上。
秦驍沒有想到,他終於鼓足勇氣坦白了自己的內心世界後,她居然醉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