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素心怔了怔,呆呆地望着藥先生。一直以來,或許是因爲她的勤奮,或許是因爲那宛若母女的關係,藥先生從未對沈素心如此嚴厲過,哪怕是小小的訓斥,都是少之又少的。即使如此,在沈素心偶爾犯錯時候,藥先生的斥責,也是帶着微笑的,從未如此疾言厲色。
然而,沈素心卻全無半絲怨憤,她的心中,隨着藥先生嚴厲的話語,彷彿響起了一聲驚雷!
“我……我不想復明?不想康復?這……這是真的麼?”沈素心心底,不禁問着自己,“白日裡,見師伯時候,對師伯的話,自己究竟信了幾分呢?自己對復明的希望與執着,究竟有幾分呢?”
藥先生又道:“心兒啊,莫要怪師傅嚴厲,你今日之表現,看着師傅眼裡,實在是讓師傅很是失望。師兄從來不擅於察言觀色,因此他並未注意你的表情。但,你的那副表情,究竟是什麼樣子,還是你自己來看一看吧……”
說着,藥先生一揮手,在兩人面前,竟然出現了一道光幕,而在光幕之上的,便是白日裡,沈素心與餘青相見的那一幕。沈素心定睛一看,光幕之上,卻是從兩人正式談及沈素心的眼睛開始的。
只見,餘青望了望沈素心的眼睛,道:“餘某此來,本只是打算看看你這丫頭,若是無事,餘某便打算再度雲遊,今後只要每隔一段時間,便來看看你便可。然,今次意外得知,你這眼睛中毒而盲。那麼,餘某可不能看看便走了啊!丫頭,你可知,你所中之毒究竟是什麼毒?可有旁人爲你看過?你自己又有什麼想法?”
沈素心沉吟片刻,便將當時種種,以及後來在雁山派,藍心湄的判斷都說了出來。言及藍心湄判斷沈素心的眼睛,乃是被腐蝕,而非普通中毒,不應以解毒之策應對,而是應該好好醫治。
餘青聞言,眉頭微微一皺,輕道:“腐壞,而非毒?素心你莫要亂動,讓師伯爲你看一看眼睛。”說着,餘青伸手輕輕按住了沈素心的太陽穴。湊近沈素心。盯着她的眼睛看了許久。又皺着眉頭,把住了沈素心的脈門,閉目診脈。許久,他才睜開雙眼。眸中卻是一片迷惑之色,沉吟片刻,餘青輕道:“這……容我想想,容我想想……”
眼見餘青皺着眉頭,揹着手,緩步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低着頭不再言語,自顧自地沉思,在場的沈清和與沈素雅都不敢出聲。生怕驚擾了餘青。
但,光幕上的沈素心卻是低着頭,嘴角泛起一絲苦笑,微微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原地發起呆來。
光幕前沈素心一怔,稍稍回想,便想起,當時,自己的心思卻已飛到了百里雪竹身上,正在想百里雪竹與溫淺究竟跑到哪兒去了,卻對餘青師兄爲自己的眼睛苦思冥想,完全不在意……
不禁地,沈素心沉默了。光幕上的自己,那一副全然是心不在焉的樣子,即便是現下的自己看到了,也覺得很是臉紅。還好,當時的餘青師伯,顯然正在沉思間,並未注意自己神色,否則……
正在此時,只聽畫面之中的沈素心開口輕道:“師伯莫要困擾,素心……素心對於這復明之事,已然沒有什麼奢望了。即使無法,也不至於太壞……”
餘青沉聲道:“丫頭莫要悲觀,餘某……師伯也不見得就束手無策了。不過,得容師伯好好想想。哎,沈閣老,看來,餘某或要在貴府叨擾一段時間了,還請沈閣老略作安排。”
一旁的沈清和望望沈素心,皺了皺眉,起身笑道:“餘先生乃是爲素心診治,談何叨擾?即便只是因爲餘先生乃是藥姑娘的師兄,只要到了我沈府,餘先生自然會是我沈府上賓,萬萬不可怠慢的。還請餘先生稍候,老夫自然會爲餘先生妥善安排,餘先生只要將我沈府當作自家,有何需求,儘管開口。”
餘青的心思,顯然還在沈素心的眼睛上,他望了望沈素心,便又向着沈清和拱拱手,道:“那便麻煩沈閣老了……”
說着,餘青便再次低頭沉思起來。而沈清和也只是望了望他,又望了望沈素心,便輕手輕腳地走開,去爲餘青安排住宿之事了。
光幕前的沈素心,見到此時祖父的神色,不由心中咯噔一下,很顯然,老道的祖父,早已洞悉了沈素心的心思。但,此事他又能說些什麼呢?更何況,還是當着餘青……或許,再晚些時候,比如過上一兩天,祖父定然會前來勸慰於她。但,若是沒有師傅的當頭棒喝,到時面對祖父,他的話,自己又能聽進去多少呢?
再看光幕之上,裡面的沈素心,已然在香秀的攙扶下,回到了藥苑之中,而大姐姐沈素雅也跟了過來,一臉喜色地對沈素心道:“九妹妹,看來,這老天還不算虧待你呢,你雙目復明,看來還是有希望的。”
光幕中的沈素心聞言,只是微微一笑,沒有說什麼。
然而,光幕前的沈素心卻看得分明,自己脣角,勾起的是苦笑,而自己那雖然看不到,但依然能顯出神采的雙眸中,卻是一片灰暗。對面的沈素雅,卻望着沈素心,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要說什麼,但卻並未說出口,只是近似無聲的嘆息。
大姐姐……也對自己失望了麼?光幕前,沈素心怔住了……直到此時,她才發現,自己的灰暗,自己的悲觀,究竟是多麼令關愛自己的親人們傷懷,是多麼的……不知好歹!
不說沈清和,不說沈素雅,單說一直活潑多言的香秀,客苑歸來這一路上,竟然一句話都沒有,一直都低着頭,時不時地,偷看自己一眼,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而之後,在整個藥苑都歡欣鼓舞的時候,香秀卻是帶着幾分強顏歡笑,就可見,自己的態度,究竟影響了多少人……這些,可都是一心關愛自己的人啊……
沈素心不由咬了咬下脣,沉默了。而一旁的藥先生,則帶着幾分希翼,望着沉默中的沈素心,脣角卻微微勾起。
許久,沈素心忽然擡起頭,輕道:“師傅,明日……明日心兒便去尋師伯,心兒定會積極配合師伯,好好治眼睛。哪怕……哪怕只有一分、一釐的希望,心兒也定會付出完全的努力,絕不讓對心兒關愛之人傷心失望!師傅,你放心吧!”
藥先生微微一笑,輕道:“心兒,見你如此,師傅也放心了。但你定要記得,失去了鄧遠明,你還有家人,還有朋友,並不是失去了整個世界。愛,不止有愛情,明白麼?話說,類似的話,今日裡彷彿還聽你對那個叫做方玲姝的孩子說過,你自己怎生就不懂了?”
沈素心怔了怔,不禁有些迷惑,師傅怎麼會對自己說這些?但只稍稍思索,她便明白了。她向着藥先生微微一笑,輕道:“師傅,心兒明白了。請師傅放心,心兒一定不會讓師傅失望。”
藥先生輕道:“其實,最重要的是,千萬不要讓自己失望。你自己或許不覺得,但,文思與琪薇的離去,以及失去鄧遠明,這些對心兒你的打擊,影響,其深遠、廣泛,或許都不是心兒你自己所能察覺的。你想想,若是當初,還在樑國公府的沈素心,即便是因故雙目失明,你會是如現今這般模樣麼?這般看似豁達,其實絕望麼?”
沈素心微微一笑,輕道:“師傅,心兒受教了。”
藥先生輕笑道:“那,藥兒便要離去了。不過,離去之前,藥兒給你留下一些書稿。過,這些不是醫書,而是你曾去過的那個時空中一位小說家所著的小說。中有一個叫做花滿樓的人物,先前折斷時間的心兒,與其頗多形似。但,只是形似罷了,心兒心智,還遠不如這花滿樓呢。假若……假若心兒的眼睛,當真治不好了,不妨好好學學這花滿樓,學學他的豁達與感恩。”
說着,藥先生素手一番,手中便多出了幾冊書,交給沈素心。沈素心接過一看,第一冊封面上寫着:陸小鳳傳奇。
沈素心怔了怔,隨即一笑,輕道:“師傅,這套書,心兒從薔薇密境之中取出的那些書中,是有這一套的。只是那些書,大多都失散於禍事之中了。但,至少這一套,心兒卻是讀過的。”
藥先生微微一笑,輕道:“溫故而知新,可以爲師矣。啊,說到這個,你那小徒弟,藥兒見過了,很不錯,好好教導。”
沈素心不禁一怔,隨即微微一笑,輕道:“師傅放心,心兒定然專心教導小雪竹,定然讓她不負天下第一神醫徒孫之名。”
藥先生聞言,只是微微一笑,並未接話。沈素心望着藥先生,面上露出一絲不捨,輕道:“師傅,你……你要走了麼?”
藥先生點了點頭,仍然沒有說話。
沈素心低下頭,輕輕嘆了口氣,擡起頭來,正打算說什麼、但她卻是大吃一驚,原來,眼前的藥先生,竟然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