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投入天牢已經有多日了,此時的沈素心,早已沒有了還是樑國公府大小姐之時的光鮮衣裙,名貴髮飾。此時,她的身上的,只是一件灰撲撲的囚衣,一頭如瀑青絲,只是用一根破布帶扎着。
只是,儘管形容狼狽,但沈素心的眸子,卻依然如碧潭,但內裡或多或少,也帶上了些許風霜,以及疲憊。
這間囚室是一間單人囚室,陰暗,但並不潮溼,也沒有預想中的重重的黴味。頭頂一扇小窗,窗櫺之間,一根根鐵條也未生鏽,懵懂的陽光從鐵條之間透射而入,照亮了空氣之中飄飛的塵埃。
沈素心靜靜地坐在那裡,沉靜的目光,不知在凝視何方,也不知在想些什麼。是在想她的父母兄弟,還是在想不知關在何處的煙秀、香秀、含香、沁香,還是在思念自己的公主大嫂,以及活潑可愛的小青譽,抑或是在想念不知身在何方的祖父、祖母、伯父、伯母,以及往日裡一起笑鬧的姐妹們……
其實,沈素心想的,根本不是這些,而是那短暫的數月。想念那隻大衣櫃,想念那高聳入雲的大廈,想念那在二十多層的家,想念那個尷尬時候總喜歡去摸鼻子,總是帶着一副眼鏡的刑警隊長,想念那個總是纏着她問長問短,小臉兒胖嘟嘟的鄰家小胖子,想念那個曾經總是笑眯眯的,有時有點傲嬌的王小光,想念大姐姐的前世,英姿颯爽的法醫付雅……
或許,在那個世界,在那個時代,不會有這種事吧?不過,也是說不準的事情,畢竟。哪裡都會有些陰暗角落的……
正在這時,忽然,囚室門外傳來一陣響動。彷彿有人正在從外面開門。沈素心的眸子微微動了動,目光投向那扇厚重的鐵門。
一陣“嘩啦啦”的鐵器摩擦聲之後。囚室被人打開了,一道刺目的亮光,從門外投了進來。不過,沈素心坐在角落中,那道光線距離尚遠,並不至於刺傷她的眼睛。
亮光之中,似乎有人恭恭敬敬地跟什麼人說了句什麼。隨後一個人影緩步走了進來。沈素心的眸子微微眯了眯,望向那人。但那人揹着光,沈素心也看不清,究竟是什麼人。只是看到。那人穿着一身明黃的,繡着蟠龍的衣袍,身軀也甚是偉岸。
那人望見了沈素心,眸子彷彿也眯了眯,輕道:“素心。朕來看你了。”
沈素心卻移開了目光,並不去看他,也沒有起身的意思。倒是跟着那人進來的人,彷彿被沈素心這樣的態度惹怒了,怒道:“你這死罪之身。竟然也這麼不知好歹!皇上親自來看你,竟然也敢不跪?”
說着,那開口人大步上前,伸手便要去抓沈素心!但,還未等他抓到沈素心,便聽那身着龍袍之人開口道:“住手!”
即將抓到沈素心的手頓時一僵:“皇上……”
“出去。”
“皇上,小奴……”
“朕讓你們出去!”
“……小奴遵命。”
少頃,囚室之中,便只剩下了那人與沈素心兩人。
那人望了望沈素心,此時的沈素心,仍是如方纔一般姿勢,沒有半絲改變。
“素心,朕來看你了。”那人又道,但,沈素心仍是毫無反應。
那人彷彿輕嘆一聲,緩緩走近沈素心,見沈素心頭上,沾着一根稻草,便伸出手去,似乎是想要摘去那根稻草。但,此時,沈素心卻動了。只見,她彷彿身子只是稍稍動了動,但,卻恰好躲過了那人伸出的手。
那人動作一滯,嘴脣動了動,面上彷彿浮現出一絲痛色。又是一聲嘆息之後,那人退了兩步,再次開口輕道:“素心,朕知道,你恨着朕,恨朕如此對你。但……朕也是不得已。朕……”
他剛剛說到一半,忽然,沈素心卻擡起了頭,一雙閃閃發光的眸子直直地盯着他,幽幽道:“你是誰?”
那人面色又是一滯,張了張嘴,許久,才道:“朕……”
“朕?你是皇上?”沈素心彷彿眯了眯眼,認認真真地打量了那人一番,卻搖了搖頭,道:“不,你不是皇上,皇上不是你……”
那人彷彿怔了怔,不由暗道,難道……沈素心竟然瘋了?自己心心念唸的京城第一美女,樑國公府九小姐沈素心,竟然瘋了?這完全出乎了那人意料,那人面色不由得變了變。
但,沈素心似乎並未注意到那人的面色,她的目光,已然從那人身上,轉移到了別處。但,她的話,卻仍在繼續:“你不是皇上,你只是個弒君弒父,毒如蛇蠍的畜生。對,你只是個畜生,你只是個畜生罷了。我沈素心,不與畜生爲伍,你……走吧……”
那人面色又是一變,陰冷的臉龐上,浮現出一絲怒色。但,很快他便壓下了怒氣,又道:“素心,朕知道你恨,不過,朕許諾,只要你從了朕,朕的後宮主位,仍是你的,你們沈家,仍能……”
“出去。”沈素心的聲音,沒有半絲情緒波動,靜寂如冰。
那人彷彿仍不甘心,又道:“素心……”
“出去。”沈素心轉過身去,背對着他。
那人面色又是一變,哼了一聲,拂袖而去。他並未看到,面對着牆壁的沈素心,眸中那熊熊燃燒的,仇恨的火焰。但,即使他看到,那又能怎麼樣呢?
京城,皇宮,御書房。
那人此時,正坐在御書房龍案便,看着手中的奏摺。但,他也只是看了幾眼,便隨手扔到一邊,拿起了手邊另一封奏摺。但,此次也只是看上幾眼罷了,隨手便再次扔在一旁,拿起下一封。
一封又一封的奏摺,每一封,他都僅僅掃上幾眼,便扔在一旁。他的面色,也愈來愈陰沉。終於,他將手中那一封奏摺狠狠地摔在地上,但,這彷彿還不解氣,又猛地一掃,將滿案諸多奏摺,統統掃在地上,恨恨道:“反了,都反了!怎麼……怎麼都是給他們求情的,朕想做什麼,怎麼總是那麼多掣肘!難道,這些人都要謀反不成!”
這時,幾名小太監聞聲趕忙走了進來,紛紛俯下身去,小心翼翼地收拾着地上凌亂的奏摺。那人陰冷的眸子望了望那些小太監,沉聲道:“都出去,沒有旨意,不許任何人來打擾朕!”
幾名小太監對視一眼,遵旨而去。御書房中,再次只剩下他。
那人環視了一下御書房。正如當初香秀所言,這御書房,的確是金碧輝煌,恢宏大氣,與沈素心書房的娟秀,沈清和大書法的典雅迥然不同。但此時此刻,在他的眼中,這御書房,卻彷彿就是囚禁沈素心的那間囚室。不同的是,那間囚室,是囚禁沈素心的。而這間金碧輝煌的囚室,卻是囚禁他自己的……
不禁地,他煩躁了許多,猶如一頭困獸一般,躁動不安地在金碧輝煌的御書房中,一圈一圈地躁動着。彷彿強迫症一般,他的足跡,居然分毫不差地,划着一個正圓。雖然他轉了不知多少圈,但每次皆是分毫不差……
正在這時,忽然,門外傳來一個聲音,輕喚道:“皇上……”
那人猛然止步,沉聲道:“何人?”
門外的聲音道:“回皇上,長公主……長公主要見皇上。”
那人煩躁地揮揮手,不耐道:“不見不見!告訴長公主,朕忙於政務,無暇去見她,讓她好好修身養性,莫要在這諸多事務中夾纏!還有,將沈青譽給她送去,讓她安生些!”
門外彷彿迴應了一聲,隨後,便是一陣悉悉索索的腳步聲,彷彿有人走遠了。那人又是煩躁地轉了兩圈,再次停下了腳步,彷彿思索了片刻,對門外道:“來人,來人!”
一個小太監應聲進門,戰戰兢兢道:“皇上,奴才在。”
那人沉聲道:“去,速速傳旨,召方璐宇覲見!”
那小太監應聲去了,不多時,一名中年男子進了御書房,朝那人跪禮道:“微臣方璐宇叩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不多時,御書房中便傳出聖旨,下令將沈氏一門,除長公主之子沈青譽,及沈家養女沈素雯二人收入宮中,由長公主撫養外,無論男女老幼,盡數流三千里。
不久,京城中,便見到了一串五輛囚車,被一衆禁軍押送着,出了京城。有人認出,這囚車中押送的,正是樑國公府四房一家!這引得京城民衆議論紛紛不提。
此次被流放的,是沈文思、林琪薇、沈奕鶴、上官映秋及沈素心一家。至於流放到何處,至少,沈素心是不知道的。而囚車裡的沈素心,顯然對此也不甚關注。她的雙眸,仍是帶着些許迷離。
究竟是怎麼了,事情……怎麼會到了這一步?沈素心心中,彷彿在思索着。但,又彷彿不是,誰知道呢?
不知何時,囚車隊伍停下了。一名禁軍士兵走了過來,打開了沈素心的囚車,道:“出來吧,該用飯了。”
沈素心怔了怔,緩緩走出囚車。一擡頭,她看到,她的父親,母親,兄長,嫂嫂,都從囚車中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