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頭睨着手中的錦盒, 唐逸夢心裡頗不是滋味。一切如他所料,只要自己開口,大哥一定會毫不猶豫的奉上鸞鳳丹。算來, 他欠大哥、欠唐家的……實在太多。
“唉……”輕嘆一聲, 唐逸夢倚在樹幹之上, 往日的瀟灑不見蹤影。
“不必嘆氣。”不知何時出現在樹下的梅若衣仰頭笑睨着唐逸夢, 素手輕揮, “下來,逸夢。”
唐逸夢點頭,落地便遞上手中的錦盒, “梅姨,鸞鳳丹在此。羽嫣姑娘有救了。”
梅若衣接過盒子, 手指若老馬識途般打開盒蓋, 硃紅的鸞鳳丹襯月光散出淡淡光暈。一點也沒變……
“沒什麼事的話, 逸夢先回房了。”唐逸夢止不住陰霾的心情,轉身想回房歇息卻被梅若衣拉住。她把錦盒塞回唐逸夢手上, 淺笑,“梅姨吩咐你把這個給寶兒,不許異議!”說罷回身就走,留唐逸夢愣在原地。該如何是好?
離唐府只有幾步之遙,他該如何面對寶兒?五年前的那場鬧劇留下了太多的傷痕, 即便倩娘已死, 即便他那所謂的“五歲兒子”從未來到人世……一切, 也還是他的錯。
棄髮妻, 攜妖女私奔。天理不容!倩娘含淚自縊, 肚子裡的骨肉才一月大……這一切,他居然今日才得知。若不是大哥替他抗下一切, 他、他……
淚水奪眶,想想曾經的自己是多麼的任性……害了他人亦傷了自己,尤其是早知道真相寶兒。既然早知道一切,你爲何不說?還天天傻傻的衝我笑?騙我睡得很安穩?我的寶兒啊,你是用多大的勇氣抗住這些事實如此之久?夜不能寐的真相……是夢魘吧。
大門一開,大步一跨,再也不能冷靜的唐逸夢死命抱住屋裡正研習醫書打盹的水寶寶。
“喂,你要嚇死人啊!”突如其來的擁抱把水寶寶的睡意趕得老遠,正要發飆之際,原本亮堂的屋內變成一片黑暗。
“死唐逸夢!你要幹……”
剩下的話語通通被湮滅,唐逸夢不再一遍又一遍的訴說愛,只是用行動去證明他此刻的心意。溫柔不失狂野,一切恰到好處……呵護他們即將出世的寶寶、呵護他深愛的水寶寶。
過去的,就過去了。珍惜眼前的幸福才最重要。水寶寶,我會好好愛你,用我唐逸夢的一生一世去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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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鸞鳳丹,水寶寶對羽嫣的治療便突破了屏障,僅是短短几日,羽嫣的臉上就顯出了紅潤之色。與之前刷白臉色的病態相比,現在的羽嫣更具活力。
水寶寶原以爲羽嫣會整日哀傷幽嘆,不出房門半步、做個憂鬱美人。但,羽嫣的堅強令她驚歎。病情每好轉一分,她的脣角便上揚一分。水寶寶不解得問她爲什麼會笑,羽嫣回答,因爲我要健康快樂的等吟風回來。
“也許……他不回來了呢?”“不,他一定會回來!我相信他。”
憶起方纔和寶兒的對話,羽嫣澆花的手霍然頓下,緩緩放下水壺,心也跟着沉了……吟風,你在哪?爲何不告而別?知道我在等你麼……
記不清等待的日子有多長,她捋起耳鬢的發久久立在窗邊。無怨也無悔……
就在這時,刀劍的撞擊聲響起。羽嫣回神,朝着聲源奔去,正瞧見一白衣男子持劍和身旁的衆人打鬥,他單手捂住胸口,指尖滑下的鮮血足見他負傷不淺。更稀奇的是,與她格鬥之人皆是白衣掩面的女子。
白衣男子熟悉的背影讓羽嫣心頭一震,迅速拾起地上的石子向幾個白衣女子甩去。四個女子被四塊碎石分毫不差的擊中要害之處,當場暈厥。
羽嫣疾步扶住負傷的白衣男子搖搖欲墜的身軀,急忙關切的開口,“吟風,還好麼?有沒有什麼大礙?”
“我還好……”陸吟風側臉送給羽嫣一個溫柔的笑,不知是不是受傷的緣故,這一次他沒有刻意掩飾眸中的深情。
“先進去,我幫你看看傷口。”羽嫣手指無意觸到陸吟風胸前的血漬,粘稠之感讓她不禁心抽痛。她生怕他有大礙,使出全身的氣力想幫他起身。奈何,幾個回合下來,陸吟風仍是在原地不動,徒勞啊。
羽嫣微泄氣……抹抹汗要做最後一搏。陸吟風扯住羽嫣的衣袖。拉下她的臉和自己對視,大掌輕撫她粉嫩的臉頰,欣賞的快要入迷時才扯出一抹笑,順其自然的問,“羽嫣,可願意嫁給吟風?”
羽嫣頓住,不知打哪來的力氣把陸吟風扶進屋裡。揶好被角,羽嫣淺笑瞧着牀榻之上的人回過身,只把方纔他說的話當成了一縷輕煙,瞬間消散。她已經習慣了他的拒絕,一次又一次。她奢求的不多,亦不想癡人做夢,能留在他身邊,就好……
再回牀榻時,羽嫣的手上多了一瓶金瘡藥和紗布。她坐下,他起身,兩人默契的上藥包紮,任由情愫無聲的蔓延。雙脣緊抿,誰都沒有多說一句話。
羽嫣幫陸吟風褪下上衣,殷紅的鮮血不僅是從他的背上滲出,更是從她的心裡。輕柔的磕碰,白沫狀的藥粉便均勻的灑在傷口之上,直到一層又一層的紗布掩住醜陋的傷口,羽嫣的心才緩住疼痛。纖指劃過方纔包紮之處,是誰傷了他?
說是情不自禁也好,說是意亂情迷也罷,羽嫣將嘴脣貼近陸吟風的脊樑,鬼使神差的輕輕落下一吻,身子前傾,再一次由後緊緊抱住他。
“這麼久……你到底去哪裡了?知不知道,我等你等得好辛苦?”
“久麼?只是幾日罷了……”陸吟風感受從脊柱滑下的滾燙,回身將羽嫣緊緊擁在懷裡。霎時間,鮮血染透了白紗,羽嫣知道他用力過猛,想要開口,脣卻被緊緊封住。
第一次,陸吟風向羽嫣送上男女間愛戀的親吻,不是憐愛,不是同情。纏綿的霸道卷着檀香襲來,吻得越來越深就如同他們之間再也難以抑制的感情。攔也攔不住,擋也擋不了。
一切來的突然,讓羽嫣有些受寵若驚的恐慌。但陸吟風真切的吻就足以讓她拋棄所有的雜念,輕輕合上眼,享受曾經只在夢境出現的幻想。
夢成真,熾熱的存在感燃燒着彼此的理智,相思釀成濃情,似乎在瞬間就要爆發。
“羽嫣,喝藥了!”水寶寶不合時宜的推門而入,看清屋內的一切,迅速捂嘴關門。手上的托盤少了支撐,“啪”的打翻在地。
“怎麼了?怎麼了?”耳尖的唐逸夢似一陣厲風,眨眼的功夫就立在水寶寶面前,瞅着杵在羽嫣門邊的娘子疑惑。
等等,她方纔看見的男人是……陸吟風?!一陣怒火升騰,水寶寶再次破門而入,指着榻上的陸吟風大嚎,“你個不負責的男人,之前扔下羽嫣不管,現在又對她親親抱抱,你、你是何居心?”
“寶寶姑娘別動了胎氣……”陸吟風深情望向羽嫣,握住她的手貼在脣邊,緩緩說出壓在心裡許久的話,“我回來了,回來娶你。羽嫣,答應我好麼?”
“呃……”水寶寶一頭霧水,和身旁的唐逸夢一塊愣住,完全搞不清狀況。
“好!我說吟風……你早該說這話了!!!”說話之人擡腳進門,向目光投來的幾人奉上個極度戲謔的笑臉,拱手抱拳,毫不見外的自我介紹,“諸位,在下上官予墨。吟風的至交,這位是……舍……呃……納雪。”上官予墨被身邊的納雪用力一掐,原本習慣性出口的“舍內”變成了“納雪”,苦笑。
“師姐!!!”納雪幾步蹦到牀邊,搶過被陸吟風握住的雙手噓寒問暖。羽嫣也驚奇納雪的到來,順勢挪出牀邊的位置,同納雪聊起來。
陸吟風頗爲尷尬,求婚還沒得到迴應,偏偏跑來個攪局的?!惡瞪上官予墨一眼,他陸吟風打心眼裡鄙視破壞風月的人。
“陸兄,你別白我呀!好不容易找到你,就不能給我點好臉色看?!好歹我們也三年沒見了不是……”上官予墨依舊維持偏偏佳公子的笑臉,感到身旁另外兩道視線,他側身點頭詢問,“不知兩位怎麼稱呼?”
“在下唐逸夢,這是我娘子水寶寶。”唐逸夢迴禮,“不知上官公子來這裡所謂何事?怕不止認老友那麼簡單吧?”
“唐兄還真是問到點子上了。”上官予墨偷偷瞄一眼牀畔的納雪,故意提高了嗓門,“我啊,此行是準備來和吟風一起辦喜事的。”
屋內瞬間靜悄悄,上官予墨滿意的雙手叉腰,清清嗓子接着聒噪,“納雪要和她的師姐羽嫣一同出嫁,這可是姑娘許久的心願。我們這些大老爺們怎麼能不滿足?所以,在下想……很有必要把這兩樁婚事一起辦!”
“好啊,好啊!我喜歡熱鬧……”水寶寶連蹦帶跳的應和,一頭扎進唐逸夢的懷裡。
“寶兒喜歡我當然不反對。”唐逸夢擁住水寶寶,想想有喜事沖沖晦氣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我嫁就嫁了!”納雪斜瞄一眼上官予墨,嘴角不自覺上揚,“可另外一個新娘子還沒發話呢!師姐啊,你到底嫁還是不嫁?”
對哦……衆人這才反應過來,最重要的人物還未點頭,他們瞎激動個什麼勁啊!
羽嫣燒紅了一張臉,不自覺的攥緊被角,頭一次在大家面前如此緊張……陸吟風從被子裡舒過手,偷偷握住羽嫣的手給她鼓勵,星眸閃耀,全是期待……
一下,二下,三下……羽嫣輕抿嘴角點頭,陸吟風一顆懸着的心落地,毫不猶豫的擁她入懷。納雪起身來到上官予墨身邊,把頭倚在他的肩頭,瞧着師姐幸福的樣子,眼睛有些溼潤。水寶寶樂得原地起跳,整個人懸在唐逸夢身上興奮的高呼,“有喜事嘍!有喜事嘍……”
庭院另一側的梅若衣被水寶寶的高呼吸引,放下手中的書本要去一探究竟,剛開房門就和一個年輕男子撞個滿懷。
“前輩,失禮了。您還好吧?”對方有禮貌的賠禮,梅若衣襬手想說句不礙,對上眼前的人,徹底怔住……
“彩雲……”梅若衣無力的後退,上官予墨急忙上前攙住她,疑惑的道,“前輩,莫非你認識家父?!”
“你、你是……予墨?”梅若衣聲音越加顫抖,見上官予墨不解的點點頭,她無力的閉上眼……
“前輩、前輩,您這是……您怎麼知道我叫予墨?”上官予墨撓頭,扶梅若衣在院中的圓石桌前坐下,蹙起了眉。
“我不僅知道你叫予墨,還知道你的生辰是十月初八,更知道……十幾年前,江南上官家的滅門慘案……”梅若衣有些激動,言語起伏不定,失了平日裡的冷清淡雅。
“你、你到底……”上官予墨無力撤步,宛若再次嗅到了空氣中那鹹腥之氣。那是他心底最深的傷疤,揮之不去的烙痕……爲何還要再提起?
“想問我是誰?”梅若衣深深望向上官予墨的眸裡,流溢的光彩匯聚成波瀾,清清楚楚、一字一句地說道,“我……便是你那狠心離去的……娘!”
“轟……”上官予墨的世界徹底崩塌,梅若衣的回答宛若錘釘,讓他重重跌坐在地、難以起身,只能喃喃低語,“什麼?娘?……”
“對。我就是你娘,狠心拋下你和你爹的……那個女人。”
上官予墨沉默不語,眸裡的半信半疑卻讓梅若衣一絲不落的看在眼裡。
終於,到了面對的時候。梅若衣重重嘆氣,自懷裡取出一角刺着墨梅的手帕,攤開遞上前,“這個,足以讓你相信我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