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中高大的身影顯現出來，蘇嫣提着的心一下子落下來，小聲喚了一聲，“相公，你沒事吧？”
原本秦安有些生氣她上衙門來，要是這些人想收拾他們，她一頓板子是跑不了的。
他皮糙肉厚, 挨幾十下都沒事，媳婦不行。
他心疼。
但在昏黃的視線下看見年輕婦人滿臉擔心，心被什麼猛戳了一下，有些疼，又彷彿被什麼填滿了一般。
他這輩子唯一的福氣就是娶到媳婦。
他彎腰牽着她的手，輕輕捏了兩下，放柔道：“沒事, 回家吧。”
“好。”蘇嫣握緊他的手，眼神帶着笑意。
這會天晚, 已經出不了縣城了，寧易讓下人收拾了一間屋子給他們住。
走的時候看向他們道：“有什麼就吩咐下人。”
等人走了，漢子關上房門，看着盯着自個的媳婦，他一句重話都說不出來，最後道：“腳冷不冷？”
蘇嫣看着他，眉眼微微彎上，點頭道：“有點。”
聞言，糙漢示意她坐在牀上，隨即半蹲給她脫鞋，腳底腳背都是涼的。
他不嫌髒的伸手捂着, 來回揉搓幾下，直到她的腳暖和, “先躺着，我去要熱水。”
說完就彎腰扯過被子, 等她躺下留給她蓋着, 之後出去問下人要熱水。
過了兩三刻鐘下人聽着屋裡沒啥動靜了，輕步走開了，很快到了主院，“公子，他們歇息了。”
“嗯，明個讓馬車送他們回去。”寧易揉了揉眉心，神色有些疲倦。
他想到什麼，又道：“他們可說什麼了？”
下人搖頭，“沒，那漢子要了熱水給他媳婦泡腳，沒一會屋裡就暗了。”
……
這邊屋裡。
兩人都沒有吃午飯，跑了大半天了，這會自然餓，不過在別人家裡，也不能麻煩他們。
蘇嫣窩在漢子的懷裡，腳伸在他的兩腿間，“明個吃了豆花飯再回去，上次吃還挺好吃的。”
“好。”
秦安伸手捏着被角，又道：“到時候買點豆子回去磨。”
“好, 今年個我們炕點豆腐乾吃, 放點辣子, 吃着香。”
“好，薰腸多裝點……”
卯時還沒過，兩人就收拾好出了宅子，走的時候，蘇嫣給了五十文給伺候他們的下人。
豆花飯這會生意正好，兩人等了好一會纔有桌子，蘇嫣要了四碗豆花飯。
攤主看了兩人，笑呵呵道：“兩個人怕是吃不完。”
“我們這兒的飯吃完可以再加。”
“能吃完。”
蘇嫣扭頭看向旁邊，入目漢子微微側身，似乎在給她擋風。
她小聲道：“三碗夠不夠？”
中午沒吃飯，晚上沒吃，平時裡一頓能吃三四碗的漢子，怕是早就餓了。
秦安點頭，隨後掃了一圈，那邊的鋪子有賣熱湯，他起身道：“我去買湯，就在這裡坐着。”
說完他脫了外裳，搭在她身上，又把釦子扣好。
旁邊桌的婦人看了看，等秦安走了，她笑着道：“妹子，你相公對你纔好。”
蘇嫣往秦安那邊看了一眼，認真點頭，“很好。”
“有福氣啊。”婦人說了這句話就低頭吃豆花飯。
過了好一會，秦安端着一碗熱湯，放在她面前，蘇嫣就知道他沒捨得買自個的，“大叔，要個空碗。”
“好勒。”大叔立馬拿空碗給她。
蘇嫣倒了一半，隨後推給旁邊的漢子，嗔道：“你捨不得這幾個銀錢，我也捨不得你不吃。”
說話間伸手去摸他的手，饒是沒穿外裳，漢子的手依舊跟個火爐一樣。
剛想收回收，大手就握緊她的手，放在腹部的位置捂着，他低沉的聲音，“出門要把手套帶着。”
媳婦冬日手腳總是冰冷，他心裡都快愁死了。
想到這裡，他又道：“等會去看大夫，看了再回去。”
就她手腳冰冷，花了好幾兩銀子了，蘇嫣倒不是捨不得，大概是這身體就這樣。
“不用看，下次出來我戴手套，家裡還有幾張兔子皮。”
“回去做幾雙。”
“要看。”秦安依舊堅持。
等豆花飯上來，豆花太足，蘇嫣吃不完，端起來就想分他一半，“吃不完。”
“吃了再說。”
秦安按住她的手，見她還要說什麼，又低沉道：“我不嫌棄。”
蘇嫣忍不住嘴角上揚，解釋道：“我是怕豆花被我攪碎了，到時候你不好吃。”
“碎了就碎了，端着喝。”秦安拿了筷子遞給她。
這會天不明，霧氣裡飄着涼風，過路的行人也不知道誰喊了一聲:“今年又是個下雪冬。”
有人應了一句，“明年可是個好年。”
“好年，哈哈哈，一定是個好年。”
大家都是靠着老天爺吃飯能不是好年嗎？
聽着了他們說話，蘇嫣忍不住笑了笑，餘光看了旁邊悶頭吃飯的漢子，不止是明年，年年都是好年。
估計是不想她多等，見她吃完，漢子吃飯就快了不少，沒一會幾碗飯就吃完了。
賣豆花的東家忍不住道：“小兄弟飯量挺大的。”
蘇嫣數了二十文給他，笑道：“我相公幹累活，自然吃得多。”
“那也是，看你相公這身板就壯實。”
“嗯。”
沒說幾句，兩人就去藥鋪，去得早鋪子沒啥人，大夫就給蘇嫣看了，也沒看出啥，只說回家多泡腳，開了幾副藥材。
又沒看出啥，漢子下額繃緊，他不死心的低沉問道：“爲啥我手腳是暖和的？”
大夫愣了一下，樂呵道：“女子體弱，自是漢子強，你要是心疼你媳婦，回家就別讓她沾涼水。”
“特別是冬個，受涼了來葵水會疼。”
“還有，你媳婦身子骨偏弱了，再不注意一些，怕是難懷上孩子。”
聞言，蘇嫣心裡犯愁，越是想要啥，越是來不了。
怕回去太晚，兩人買了些東西，就自個租了一輛馬車回村，剛踏進村裡，就開始下雨。
蘇嫣提着東西跑進堂屋，擡手拍了拍手上的雨水，擡頭看着烏雲密佈的天，“怪了，縣城還在出太陽。”
“村裡冬個就是多雨。”
秦安拿帕子給她擦了擦，隨後又去廚房燒水，剛把湯婆子灌好，狗蛋他娘就急急跑過來了。
看見兩人沒事，她鬆了一口氣，真切道：“嚇死我了，昨個一回來就聽說你們被官兵帶走了，我讓大哥今個去縣城看，沒想到你們回來了。”
“沒事吧？”
蘇嫣搖頭道：“沒事，是誤會。”
“我就說你兩口子不會幹傻事，弄清楚就好。”
狗蛋他娘想到什麼，欲言又止，很快拉着蘇嫣去了走廊邊上，小聲道：“鎮上有人學你做的餅子，還比你賣得便宜。”
聞言，蘇嫣也沒有意外，能賺錢的法子，自然有人學，“沒事，他們賣他們的。”
“冬個我也不賣餅子。”
一直賣餅子，是人都會吃膩，鎮上就那些人。
狗蛋他娘愣了一下，很快欣喜道：“你賣啥都好吃。”
“到時候還用我幫忙不？”
她自然想幫忙，一天五十文錢，家裡天天都能吃肉了。
供孩子上學堂也不用到處借。
“難道嬸子不想幫忙了？”蘇嫣半開玩笑道。
狗蛋他娘連忙擺手，“想着呢，沒吃飯吧，等會到我那兒吃飯，我們也還沒吃午飯。”
“成，明個我們推豆腐，你們過來吃。”
蘇嫣見她又準備冒雨跑回去，連忙拉住她，“相公，去拿把傘。”
“沒事，幾步路，打不溼。”
狗蛋他娘哭笑不得，接過秦安遞過來的傘，隨後湊到蘇嫣耳邊小聲：“你家這口子是被你調教好了。”
頓時年輕小婦人就笑出了聲，好一會才消停，她扭頭對上漢子的視線，忍俊不禁道：“大姐說你被我調教好了。”
秦安嘴角上揚，湊過來輕含她的嘴脣，“嗯，我耳根子軟，聽媳婦的話。”
他不要外人那點面子，他就是聽媳婦的話。
不丟臉。
大概沒想到他會這麼說，蘇嫣愣了一下，反應過來擡手捏了他的鼻樑，“家裡有幹艾草，我給你撒撒水，去晦氣。”
說完她就去堂屋的籮筐裡拿了幹艾草，沾了少許水就往漢子身上拍了兩下。
她又道：“以後少賺點銀錢就是，我們兩口子在鎮上賣點吃食，你打獵，也能攢不少銀錢。”
“是不嫌錢多，但我也沒想過大戶人家的日子，現在這樣就足夠了。”
“你我平安就好，其他的看福氣，知道嗎？”
她就是怕秦安想給她過更好的日子，然後不停的賺錢，不顧危險的賺錢。
錢有了，人沒了，這個家就沒了。
秦安自然知道這些，他彎腰平時她，憨實保證道：“我不會出事。”
他停頓了一下，又道：“我捨不得你。”
這糙漢現在嘴巴跟抹了蜜似的，她耳根子微微發燙，隨即擡頭親了他一下，“我去狗蛋家幫忙了，你把豆子泡着。”
“好，湯婆子帶上。”秦安遞給她。
蘇嫣猶豫了一下，去人家家裡幫忙哪有帶湯婆子的，“我回來再烤，你放被窩裡捂着。”
“我跟你一塊過去幫忙，豆子晚點回來泡，來得及。”
秦安堅持讓她捂着，隨後關上廚房門，兩人一塊撐傘去狗蛋家。
一進廚房，秦安就挽起袖子，低沉詢問道：“哪些菜要洗？”
他一說話，淘米的狗蛋娘愣住了，反應過來連忙擺手，“不用，你們去堂屋坐着。”
蘇嫣被逗笑了，順着自家糙漢的心，老實捂着湯婆子坐在竈門口，“他來幫我幹活，讓他洗吧。”
聞言，婦人只好指着地上的青菜，“這些要洗。”
秦安“嗯”了一聲，之後一聲不吭的在旁邊洗青菜，狗蛋他娘看了好幾眼，隨後看向幫忙燒火的蘇嫣，衝她眨了眨眼睛。
這相公找着就是賺大了。
一刻鐘不到，狗蛋的哭聲就穿了進來，伴隨着江財福的罵聲：“老子讓你去讀書，你去抓蛐蛐，今個你不給我抓十隻回來就別想回來。”
隨即他大喊道：“媳婦，來看看你自個的兒子，氣死老子了，老臉都丟光了。”
“媳婦！！”
“媳婦！！”
他的咋呼聲響徹在整個院子，在嘈雜的雨聲中依舊清晰，狗蛋娘丟不起這個人，連忙跑出來，“喊什麼！”
隨即她小聲道：“秦安兩口子在。”
頓時江財福還是想要點臉，畢竟龜兒子不爭氣，立馬就閉嘴了，但還是很生氣的推了狗蛋一下，小聲呲牙裂嘴道：“把字寫完。”
狗蛋哭得很大聲了，一頭鑽進廚房，跑到蘇嫣的旁邊哭，“秦嬸嬸。”
這樣不寫大字，爹孃也不敢打他。
江財福兩口子：“……”
最後狗蛋他娘也不怕丟臉了，拿着門後邊的棍子指着狗蛋，兇道：“去不去？”
狗蛋嚇得都不敢去了，乖乖站起來出去了。
狗蛋他娘瞪着他走遠了才收回視線，“這兔崽子讓他念點書，跟要命一樣，是我爹說的話，莊稼漢子就不是讀書的料。”
“乾脆讓他去種莊稼好了。”
家裡本來就沒多少銀錢，要是花幾兩十幾兩銀子唸了沒出息，那他們這幾年就白幫人幹活了。
蘇嫣連着笑了好幾聲，很快正色道：“書還是要念，總不能一輩子種莊稼，日後多個賺生計的路子。”
“我就是這樣想，不然花這麼多銀錢送他念書幹啥。”
狗蛋他娘想到什麼，摸了摸肚子，又道：“別來兒子，來個閨女。”
“菩薩保佑，一定來個閨女。”
“肯定是個閨女。”江財福有點急切道。
明顯是被狗蛋氣得不輕。
蘇嫣剛想說啥，這會一股風吹進來，案板上生肉味飄過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冷了。
心裡有種噁心感，過了一會，她忍不住捂着嘴乾嘔一下，很快她起身跑去江家的茅廁。
後腳漢子大步跑進來，見她乾嘔了好幾下，小臉煞白，他心提到嗓子眼，幫她拍背道：“媳婦，怎麼了？”
這時，狗蛋他娘也跑了進來，“妹子……”
還沒說完，糙漢就急道：“幫我看着媳婦，我去喊郎中。”說完大步就冒着雨跑出去。
還沒出院子他的肩頭都溼透了。
“傘……”江財福話都沒說完，就看不見他的身影了。
這咋跟死了婆娘……呸呸呸！！他這破嘴亂說什麼。
看見蘇嫣的反應，狗蛋他娘拍了拍她的背，有些欣喜道：“妹子，你是不是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