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訊室裡並沒有什麼別的佈置, 深棕色捲髮的男子背對着她們看向窗外佇立着。
“布蘭……戈斯?”
黎娜希塔嘶啞着嗓音遲疑地輕喚。
男子轉過身,眼裡寫着迷茫。
“你是在……叫我嗎?”
黎娜希塔擡起的手頓時僵在半空中。
鳳靜蘭眼明手快地把她一把拉到旁邊,一個小型的火球打到牆壁上炸出一個洞。
“你是白癡嗎?你看看這傢伙空洞的神情明顯已經被控制了, 愣在那裡發什麼呆啊?”
如果不是她動作快, 黎娜希塔現在就已經變成一堆灰燼了。
“哎喲小姐啊, 麻煩你稍微找回一點當初在巴利安殺人不眨眼的感覺吧, 現在是你犯傻發愣的時候嗎?”
鳳靜蘭一邊被動抵擋着布蘭戈斯的攻擊, 一邊悲憤地呼喚着黎娜希塔。
黎娜希塔眼裡終於出現了焦距,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扯着鳳靜蘭的袖子急切道:“鳳靜蘭,算我求你, 不要出手,我一定會讓他清醒的, 所以在我死之前不要插手。”
“……那你倒是自己上啊!我很樂意袖手旁觀的, 只要你在自己死之前能夠保障我的生命安全, 真的。話說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傷到他了?”
在別人艱苦戰鬥的時候自己卻悠閒地靠在牆邊近距離觀看是一件十分微妙的事情。
布蘭戈斯除了作爲主要波動屬性的嵐,還同時擁有雷、晴、霧三種屬性, 再加上黎娜希塔出手的各種顧忌,他在對峙中毫無疑問佔據着絕對的上風。黎娜希塔之所以可以堅持那麼久,只怕是因爲布蘭戈斯的自我意識沒有完全泯滅吧。
鳳靜蘭打了個哈欠。
其實事情本來不用這麼麻煩的,她是在遷就黎娜希塔。
她也說不上來究竟爲什麼自己會沒來由的想要幫她,畢竟在巴利安的時候, 她們倆的關係絕對算不上好。
她並不是什麼喜歡以德報怨的人, 只不過……
想要知道, 他們的結局是什麼樣的, 已經只剩下一個人的世界又會不會崩塌。
如果貝爾知道的話, 一定會不屑地說“你以爲聖母心氾濫上帝就會來拯救人類了嗎”之類的吧。
鳳靜蘭自嘲地笑了笑,神情有些苦澀。
——結局是什麼樣的, 和她又有什麼關係呢?
【怎麼辦,我好像越來越任性了啊。】
【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
【快點找回來啊,引以爲豪的自制力呢?】
【明明是不同的人,明明千百遍告誡自己,卻幾乎沒有辦法分清楚。】
【離臨界線已經只剩下一點點距離了。】
【如果、如果沒有辦法不去期待的話……】
【我該怎麼辦啊。】
【吶,我到底應該怎麼辦呢?】
布蘭戈斯是在黎娜希塔已經絕望想要和他同歸於盡的時候清醒的。
準確來說是黎娜希塔最後喊的那句“布蘭戈斯,下輩子你不可以再忘記帶我去富士山看雪”起了效用。
雖然這種小言而矯情的臺詞讓鳳靜蘭抖了一地的雞皮疙瘩。
“鳳靜蘭,他他他……布蘭戈斯他爲什麼昏過去了啊?是不是……”
“只是應該太久沒休息過度疲勞所以昏睡過去罷了,沒什麼大礙。”鳳靜蘭打斷了黎娜希塔語無倫次的發言,“我們現在需要考慮的是怎麼出去。”
圍成一圈的近百隻半機獸,以及混雜在裡面目前數量爲個位數但正源源不斷加入的改良版半機獸。
“黎娜希塔,似乎每次我碰到你都沒什麼好事。”
鳳靜蘭眺向遠方,聲音悠長。
黎娜希塔仔細回憶了一下,不得不承認這是事實。
“鳳靜蘭,你的匣兵器能帶人飛行嗎?”
她愣了愣,面色古怪起來。
“怎麼了?”黎娜希塔對她的反應很不解。
“以前是不行的,不過這次……”她轉頭跟自己的白龍低聲嘀咕了幾句,尷尬道,“好像可以呃。”
“……好有靈性的匣兵器。”
——那麼在之前明明還沒有飛行的半機獸加入圍毆大軍的時候,她們兩個究竟是爲什麼逃出去那麼艱難啊!
黎娜希塔長吁一聲,繼續道:“這樣吧,我幫你牽制住空中的半機獸,你坐你的匣兵器先出去。”
鳳靜蘭一臉鄙夷地看着她:“白癡,那你覺得我到底是爲什麼跟你一起進來的啊?”
“不要裝出一副好人的樣子,我這算是還你的人情。”
“我沒有要救你,只是我還有事。”
“那我可以幫你。”
“你們只會拖累我。我沒工夫分心照顧你們兩個。”
“鳳靜蘭!”她恨恨地跺腳,冷聲道,“我不會說謝謝的。”
“誰指望你的感激啊,我不想跟你們被困在一起。再說你自己想想戴着這個拖油瓶你還能做些什麼呢?”
“纔不是拖油瓶!”
“那就快點從我的視線裡消失。”
鳳靜蘭打了個響指背過身去,白龍乖巧地停留在黎娜希塔面前。
“爲什麼要救我們呢……”她低聲嘀咕了一句,沒指望得到回答,吃力地抱起布蘭戈斯坐到白龍上,“不管怎麼說,就算是替布蘭戈斯,我總是要謝謝你的。”
鳳靜蘭正在思索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讓她快速找到特拉迪勒的BOSS在那裡,然後揪着那個不知道在計劃些什麼的傢伙的領子問他們和切爾諾到底是什麼關係。
在別人的棋盤上,不得不按照別人的棋譜走下去的感覺真的很糟糕。
但是明明身爲別人的棋子還不知道該往哪走這種感覺更糟糕。
就在她一邊保護着自己這塊小小的領地一邊沉思的時候,面前慢慢的清出一條道路來。
“你到現在還留在這裡?”
“你你你……你怎麼到這裡的?”
貝爾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着她:“鳳靜蘭,你傻了啊,就這麼走進來的啊。”
像是爲了補充解釋,他隨手一甩,十來把匕首裹挾着紅色的火焰在空中劃出一道道詭異的弧線,各自準確無比地刺進半機獸的腹部。
“……你狠。”
招搖——太招搖了!鳳靜蘭心裡極不平衡地想着。
該說不愧是貝爾嗎?
“你的匣兵器呢?”
“去做件事了,啊,回來了。”
貝爾懶得深究,只是問:“這些到底算是什麼啊?像是燒不死的樣子。”
“半機獸,融合了對死氣火焰抗性很好的納米材料,”鳳靜蘭簡短地解釋幾句,“然後那種體表有符文的可以吸收火焰化爲自己的攻擊。”
“你知道得很清楚啊?”
鳳靜蘭果斷轉移話題:“呃,伊諾千堤呢?”
“讓瑪蒙帶回去交差了,反正這裡的幻術禁制好像挺厲害的。” 貝爾擡手指了指一個方向,“剛纔過來的時候順便看到斯誇羅他們好像在那邊打得很激烈,你要去看看嗎?”
隨即他又輕聲笑起來:“說起來剛剛看你一副蠢樣杵在這裡,該不會就是在琢磨着怎麼去找人家BOSS問個清楚吧?”
鳳靜蘭略微仰首,靜靜凝視着他。
先前都沒有發現,貝爾比之前似乎高了不少,不像那時可以那麼輕鬆的讓她勾肩搭背了。
——有一個很瘋狂的念頭突然在心底冒了出來。
【我原本以爲我感到失落,是因爲會把你和十年後的那個人混淆起來。】
【但好像不是那樣的。】
【之所以生氣,之所以期待,全部都是……】
“我知道……可是……可不可以……”
“你說什麼?”
風並不算太大,他們的距離也不過就是幾步路,但是貝爾完全聽不到她在說什麼,只能從她的口型裡艱難地辨別出幾個詞。
鳳靜蘭低下頭,右手插在口袋裡,緊緊攥在手心裡的袖釦已經帶上了些許溫度。
“沒什麼,那就往那個方向去好了。”
她恢復了正常的音量,語氣平靜得就像在陳述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實一樣。
【吶,貝爾,我想你是不會明白的。】
【那麼請不要做很容易讓人誤會的事情。】
【我已經不知道……到底應該怎麼面對你了。】
兩個人一直往前推進了數百米的距離才被一大堆改良版半機獸堵住了腳步。
鳳靜蘭制止了貝爾菲戈爾毫無意義的和改良半機獸對打的行徑。
“不要做什麼多餘的事情,靜蘭。”他咬牙切齒道。
“要任性不是現在,”她簡短道,“你剛剛爲了找出半機獸的弱點應該已經消耗掉大量精力了,就憑現在這點炎壓你拿什麼摧毀它們?”
“不要用你自己的水準來衡量王子。”
鳳靜蘭毫不留情地抓住他剛剛被嵐屬性火焰擦到的手腕說道:“雨屬性火焰攻擊性並不強,就算被吸收了重新釋放出來也沒什麼太大關係,但是你的火焰效果是分解,你還想再自虐嗎?”
貝爾擰着眉頭別過頭去:“白癡女人,你的爆發力又不夠,這種事情你逞強也沒用不如給我乖乖呆到後面去。”
“你才白癡,給我適可而止啊!”鳳靜蘭氣極反笑,“貝爾,你什麼時候纔會正視我呢?”
迪諾那傢伙雖然說的大多都是廢話,但是有一句無疑是正確不過的。
——能增強火焰的,是怒火。
貝爾看到她戒指上忽然爆發出的前所未有的龐大火焰,臉色絲毫不見好轉,反而再度拔高了聲音道:“那又怎樣呢?在突圍出去之前你自己也會脫力的,有什麼好……”
“貝爾菲戈爾!我沒把握你又是哪來的把握呢?”她不耐煩地打斷他,心裡涌上一股深深的倦怠感,“你想死就直說,不用別人,我現在就可以幫你完成心願。”
話音剛落,兩個人都愣在了那裡。
等到她再度開口的時候,卻不自覺放柔了語氣。
“等會兒我應該可以爭取到一點時間,你就自己看着辦吧。”
她手指最後一次眷戀地劃過七芒星的棱角,隨即食指微屈用力把它彈向空中,控制白龍將火焰凝成一線噴了過去。
耀眼的紅色火光映得鳳靜蘭臉色頗爲蒼白。
已經儘可能的高估了,但袖釦的威力依然遠超她的想象。
“我會努力活下去的,但是,在那之前……”
她只覺得一時間頭痛欲裂,未完的話語隱沒在風中。
“白癡,這種時候你發什麼呆?”貝爾動了動嘴脣,最終只是隨口抱怨了一句,撈起面無血色像是都站不穩的鳳靜蘭從面前這一大片殘骸上躍過去。
“真是的,這麼粗魯也就算了,好歹應該說謝謝吧。”她有氣無力地打趣了一句。
——不得不說,被這樣夾着搬運實在震得她胃裡翻江倒海。
“王子不會還你的。”
貝爾菲戈爾的語氣稍顯生硬。
“我當然知道啊,”她想要笑,卻忍不住咳嗽起來,按住胸口緩過幾口氣來才輕聲道,“再說,本來就不用你還啊。”
【我想,最初的感情或許比現在還複雜得多。】
【如果沒有察覺這份心情的話,就可以一直像以前那樣無憂無慮地相處下去了吧。】
【但我會義無反顧地走下去的。】
【這是我選擇的單行道——只能容下我一個人的狹長的道路。】
黎娜希塔從來沒有設想過鳳靜蘭會幫她。
如果說鳳靜蘭跟她一起去找布蘭戈斯還勉強算情有可原的話,此刻讓她帶着布蘭戈斯先行離開就絕對不會是因爲“你們會拖累我”這種兩個人都不會當真的理由。
黎娜希塔看不透鳳靜蘭在想什麼,她猜,或許對於巴利安來說都是這樣。
——無論是以前那個冷冰冰的對周遭漠不關心的女孩,亦或是現在可以輕而易舉掩飾自己的情緒的她。
已經跑出特拉迪勒莊園一段路了,黎娜希塔把布蘭戈斯輕輕放在樹林裡毫不惹人注目的一個土堆後。
「人總是要爲自己的行爲付出代價的。」
布蘭戈斯曾經溫柔地笑着對她這麼說。
「所做出的每一個簡單的決定,都會讓未來產生細小的偏差,因此我所向往的只是問心無愧罷了,這樣的話,無論將來發生什麼,都不會後悔。」
“布蘭戈斯,如果……我真的就這麼死了的話,你也不會怪我的吧。”
她最後深深地望了這一大片月桂樹一眼,毅然轉身。
“我已經欠她兩次了,不想再繼續欠下去了啊。”
「喂!貝爾你回去以後給我等死吧,比歐琪露露那個垃圾叛逃了扔下一堆爛攤子!」
「嘻嘻嘻,斯誇羅你是不是忘了當初王子要殺了她的時候是你說嵐守部門人太少了要省着點用啊?」
「總之這次任務結束後你給我洗乾淨脖子等着吧!」
「嘻嘻嘻,斯誇羅,你還是謹慎一點吧,說不定到時候反而被我揍一頓哦。放心吧,沒有那個白癡任務一樣會完成得很好的,因爲我是王子嘛。」
鳳靜蘭揉了揉眉心果斷選擇關閉無線電。
不管是斯誇羅的高分貝還是貝爾的詭異笑聲都讓她覺得頭疼無比,真是的要吵請切換到私聊頻道不要在公共頻道嚷嚷啊。
不過託他們的福她算是知道比歐琪露露剛剛慌慌張張跑開順便意味不明地掃了她一眼還幫她引來一大幫敵人是爲什麼了。
這種數量,實在是讓人……欲罷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