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蜀黍

怪蜀黍

絲竹悠揚,輕歌曼舞,花榭上貴公子談笑風生,美酒盪漾琥珀杯中。

其中有一個破壞畫面的狗屎小子,喝一口酒:“啐!淡了。”吃一口菜:“給爺加點辣子。”再看看歌姬踏着輕吟低唱水袖舒緩徐徐,皺了皺眉:“有氣無力的沒吃飽飯麼?”

賓客大囧……

才豆蔻梢頭的小歌姬脖子都紅了,明眸蓄淚卻依然表演不敢停下。

——噯喲,多少公子憐香惜玉啊。

還在記恨適才被偷襲的賈環悄悄問沈雁青說:“誰家的野小子?”

“西昌王幺子,姜昡……”沈雁青壓低的聲音掩蓋不了八卦。

哦,西昌王把持西羌軍政,世代替天子狩牧西部邊疆。他家兵強馬壯的又天高皇帝遠,此時海疆不靖,皇帝一疑心就睡不好了,西昌王這時送幼子進京等於是質子吧。

“庶子?”不由得賈環不這麼猜測。

“不是,”沈雁青附耳道:“是繼室的嫡子,他母親是宗室女子,上面還有原配王妃的長子,所以……”

所以,這是個倒黴的孩紙,爹不疼娘受猜忌,嗯,難怪暴躁吶……

姜昡明顯不好文雅游戲,於是衆人改玩射箭賭彩。

姜昡果然有興致:“噯喲,可別忘了給我拿張好弓,別象我去舅舅家玩的那樣一拉就斷,那不是玩具麼!”

沈雁青哂笑:“別拿我家和一般的比,好歹也是軍功起家,你也忒看低人了。”

聽了這話,姜昡很失望的看了眼Pose擺的風度扁扁的賈環。可不怪這人嗎,害得他誤會是個什麼高手寫出那麼好看的武俠故事。

搖搖頭,掂了掂那雕金繪彩的弓——京城這些人哪。站立開弓,三發連中紅心!!“好!”衆人喝彩聲中,狗屎小子挑高了眉,嗯,真臭屁。

寬袍大袖的環三還那麼懶洋洋的,一樣連中三箭,姜昡“咦”了一聲,說:“你真還有點本事,也不算辱沒了《滄海一聲笑》。”

維持着一派高人的風輕雲淡,三爺心裡默唸:天氣如此晴朗,我……

賈環從沈府出來,帶了小廝“正太”往賈家回去看看。老賈已經扶靈回江南,賈璉也去看望流放病重的賈赦。家裡世僕散去很多,門庭清冷。

路過寶玉的院子外,看到他仰望着牆頭凋謝的花枝發呆,長吁短嘆。這人其實天生適合做個詩人,多愁善感,迎風落淚對月傷心,比之林黛玉也不遜色。

哎,能自由選擇職業很重要啊,三爺感慨。

賈環在看着研究寶玉的瘋病好了沒有,突覺有人驚喜的喊:“三爺!”回頭一看,是平兒牽着巧姐兒,都紅腫着眼睛。摸摸巧姐兒可愛的包包頭,逗:“大妞妞變兔子眼啦?”

平兒抱着巧姐兒哭訴,邢夫人貪財聽邢大舅調唆要把巧姐兒聘給不知哪家高門做妾,王夫人不能做主,等不及賈璉回來。

環三爺傻了:“做妾?啊?妞妞有十歲了嗎?”明明抄家前她還總是被奶孃婆子抱着走路啊,親媽才死呢……“邢夫人傻了吧,這麼小有人要麼?”

——這個不是重點吧,三爺。

“三爺!”平兒怕他再說什麼不好聽的話,捂住巧姐兒耳朵:“您就別渾說了,快想想辦法,看我們二爺和您的情分上。”

那有什麼可說的,把複雜簡單化,三十六計中的上策唄。

賈環是騎馬出門的,現在只能去找倪平借馬車,過了一個時辰到約定好的賈府後門,接到了喬裝奴僕的平兒和巧姐兒上車。讓車伕趕車出城回別院,賈環和正太主僕則裝着路人不遠不近的同路行去。

他今日這一身的白衣飄飄太顯眼了,被真正的路過的姜昡發現:這跟蹤的技術也太不專業,都被前面的馬車伕發現了好不好。

喜歡看俠客傳奇的、藝高傻大膽的、無聊好奇的姜昡,玩了一把偵探遊戲,跟着他們出城,一直跟到鄉下一座小宅院,眼睜睜的看着馬車和賈環都進去了。咦?什麼把戲嘛,難道是認識的,沒有作奸犯科能讓他行俠仗義?

望天,姜小爺果然是最近過的太憋悶了。

自嘲下自己的無聊,姜昡正要走,那家院裡跑出來個小廝,給姜昡行個禮:“姜爺,我家爺說天熱請您到舍下喝茶再走。”

……舍下……鬧了烏龍又被發現的姜爺囧了。

姜爺和環爺臉皮皆非常人也。

一個自在如同受主人盛情邀約而賞臉恩賜來遊園,一個自然的如同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悅乎。這倆不太相熟的閒人觥籌交錯,竟然也闊步高談的起來。因爲大侃遊俠豪客奇人異事,讓熱血的姜小爺大起親近之意。

酒酣耳熟了,姜昡忍不住賣弄,說起賈環剛纔裝神弄鬼的跟蹤自家馬車回家的技術性失誤,賈環失笑:原來你就爲這個跟蹤我啊。

“我只是接了我家侄女來家玩而已。我家大伯母被人矇蔽,說有外藩王要娶我家侄女做偏房,侄女的父親不在家,到我這躲躲。你有聽說在京的哪家藩王如此行事麼?”

“……”姜昡喝得一陣迷糊:“那我哪知道啊,我還沒說親呢,最多買買使喚丫頭。讓令侄女別擔心,知道哪個王八敢胡來爺就行俠仗義……”

“……”

待第二日,姜昡在自家藩王府裡酒醒,聽報有人把官宦小姐冒充奴僕要賣給王府,他差點沒咬斷自己舌頭。命人把邢大舅等騙子打了趕走,抱着腦袋頭疼:

——矮油,看你還喝多了話多。

都不用姜昡自己請罪,環三爺自然有倪平一干黑社會朋友把來龍去脈弄清楚了。

給璉二去信說明白了不用擔心,讓巧姐兒先住他家玩吧。這兩年家庭劇變,巧姐兒體弱易驚,危機一過鬆懈了就發燒了一晚。賈環皺眉,大家子裡養的姑娘女兒真不健康吶,瞧他那些堂姐表妹的,個個都說有弱症。

於是,平兒悲催了:二爺二奶奶,我錯了,我就知道三爺是個胡鬧的,不該讓他帶着侄女變成侄兒騎馬瘋跑……

環三爺兩輩子加起來的話,年紀也不小,雖然不願成家,但是羨慕着能有一個乖巧的小女兒,嗯,三爺複雜寂寞的心吶,你地明白?

可是,對着這樣的怪蜀黍巧姐兒十分爲難。

三蜀黍是很有趣,會講從未聽聞的故事,仙女白馬唐僧阿拉丁;三蜀黍家也很好玩,沒有嬤嬤講規矩可以任性胡鬧,賽馬踏青野炊,可是……巧姐兒有那麼多鍾靈毓秀的姑姑們在前做榜樣,她可是個高雅的淑女啊。

羞愧自己玩瘋了的巧姐兒很努力的練習女工針黹抄寫《女孝經》。

賈環比平兒更悲催了:他不適合在這個時代養女兒啊。至於兒子,誰能保證生下來只能是兒子?

心理年齡已經是老蜀黍的環三爺慶幸,果然堅持獨身主義是對的,當老子和當兒女的代溝太大無法教育。

等到賈璉回家接回巧姐兒,失落的環三爺,回憶了幾十年前的中外童話,整理了一本《童話新編》。從國王的新衣到醜小鴨灰姑娘,從阿拉丁神燈到辛巴達船長,哪天想起一點就慢慢記下,缺省的就自己發揮改編。

突然發覺這項寫作很有愛——童趣什麼的,果然到老也不能缺啊。

懷着對前世童年和父母的懷念,賈環對童話新編熱情無比,愈寫愈有靈感,投入狀態幾個月不出門戶。一干朋友俱以爲又有什麼驚天奇作,搶着看了兩章草稿——灰溜溜的小丫頭和惡毒後母,白生生的小閨女和惡毒後母……這都是些啥玩意兒啊?

紈絝們很受傷,沒有多情美人沒有風流浪子,環三變道學先生寫醒世銘言嗎?!!餐具啊——

忍無可忍,環三爺拋出《辛巴達船長航海曆險記》,仍然沒挽回所有受傷的心,他們最關注的是有沒有魅惑人心的妖冶海妖出場。

——低級趣味!環三爺很鄙視。

吶,等爺老了,肯定是個無比可愛的老頭,到時候把沈雁青他們的孫子都拐過來聽故事,一天一個一千零一夜,說到小豆丁們都忘了親爺爺,我就氣死你們哈哈……

——三爺威武!您就這點志氣了。

還好,有個識貨的。姜昡小爺是個熱血爺們,雖然沒有俠客綠林可看,但只要是冒險傳奇他都偏愛。

環三受鼓舞了,越寫越長,變成了《辛巴達環遊世界歷險系列》,什麼金字塔獅身人面像啊,瑪雅叢林水晶頭骨啊,沉沒的大陸亞特蘭蒂斯啊,土著部落食人族啊,大人國小人國啊,荒島漂流的魯賓遜啊,加勒比的海盜啊,所羅門的寶藏啊……

上一輩子所看過聽過的神奇故事都堆砌起來給辛巴達去冒險,讓辛巴達環遊世界一週再回到原點,大驚的船員們發現世界是個圓球!於是世界恐慌了,新一輪的冒險開始,更多的人爲了推翻這個航海記錄去求證……

——玩大了吧三爺,好吧,這是個童話,別較真。

索性,《辛巴達歷險記》系列的精彩和想象力超出此時世人對天下的認識,終於讓它不只成爲一部童話小說,老少咸宜,從此家庭娛樂老子不用再偷着看《西廂記》,老子的老子也不用只有一本《西遊記》來哄兒孫,可以三代老少一起看辛巴達了。《童話新編》裡的低齡寓言也市場反應甚好。

吶,達人秀已經是大家了,每部書都能大賣,刺激了書商大價錢拉攏討好。

可是,環三也小看了古人。有幾位學貫中西的大學者,可能就如徐光啓地位的古代科學家,對達人秀的《辛巴達歷險記》表示讚賞:書裡的地理人文知識都有出處,證明了達人秀的博學,更對“地圓說”有所耳聞表示要討論……

——三爺惶恐!世界真是個球!!可這你讓他怎麼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