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慶翻看着手中的禮單,爲了律哥能拿到這個勳官的位置,他幾乎動用了李家所有的關係,光是禮單就有半尺厚,現在就等着朝廷的吏部官員前來審覈入品,將來託江家在三品以上大員家繳個品子課錢,用不了三五年,就可以正式入官了。
誰知道緊要關頭,出了這麼多差錯。
季氏“活”的太不是時候了,若是在哪個深夜裡……他就會悄悄地將季氏處置了,也就不會有現在的麻煩事。
千丈之堤,以螻蟻之穴潰。
李文慶將禮單仍在桌子上,嚇得旁邊的李律一哆嗦,李二太太在這個節骨眼走進來。
“怎麼了?”
李二太太臉色難看:“季氏又在鬧騰,讓人燒水拿巾子、熬藥,她嫌棄小院的下人手腳不麻利,硬是讓大廚房的人都起來。”
李文慶皺起眉頭道:“她要幹什麼?”
李二太太有些嫌棄:“聽說李雍熱起來了。”不過就是發熱罷了,用得着這樣大驚小怪。
李律不禁冷笑:“我還當出了什麼大事,原來是爲了那病秧子,讓人告訴她,那病秧子一直如此,小時候熱了十幾天也照樣沒死。”
李二太太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這些年她一直盼着李雍自生自滅,誰知他卻偏偏不識相。
李雍生下來時不足月,身子一直不好,但凡有些風吹草動,定要生場大病,從前長房當家時,圍前圍後跟要命了似的。後來大伯被貶官,大嫂又沒了,李雍也因此病倒在炕上,沒幾天就瘦剩了一把骨頭,她還以爲用不了幾天長房就要母子團聚了,誰知道李雍也是命硬半夜裡掙扎着起來,將守夜婆子剩下的半碗米糊吃了,硬是挺着活了下來。
李雍當時沒嚥了那口氣,活活讓她堵心幾年。
李二太太一臉的憤鬱:“季氏還讓人去城東請胡僧,這分明就是不信黃御醫的醫術。”
李文慶眼睛中冒出火星子:“誰也不準去。”
誰知李文慶話音剛落,外面就傳來李文書的聲音:“二哥你在嗎?”
李文書站在外面等了一會兒,才見到面色陰沉的李文慶。
李文慶皺着眉頭:“三弟不會也要由着季氏胡鬧吧?整個太原府誰會比黃御醫醫術更好,這樣下去整個李家也要被人笑話。”
李文書沉默片刻點點頭:“二哥說的有理,我也是這樣想。”
李文慶剛要鬆口氣。
李文書卻道:“不過這次恐怕真的是老太爺的意思,”說着他頓了頓,“季氏說夢到老太爺讓她去東城找胡僧。”
“您不覺得這句話很奇怪嗎?”
“現在東城哪裡有什麼胡僧,可是放在十年前,太原東城的棲山寺可是胡僧聚集地。‘郎中醫內,胡僧治外’若是有人受了外傷,除了請郎中診治之外,還會去東城請胡僧。”
“後來常寧公主因服食胡僧藥而亡,皇上下令胡僧不得在武朝停留,棲山寺纔沒了往日的繁華。”
李文書的臉色越來越鄭重:“十年前的事嫣然這樣的小孩子怎麼會知曉,所以我想來想去,說不定真的是老太爺。”
院子裡刮過一陣風,吹得嗚嗚咽咽,李二太太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
李文書道:“老太爺的脾氣二哥比我更清楚,若是不能讓他老人家如願,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來。”
老太爺在的時候,差點將李文慶逐出家門,現在老太爺又顯靈要救治嫡長孫……
這分明是在說二房排擠長房啊。
李文慶捏起了拳頭,他就不信了,他那個死了多年的老爹還能在這時候搗亂,分明就是李雍和季氏的手段。
他攔着就中了他們的計,那好,就隨他們去。
李文慶道:“讓人去請,若是胡僧能治好雍哥的傷,那可就是嫣然的功勞。”請不來,自然就是季氏在胡鬧。
……
李雍只覺得很疼,那疼痛沿着腿爬上來,來到他心尖上,片刻之間他額頭上就滿是冷汗。
額頭上一涼,就像初春迎面而來的微風,讓他焦躁的心一下子被撫平了許多,他慢慢地睜開了眼睛,對上了雙璀璨的眸子。
李雍一時恍惚,竟一時不知自己身在哪裡,好像回到了小時候,皇上親自爲太子和晉王選陪讀,他跟隨父親進宮去,那一年,他見到了黑陶瓦、金桃樹,他雖然在宮中病倒,卻得到了最好的照顧。
後來每次他生病,都會想到這段過往。
“水再換一換。”一隻手伸過來摸了摸他的額頭,然後順着他解開的襟口滑下去,微涼的指尖就落在他滾燙的身上,竟然讓他覺得十分舒坦。
這樣一想,李雍忽然清醒了不少,他從不曾讓人貼身侍奉,更別提這樣觸碰他。他已經不是小孩子,早就長大成了個男人,誰有這樣的膽子……李雍腦海裡浮現出一個人的面容。
季氏。他身子一弓,徹底清醒過來,揮手就去推身邊的人。
季嫣然不禁咋舌,李雍簡直就像一口燒紅的鍋,淋上些水就滋滋冒熱氣,虧得滿屋子人還能這樣鎮定,正胡亂想着,她的手腕忽然被抓住,她嚇了一跳向旁邊躲閃,卻反而按在了李雍的胸口上。
“砰砰砰”他的心跳得像擂鼓一樣,彷彿隨時都要躍出來。
這樣握着別人心臟的滋味可不好受,季嫣然看向李雍:“我只是給你換布巾,快鬆開我。”
沒有捉住那隻手,反而將她留在了懷裡,再被她這樣一說,好像是他在……關鍵時刻她還反咬了他一口。
李雍目光一暗,轉頭只見旁邊的丫鬟羞紅了臉。
“都出去。”李雍咬牙喊了一聲,屋子裡的下人像是明白了什麼,忙放下手中的東西走了個乾淨,小丫鬟還體貼地放下了幔帳。
李雍眼睛裡紅絲更甚,看起來像頭被人摸了尾巴的狼,該走的沒有走,不該走的倒走了個乾淨。
李雍穩住心神,不想再去理季氏,他發現每次對上季氏,她都能顛倒是非黑白。
“你不會死吧?”季氏的聲音再一次傳來。
已經很多年沒有人問過他類似的話。
李雍吞嚥一口,嗓子稍稍舒服了,他昏沉過去的時候,彷彿聽到季氏叫人去找胡僧,“誰告訴你去找胡僧?”
季嫣然還沒說話,容媽媽走進來稟告:“三奶奶,東城那邊沒找到胡僧。”
“一個也沒有?”季嫣然有些詫異,“東城的棲山寺不是有很多胡僧嗎?”
“那是十年前,”李雍道,“現在已經很少見了。”
季嫣然不禁哂然一笑,這身體裡總算有一個記憶能用得上,沒想到還是過時了十年的,真是奇怪的很,爲什麼她總覺得胡僧還在那裡呢。
折騰了一晚,天已經快亮了。
“備車,”季嫣然道,“我去棲山寺看一看。”
還是眼見爲實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