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

老大

較初一比起來,初三的課程更多的是測試與自習。壓力下的少年少女學會了自我解壓的辦法,幾乎任何一件小事都可以作爲笑談。往日對君君喊得那聲“老大”,此時也成了娛樂的稱號。

每當君君從走廊窗前桌邊路過時,打鬧的男生們總會停下來,齊齊笑喊:“老大。”

君君則幾年如一日地微微頷首,繼續走開。

一衆人頗有些黑幫的雛形。其中尤其以那位“強子”爲劇,小時候是最小的蘿蔔頭,長大了仍然是男生裡最矮的。哦,強子小時候叫強強,後來到三年級的時候突然就要求叫自己“強子”了。說是這樣顯得自己比較有威風。

自習課上,君君正低頭看數學書,胳膊忽然被捅了捅,旁邊的人壓低聲音:“老大。”

話音剛落,班級就一陣起鬨,此起彼伏的喊聲從門口傳來:“老大,一年級的小妹妹找!”

君君擡頭,起身出去。站在門口的小小狡黠地笑笑,拉着君君往樓梯邊移了幾步,揚了揚手中粉紅色的信紙,然後挨着牆開始摺紙,神情專注。

君君看着那雙手變魔術般的幾下,一個完整的心就被疊了出來。

小小一臉驕傲自得:“送給君君。”又將一個東西塞進君君褲兜裡。

君君拿着進屋,又是一陣以強子爲首的起鬨,幾個人於是稀稀落落地跟着喊:“歡迎老大歸來!”

君君坐下,剛剛拿出那個桃心,就被身邊的人搶走,緊接着是強子誇張的聲音:“喲~送愛心啊!”

君君伸手的間隙,那顆心就被傳了出去,幾個男生扔來搶去,所到之處,驚起一片呼聲。

君君低下頭,偷偷看了眼從褲兜裡摸出的那支筆,筆側有條磁鐵,筆頭上面一個圓圓的笑臉,筆身寫着卡通字體:“看到你,就開心。”

是最近頗流行的情侶筆。

君君小心地把筆塞回桌子裡,聽到一陣不解風情地輕嘆,接着小宇把心放回了她的手裡。

君君一巴掌拍開強子湊近的臉,把那顆心夾在書裡,看了會兒又翻到前面,撕下數學書的扉頁,回想着剛纔小小的動作,嘗試着摺疊,幾次之後,最終團成團,揚手投進了教室一角的垃圾桶。

強子站起身誇張大呼:“三分球,進了!”

“球”字未落,班級就奇蹟地集體息聲,因此強子經過故意修飾的尖細聲音格外突兀,門口三十多歲的男人推了推眼鏡,虎着一張臉:“李小強,給我出來!”

強子一言不發,出門時忽然轉身朝衆人扮了個鬼臉,整個教室剎那充斥轟然笑聲,卻緊接着再次戛然而止。

男人站在強子身後,一巴掌將他拍開,伸出食指警告地點了點教室。

之後英語老師和強子一起進來了。英語老師是位中年婦女,但卻很時髦,性格也不錯,但總是不按套路出牌,讓學生又愛又恨,私下裡給英語老師起了個親切的外號“老巫婆”。

英語老師一進來,就要求拿出前天發的三張卷子,問:“第四套做了沒有?”

全班集體沉默,英語老師檢查了一遍,點出十幾個同學,最後在小宇面前停了停:“哦,這不是咱昨天早自習用英語行酒令的小宇同學嗎?”

有幾個人憋不出發出幾道氣音。老師面無表情地拍了拍桌子,問:“怎麼說來着?”

小宇很老實地垂眼,一本正經地回答:“Two good,two five,two good.”

未及說完,同學立刻鬨然大笑。老師在笑聲中走到講臺上,拍了拍講桌,甩着卷子尖聲道:“昨天上午上課前,我提醒過你們一次。晚自習,我又來提醒過你們一次。”

老巫婆嘆了口氣,讓那十幾個人站着,開始講卷子,每到生詞時,全班便很有默契地沉默。幾次三番下來,老師忍不住放下卷子問:“爲什麼一到生詞就沉默?你們的詞典是用來吃的嗎?”

又是沉默,老師沒辦法了接着講完,很是瞭然地問:“第五套也沒做吧?”

這次是異口同聲:“沒有。”

老師開始開啓嘲諷技能:“哦,那第三套也沒做吧?”

這次同學們異常沉靜:“做了。”

老師很欣慰地點點頭,開始講題,到生詞時,全班再次沉默了。老師放下卷子:“有兩個字可以形容我現在的心情。”

“絕望。”同學們異口同聲。

“無語。”老師答。

後兩節課是物理。初三的物理老師是位大腹便便將近六十歲的老頭子,常備手絹,進教室前總會清清嗓子,咯咯痰,然後挺着肚子進屋。班上同學因此稱其爲:“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再見其腹,而後見其人。”

老頭子上課時,也是邊擤鼻涕,邊慢條斯理地挑刺。和英語老師不同,他似乎格外喜歡小宇,每次上課都盯着小宇。如果發現小宇睡覺,老頭子就會走過去嘆口氣,卻也不喚醒,只是等下課鈴響,走回講臺,然後問剛醒過來尚還迷瞪的小宇:“不錯,不錯,我看了看,這時間,應該夠睡兩覺了吧?”

全班立刻鬨然大笑,男生更是拍着桌子,高吹長哨。小宇的臉立刻窘得通紅,卻還是裝作一本正經看書的樣子。

而逢實驗課時,老頭子便站在小宇旁邊,觀看整個過程,完了還要講上一段評語,甚至把鑰匙留下,好讓君君爲小宇演示物理實驗。

放學後不一會兒,班級裡便只剩下前排的君君和後排的小宇。小小一蹦一跳地進來,抱怨道:“數學老師又拖課了!”

君君擡頭看了一眼,在卷子上寫下答案,看最後一道題。小小看了一眼:“物理?聽說好難的——君君,你爲什麼不用我給你的筆?”

君君一邊在草稿紙上驗算,一邊“嗯”了一聲。小小歪歪頭:“爲什麼不用?哥你去哪兒?”

正要出門的小宇答了句:“廁所。”

小小點點頭:“哦。”回頭便見君君看了小宇一眼,然後眼神炯炯地盯着自己,想了想,遲疑地叫道:“……姐?”

君君有些臉紅,強制壓住上翹的嘴角,搖搖頭:“不用。”

小小摸了下鼻子,忽然笑得賊賊的,跳到小宇面前,從他耳朵上拽下耳機,順着線把兜裡的MP3拿出來。小宇習慣了,只囑咐一句:“音量開小點,對耳朵不好。”

“那你還開這麼大。”小小說着,還是把音量開小了一些,然後坐到君君旁邊,將刻好的粉筆放在桌子上,眼見君君把最後一道題的答案在草稿紙上算好,把耳機塞過去一個,自己一個。

君君一邊謄寫,瞥見桌前用粉筆刻出的長裙公主,拿在手裡看了看底下陰刻的“小/愛心/君”,嘴角再一次翹了起來。

中考的時間越來越近,整個初三像是進入了考試時期,每天除了考試就是講試卷,甚至還要擠出來時間熟練實驗。

當物理實驗室裡的玉米粒被小宇第七次切開的時候,強子忽然跑了過來:“小小被幾個小屁孩攔住了。”

君君立刻站了起來,三人往一年級教室走去。臨近的時候,君君忽然伸手攔了一下,三個人停了下來,小宇和強子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君君。君君卻放慢了腳步,開始向前。

小小本來靠牆站着,皺着眉,一臉不悅,看到君君等人,立刻換上笑臉,擡手叫道:“君君,哥!強子!”

爲首的那個紅頭髮這纔回頭,看到三人時明顯愣了一下,急忙命令自己帶的其餘三人攔在走廊。

“喂!你們給我站住!”紅頭髮粗聲粗氣地喝:“要不然我們要動手了!你們想捱揍麼!”

君君只是看着小小,眼神不動,腳步不停,越走越近。小宇和強子默契地沒有吭聲,只是小宇頗有氣勢地看了那男生一眼。有圍觀的人在旁邊道:“誒這不是初三的嗎?這個是初三的老大誒!”

身形上的差距,和旁觀者的話使得紅頭髮語氣立刻低了下去,禁不住後退一步,伸直的胳膊慢慢放下,任君君三人走了過去。

君君先是圍着小小轉了一圈,確認無礙後纔在小小面前站定。小宇緊隨其後,大步走近,上下看了看小小,眼神不善地掃過旁邊那四個人,問道:“怎麼回事?”

小小努嘴:“他想讓我做他女朋友,我不同意。”

紅頭髮剛要開口就被小宇一拳打懵了,其餘人見狀不敢動彈。小宇指着幾個人,沉聲威脅:“做你女朋友?想都別想!以後再敢讓我看見你們欺負我妹妹,就把你們打成殘廢!滾!”

強子衝周圍擺擺手:“哎散了散了!還都在這兒幹什麼?等着捱揍嗎?”

幾個人這才急忙跑開,看熱鬧的人也跟着散去。

回去的時候,四個人騎了三輛自行車,小宇看了眼非要坐在君君後車座的小小,嘆了口氣:“我們馬上就要畢業了,你這樣以後再被人欺負怎麼辦?”

小小擺擺手:“哥你放心!他們膽子很小的,就是看起來唬人而已,尤其是那個紅毛。”

強子在邊上附和:“就是就是,沒看我們老大一句話都沒說就怕成那個樣子!”

到廢公園的時候,小小扯了扯君君的衣襬,君君於是停下車子,小宇和強子也把車子停下,強子誇張地嘆了口氣:“你又要爬牆?誒我說,小小你都多大了,這樣小心以後嫁不出去!”

小宇呸他:“你才嫁不出去!”

“嘿!”強子看着小小哈哈笑着和君君從矮牆跳進去,指了爬上牆的小宇半天,憋出一句:“你也嫁不出去。”

小宇聞言回頭,嫌棄地看了他一眼,鄙視之情溢於言表。強子爬上牆頭時才後知後覺低低罵了聲:“草——”

夏季的廢公園野草蔓延,花團錦簇。

小小照舊踩出一塊地,從書包裡拿出報紙,和君君挨着坐好,然後伸手開始摘周圍的花。強子和小宇則直接席地而坐,期間強子氣不過拿草葉不斷砸小宇,最後被小宇摁着打了一頓,以投降告終。

這邊小小已經摘了一捧,正從中挑揀出較長的花準備編花環。強子在一邊看着,直到花環被戴在君君頭上,“誒”了一聲,看向小小:“老大帶着真好看,小小也給我編一個唄?”

小宇聞言立刻嗤了一聲:“你個男的好意思要花環,噁心不噁心?小小別給他編!”

小小點點頭:“我聽哥的。”

強子撇撇嘴:“哎喲你現在怎麼這麼聽話?”

小宇得意地哼哼,強子拔了根草恨恨咬在嘴裡:“就你嘚瑟!”

小小又順手挑了一把草,起身:“我們走吧!”

天色漸晚,只有些許的晚霞餘光,將幾人沐浴在一片金色的海洋裡。

回到車旁,小小把一束花放在君君車簍裡,又把那束草裝飾在小宇車頭。小宇頓時有些哭笑不得:“爲什麼我的是草?”

強子踢開腳撐:“喲喲喲,男的好意思要花,噁心不噁心?”

小宇一腳踢過去,兩人嬉鬧了一陣,推着車子往前,強子忽然開口:“過幾天,我也要離開這兒了。”

小宇一頓:“你不考試了嗎?”

小小也停下了。強子繼續開口:“我爸被調往外地了,我們全家都要跟着走了。”

四個人一時沒有說話。小宇拍拍強子的肩膀:“到時候記得跟兄弟說一聲。”

小小忽然回身,重新跳進公園,過了會兒拿着一束花出來,遞到強子手裡。強子樂了:“唉,想不到走了還能讓小小送我一束花,值了值了。誒小小你爲啥不直接從老大車簍裡拿些給我。我看着還那麼多呢!再回去一趟多麻煩!”

小小搖搖頭:“那不行,再多也是我給君君的,不能給你!”

強子連連點頭:“是是是。”

幾個人推着車子起步,好像忘記了先前的告別通知,繼續一路歡聲笑語。

回到家,君君把那束花放入已經被換成了更大的箱子裡,然後盯着裡面亂七八糟的東西好一會兒,才蓋好蓋子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