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舞
小小扭過去，正是剛纔被喬安形容“海納百川”的女生，女生沒有動，教室裡詭異地安靜下來。小小再次低下頭去，雙手交纏在一起，只覺得剛纔兩人的默契實在刺眼，心裡酸酸的，慢慢流滿全身，突然間恨不得縮成一團，離開這個地方，卻又捨不得，於是僵坐着。
旁邊的喬安又開口了：“啊，我記得君君老師是代課老師吧？”
君君稍稍歪了一下頭，笑着沒說話，教室裡更加安靜，那個女生噌地站了起來：“我剛纔沒有聽清楚問題，代課老師能不能再重複一下？”
“代課老師”這四個字被說出一種咬牙切齒的味道，小小聞言立刻擡頭對她“哼”了一聲，女生頓時有些莫名其妙。喬安又及時插嘴：“啊，你的意思是剛纔其他同學太吵，以至於你沒聽清？”
上百雙眼睛立刻轉換目標，女生臉漲得通紅：“我不是——”
“啊，那你的意思是，你因爲是代課老師的課，所以就沒認真聽，然後就沒聽到問題？”
小小調整了一下呼吸，扯出個笑，雙手給喬安點了個贊，喬安遞過來一個“小意思”的眼神。女生的臉色又紅又白：“我不是——”
“好了。”君君突然開口，屈指敲了敲課桌，“現在是上課時間。”
接着，君君重複了一下問題，女生卻因爲情緒問題，回答得有些亂。最後君君擺擺手讓她坐下了，然後補充說明了一下，語言簡潔明瞭，條理清晰。
小小忍不住露出與有榮焉的笑來，衝君君小幅度比了個愛心，扭頭對看着自己一臉驚奇的喬安誇讚：“看！我家寶寶厲害吧？”
喬安：“厲害厲害！簡直厲害得萬衆矚目，天下無雙！”
放學之後，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喬安起身拍了拍君君的肩膀：“寶寶加油！”
君君下意識朝小小看了過來，並於一瞬間接受到了小小流露出來的不滿，又若無其事扭過去：“叫我君君。”
喬安風情萬種地撩了一下捲髮，斜過來看她：“我懂我懂~”
送到影視學院下車前，小小忽然扯着君君的袖子，膩過去：“後天爸讓哥帶着林小姐回家吃飯，我感覺他們又會吵起來。不如寶寶和我一起回去吧？”
君君剛打算搖頭，小小立刻起膩：“去嘛~寶寶~去嘛去嘛~”
君君捂着額頭：“我去我去。”
小小立刻美滋滋笑了：“就知道寶寶最好了！”
送到宿舍樓要經過一個廣場，廣場上圍了一圈人，浪漫舒緩的音樂從裡面傳出來。小小拉着君君拐過去，往裡湊了湊，一路不斷說着：“借過一下，謝謝。”
君君一點沒聽到，注意力全部在兩人交握的手上，心裡只覺得，甜甜的，暖暖的，卻又有一點空落。
中央有幾十對人在跳交誼舞，很少的一部分是統一着裝，其餘的全部普通着裝。
君君左邊的一對情侶躍躍欲試，男生不斷搖頭，在女生磨了一會兒後，才點頭答應，兩人於是笑着進入舞場。
小小看了一會兒，拉着君君往另一邊走，最後走到音響附近，拉住一個女生吼：“這是在幹什麼？”
是上次的姐妹倆，姐姐先是叫了小小的名字，然後同樣大聲吼：“女工部的活動！”
旁邊的妹妹吼：“誰都可以進去跳！”
小小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後先前的姐姐看到君君“啊”了一聲，後來的妹妹緊跟着“啊”了一聲。
小小疑惑地看了君君一眼，先前的姐姐扭過去：“就是那個‘我餓了’——”
後來的妹妹深情對視：“‘想吃什麼’的——”
兩人一起繼續吼：“青梅青梅！”
小小臉一下子紅了，拉着君君走開，不斷囑咐：“別理她們！”
直到遠離喧鬧，小小才停下來，看了看時間：“還有一個小時查宿舍。”
人羣慢慢散了，過了一會兒，音樂也停了，廣場上只剩下稀稀落落的情侶，還有收尾的學生會幹事。
兩人順着往左邊一條路走去，小小捏了捏君君的手，說：“我給寶寶唱歌吧！”
君君的手忍不住一緊，又鬆開，點點頭。小小忽然問：“君君還記得我教你的那首歌嗎？”
君君停下腳步，看着小小，後者開始唱：“如果下輩子——”
“我還記得你。”
“我們死也要，在一起。”
像是回到了那年，一前一後的女孩子不近不遠地相攜回家。
前面的女孩一本正經地教授，後面的女孩笨拙卻認真地學。
哼着哼着，小小站好，後退一步，作出了一個邀請的姿勢。君君掩住嘴脣笑了笑，搭過去。
小小換了首歌輕輕地唱，兩人隨着拍子，慢慢起舞。
周圍也許有人走過，也許有風走過，君君都不曾知道，只注意到抱在一起的兩人一步一步，一步一步，越抱越緊。
燈滅了，樹葉嘩啦啦地響，不遠處有低低絮語，夜空繁星滿天。
每一件事物都格外恬靜，像是浸泡了情意的咖啡，流轉在怦然而動的心扉處，濃淡恰好。
入夜，手機顯示新信息錄入：“寶寶，晚安，記得明天的約定 ，麼麼噠(*/ω╲*)”
君君眉梢眼角染上溫柔的笑意：“麼麼噠是什麼？”
“就是親親(づ￣ 3￣)づ，快上微信，我要給你看好東西！”
君君依言上去，收到一張圖片，是路燈邊緣的影影綽綽下，兩人擁抱起舞的照片。照片拍的很有一種安寧怡靜的意味，君君發過去：“很好看。”
小小回：“這是在我們學校貼吧找到的！他們都蓋樓了！”
君君打開瀏覽器搜索到貼吧去看了一眼，標題很響亮“Σ( ° △°|||)︴驚！抱着脫單的目的去參加學生會的廣場舞卻看到這個！”
一樓度受。
2樓樓主：來來來！讓樓主說說。當今天聽到學生會組織廣場舞的時候，我一開始是拒絕的！然而，當我想到自己單身的現狀之後，我是支持的！特地換了新衣服，弄了新發型，打扮地煥然一新，奔着脫單而去時，我接到了一個任務，是的，是畢業作業的任務==，那一瞬間，我想到了被60分支配的恐懼，於是一頭扎進了知識的海洋。
3樓樓主那樣的人：然後淹死了？
4樓樓主：等我回過神的時候，時間飛逝不等人，於是我決定踩着廣場舞的尾巴，飛奔而去。
5樓快看這裡有坑：無圖無真相╮(╯_╰)╭
6樓樓主回覆3樓樓主那樣的人：說我淹死的那個你出來，我保證不打死你！
7樓樓主回覆5樓快看這裡有坑：看！/圖片/
8樓該用戶不存在：樓主攝影不錯，用的什麼牌子手機？
9樓樓主：我看到了什麼！我看到了人類的終結！那一瞬間，一股清氣自丹田發出，流竄周身大穴，打通任督二脈。我一瞬間，頓覺靈臺清明，一種無以言表的感覺徐徐盤繞心間，只覺得好似豁然開朗，福至心靈。
10樓你到底是誰：樓主宅男，鑑定完畢。
11樓樓主回覆8樓該用戶不存在：私聊。
12樓樓主回覆10樓你到底是誰：拒絕人身攻擊，我要和你約戰！
13樓樓主：那一瞬間，我彷彿看到有一扇門緩緩打開。
14樓就是不吃藥：啊啊啊啊啊！我感覺今夜月色明亮，我的血液在沸騰，已經快要忍不住了！
15樓還有什麼名字：這種走進新世界的感覺！
16樓君子愛小人：總覺得蠢蠢欲動，無法安睡！原來此處在召喚我的靈魂！萬分感謝 o(*￣︶￣*)o
17樓你說你說你說：我去竟然是同性戀 好惡心
君君手一抖，頓住了，這才注意到小小又發了幾條消息：“我從那裡摳出來的。”
“對了，今天忘記看了，鬱金香開了嗎？”
“怎麼不說話？”
“寶寶寶寶”
“寶寶睡了嗎？”
君君急忙回：“沒睡。”她起身去看了看鬱金香，回道：“估計再過一兩天花就開了。”
“哦哦，我看寶寶一直沒回，還以爲寶寶睡了。”
君君遲疑了一下，寫：“剛纔去廁所了。”
“這樣啊！我要看花開。”
君君：“好的。”
那邊又發過來：“明天又要和寶寶在一起一整天啊！”
君君問：“？”
接連兩條信息：“你說我倆這樣朝夕相處，會不會有一天，我們相愛了？”
“哈哈哈哈，到時候我就去學校貼吧發帖，標題就叫：我哥租來的女朋友，結果卻和我在一起了。”
君君想了想，回：“那就去領證好了。”
每一個字都打得很快，卻被刪了又寫，手甚至微微發顫，起了一層薄汗。君君忍不住屏住呼吸，緊張地等待着回信。
那邊沒有再回，說不清是失望或是其他，過了一會兒，君君忽然笑了，搖搖頭，發了條“晚安”，關機。
牀頭燈打出的陰影折摺疊疊在桌頭牀腳，君君看了會兒窗邊的貝殼風鈴，熄燈睡覺。
第二天，君君是被特意設定的手機開機鈴聲吵醒的，之後難得早起洗漱，最後打開櫃門挑選衣服。
米色哈倫褲加薄黑白條紋的毛衣？君君搖搖頭，看着蝙蝠衫，想想作罷，最後換成了黑色的運動九分褲，短T恤，外面加了外套。
手機震動了幾下，鈴聲響起，君君急忙跑過去拿起，頓了頓，接通：“喂？”
話一出口，脣角便不自覺揚了起來，君君停了一會兒，忽然噌的起身，走到窗邊拉開窗簾。
樓底下的小小一手晃着，又蹦又跳：“寶寶寶寶！”
旁邊的行人忍不住側目，君君有些頭疼又有些甜蜜，衝她擺擺手，見她跑進樓裡，便轉身去客廳開門。
首先是小小見面式的熊抱，而後小小退開，圍着君君轉了一圈，突然又抱上來：“啊！不要寶寶穿這個，寶寶穿這個是要出去勾搭別人嗎？我不要我不要，寶寶花心大蘿蔔！”
君君拖着她進到屋子裡，兩人一起坐在沙發上，小小仍舊粘着不放，君君無奈開口：“要不我換一套吧！”
“不要！”小小立刻否定，“就要則個！讓別人看看，則麼漂釀帥氣的寶寶四哦家的哦！”
君君點她：“正常說話。”
小小吐吐舌頭，鬆手站起來，得意而又帶些忐忑地看着君君：“寶寶看看我！”
電話打入，君君掃了一眼來電顯示，對小小道：“看了。”然後接通。
小小撅着嘴走向廚房，把帶的早飯放進微波爐，不斷嘟囔，忽然豎起了耳朵。
“……不能不去嗎？我真得不喜歡相親。”客廳里君君的聲音帶些無奈，卻還是很耐心：“推掉吧！我不去了。”
君君忽然朝廚房這邊看了一眼，小小急忙閃身躲回牆後，聽君君繼續：“我知道了……後天回去……嗯，放心吧……嗯……”
“嘀——”
小小回神，把早飯從微波爐取出來，端到外面的餐桌上，見君君已經掛斷電話，起身走了過來。
吃過早飯，君君才意識到小小從剛纔就一句話沒有說，於是眼帶詢問地看過去。小小擡頭看了眼，又低下頭：“寶寶都不想看我。”
君君一臉莫名：“？”
小小：“我剛纔讓寶寶看我，寶寶都只是掃了一眼。”
君君有些哭笑不得地嚥下一口粥。小小繼續道：“那不叫看！”並反覆強調：“那只是掃了一眼，掃了一眼！”
君君放下早飯，正視：“嗯，我在看。這樣行嗎？”
小小擡頭對上君君的雙眼，登時一愣，轉而有些害羞地問：“寶寶看我美嗎？”
君君鬆了口氣，低頭喝粥：“美。”
小小瞪大眼睛：“寶寶太敷衍了！”
君君急忙擡頭，作一臉驚豔狀：“美！”
小小這才彎彎眼笑開：“麼麼噠~”
開玩笑也好，當真也好，誰都沒有提起昨晚的那條短信。
君君眨了眨眼睛，抿脣不覺笑了。
坐上車的時候，小小忽然開口：“我有一件事要跟你說，寶寶且聽我慢慢道來。”
君君替她繫好安全帶：“說。”
小小故意使壞朝君君耳朵輕輕吹了口氣，君君動作一頓，聽那細膩帶着些微溼氣的聲音軟軟在耳邊響起：“我——們——的——手——機——放——在——一——起。沒了。”
耳朵的溫度慢慢降下來，君君扭頭，盯着近在咫尺的眼睛。
這雙眼大大的，眼尾下跌，睫毛彎彎的，又長長的，看着人時，會顯得無比真誠，又帶些無辜的小委屈。
鼻息相聞，瞳孔裡照出彼此的影子，清晰到讓人捨不得眨眼，只是瞪大眼睛不錯地盯着，心跳的聲音越來越響，偏偏彼此的呼吸卻不約而同地屏住了。
這麼近。
卻又那麼遠。
只這一點距離，哪怕再曖昧，卻無論如何不敢跨過去。不是豁不出去，是怕豁出去之後的從此不見。因爲太捨不得，所以豁不出去，所以這點距離便成了鴻溝。
君君一點點後退，後退到正常的距離。她說：“……是挺慢的。”
沉默半程，小小終於重新吵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