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熙柔揉手把紙條搓成碎屑,又用將蠅頭小楷密密麻麻寫了一張類似方子的東西,並了幾句話,而後捲成個指甲蓋大小的紙卷。
來信時的蠟丸已經掰開了,她收集起碎塊,重新烤化,將新寫好的東西包在裡邊,黏在了恭桶底下的凹陷處。
做完這一切,她悄無聲息的躺回牀上,張目沉思。
謝靜姝離開京城已經兩個多月,一個月前,她失去了江同和的消息,而淑妃和她傳信,距離上一次也已經過去了半個月。
這期間,一定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的事。
第二日一早,太監取走了空蕩蕩的恭桶。
***
前段日子聽風的兩個主子都不在京都,聽風成員便循規蹈矩的探查消息。一直到靜姝和舒衍相繼回來,他們纔開始有針對性的蒐集某一方面的信息。
譬如,宮中的探子一早就把趙熙柔每日的活動送上了靜姝的案頭。
冷宮裡沒人伺候沒人說話,趙熙柔能做的事也有限。一眼掃過去,就可以看出日子的枯燥。
什麼時辰梳頭,用了什麼頭飾,穿了什麼衣服,全都仔細的記錄在案。
“昨天晚上起了一次夜?”靜姝翻到最後一頁,喃喃道。
“有什麼問題嗎?”秋月不解,看着手下的描述,點燈,出恭,很正常的一件事啊。
靜姝把前幾頁翻給她看,根據上面的記錄,一連半個月,趙熙柔都睡了一整晚。
“她這人愛重自己的美貌,夜裡不睡於肌膚有損,你看……”靜姝指給秋月,“每晚她都準時入睡,困在冷宮這麼久,她也沒打亂過自己休息的時間,每天早晨花在梳妝上的時間也一點都沒省。”
秋月一目十行的掃下來,發現果然如此。
而且她絕大多時候都會在睡前解決好生理問題,只有偶然那麼幾日會起夜。
“所以那幾天是有人在聯繫她?”
“查,昨天都有什麼東西過了她手。”頓了頓,靜姝又道:“尤其是茅房。”
江同和只是個替人辦事的,揚州一行,她和夜寒川一身的傷,還有夜寒川中的毒,是時候跟正主討回來了。
進宮路上,靜姝問秋月,“我讓你做的藥做出來了嗎?”
“已經好了。”秋月答。
靜姝滿意的點頭,和秋月去鳳禧宮裡取了藥。
如今已是四月,鳳禧宮裡兩棵大杏樹團團的開了滿樹的花,樹底下落了厚厚一層花瓣。
靜姝弄了張躺椅,沒骨頭一樣賴在上邊,手心裡鬆鬆的拿了一把團扇,不時擋擋落在她腦袋上的杏花。
靳皇后坐在她旁邊,聽她懶散的說着到揚州之後的事,其中提到的最多的人物就是夜寒川。
“就這麼喜歡他?十句裡有九句都帶他的名字。”
靜姝一愣,隨後拿團扇矇住臉,肆無忌憚的笑了。
“母后,他真的很好。”
好到讓她這麼怕輸的人,都願意壓上全部身家去賭一個和他的未來。
靳皇后由着她笑完,提醒道:“你父皇不久就會發兵北越,夜寒川是最好的人選。”
“他不會輸。”靜姝篤定道。
靳皇后拉着她的右手,慢慢的梳理着女兒手上的骨節,沒有刻意遮掩自己的心疼和擔憂。
單那一句話她就聽出了弦外之音,只怕夜寒川上了戰場,她這傻女兒也要跟着去。
去趟揚州就受了這麼重的傷,若是去北境……
“母后,我不會有事,我們都不會有事。”靜姝看出母后的擔憂,安撫道。
軟塌邊上的杏花落了厚厚一層,秋月帶人來回話了。
“母后,我……”靜姝用扇子指了指外邊。
靳皇后哼了她一聲,“去吧,你哪次進宮來這不是順便?”
靜姝訕笑,卻由着丫鬟給她套好鞋子。
“若有人爲難你,差人來報。”靳皇后道。
靜姝立即露出一個討好的笑,“還是母后心疼我。”
硃紅的宮牆盡頭,是一個灰突突的院子。
幾個太監宮女跪的整整齊齊,全都垂着頭,在靜姝眼皮底下露出一個烏黑的發頂。
前邊,一個恭桶倒扣着。
靜姝用布巾捂住下半張臉,隔着帕子抹了一把桶底,帕子上沾了一點細碎的蠟屑。
“解釋解釋?”
一排腦袋低的更低,沒一人吱聲。
“分開審吧。”
其餘幾個人交給秋月,靜姝單把中間的太監拎進了一間屋子。
太監低眉順目,隱隱鬆了一口氣。
幸好沒落到那個丫鬟手裡,她那一包針看着就嚇人。
至於長公主,長了一副好說話的樣,被她審頂多就挨些板子,熬一熬就過去了。
他抱着這樣慶幸的心態,偷偷瞄了長公主一眼。
靜姝正在往杯子裡倒酒,細水長流的倒了半天,似乎很是捨不得。
最後倒了約莫有半杯,遞給太監。
“嚐嚐,我從威遠侯那拿的酒。”
太監摸不清她想要幹什麼,但喝酒總比受審要好,於是他一口喝了。
夜寒川的酒太烈,太監一瞬間就嗆出了眼淚。
“嘗過了就行。”靜姝慢條斯理道:“我一會兒會在你身上動刀子,但鑑於你的嘴巴可能比較嚴,審問的時間比較久,爲了避免你的傷口惡化危及性命,我會用這個酒把下刀子的地方都洗一遍。你估摸一下會有多痛,然後忍着些,我不喜歡聽到大喊大叫。”
太監愣愣的聽着,被烈酒嗆紅的臉慢慢變白。
“把他按桌上。”靜姝指揮旁邊兩個侍衛,“先從胳膊開始吧。”
侍衛應聲而動,毫不留情的把太監按在桌子上,單把一條胳膊抻了出來。
靜姝拿着匕首,面色平靜的把胳膊穿了個對穿。
嗷!
太監慘嚎一聲。
靜姝蹙起纖細的眉,“不是說了叫你忍着些嗎?”
太監半邊臉被按扁在桌子上,渾身都在冒冷汗。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錯了,大錯特錯!
長公主只是看起來好說話!她纔是最狠的那個!
一刀下去眼都不帶眨的!
餘光裡看見她倒了一杯酒,太監的心立即提到了嗓子眼。
那酒有多烈他知道,要是倒在傷口上,他怕是要被活活疼死!
“長公主!我說我說!我什麼都說!”
眼看一杯酒要倒下來,太監連忙喊道。
靜姝收回酒杯,擱在了他胳膊旁邊。
太監緊張的嚥了一口唾沫,“趙熙柔在恭桶底下藏了信,這種信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出現一封,您不在的那兩個月來往次數很多。”
“然後呢?”
“然後……對,有人給了奴才銀子,讓奴才遮掩過去。這個人在宮外,我們每月月底在皇城根下邊見一面。”太監覷着靜姝的神色,奈何她一直是平靜無波的模樣。
“他讓奴才看到那種信後就扣下來,塞在攬翠湖邊上的石頭縫裡,是什麼人取走了,奴才真不知道。”太監苦着臉說。
靜姝琢磨着,他這一環節算是完整,趙熙柔也不會讓同一個人既送信又傳信。
“給你錢的人長什麼樣,畫下來。”靜姝找來紙筆。
“這,奴才不會畫畫啊。”
“那你這右手可真是不識相!”靜姝輕飄飄的說。
侍衛立即把太監的右胳膊拉了出來。
“我畫我畫我畫!”太監疊聲道。
一連畫了幾張全都畫廢了,靜姝也不急,慢慢的喝着小酒。
終於有張勉強能看,太監幾乎喜極而泣。
“叫畫師完善畫像,把他押進大牢。”靜姝看了兩個侍衛一眼,“此事如實上報給父皇。”
人走了,她擦乾淨匕首,把酒壺裡僅剩的那幾口酒喝完。
秋月那邊也有了些發現,趙熙柔往出送消息的那些日子,飯食中總有饅頭包子這兩種麪食。據膳房負責麪點的宮女交代,她也是收了銀子才把蠟丸放進裡邊,而蠟丸是一個宮裡一個姑姑交給她的。
靜姝找到那個姑姑時,她在房間裡自盡了。
“動作不慢啊。”靜姝看着掛在房樑上的屍體,嘆了一句。
秋月憂道:“死無對證,我們沒法證明信是來自玉華宮。”
“信到底來自哪,讓父皇去猜吧。”靜姝並不在意,指使人收了屍體上報皇上,她對秋月道:“那個人抓不着,趙熙柔卻是板上釘釘的,跟我去看看吧。”
算起來,去歲趙熙柔進冷宮之後,她就沒見過她。
四月正是開花的時候,連冷宮這麼荒涼的地方也應景的開了幾朵叫不上名字的小花。
靜姝過來的時候,趙熙柔正坐在桌子前畫圖——天盡關的兵防與地形圖。
這是她賴以保命的東西,自然不能一次性畫完。
只是每個月多畫幾筆,如今才堪堪畫了一半。
“長公主怎麼有這閒情雅緻來看我?”趙熙柔撂下筆,挑眉問。
她頭上髮髻繁複而精緻,未施脂粉也一樣嬌媚無比。
“怕老二沒跟你說,我來告訴你一件事。”靜姝搬了把椅子坐在她對面,語氣熟稔的像許久不見的老友,“江同和死了。”
趙熙柔目光一凝,也只是一瞬間,而後她又放鬆下來。
“你殺的?”像是隨口一問。
“夜寒川殺的。”
趙熙柔看着靜姝,半晌後她嘴角勾了勾,眼角眉梢都盪漾出笑意來,“這麼說,他最後那顆保命的藥丸用掉嘍?”
靜姝眸子眯了眯,她竟連那顆藥都知道!
“嘖,就算那顆藥能保住他的命,恐怕也受了不少折磨吧。”趙熙柔笑盈盈的問,“怎麼樣,我的毒藥,滋味不錯吧?”
“自然是記憶深刻。”靜姝漆黑的眸中沒有一點波動,從袖中拿出一個小瓶子,她淡淡道:“所以,你也來體會體會這種受折磨的滋味。”
趙熙柔得意的臉色一變,“你想幹什麼?!”
“按住她!”
秋月上前,反剪住了趙熙柔的手。
靜姝手指發力,鉗住了她的下巴,毫不客氣的把藥灌進了她的嘴裡。
“謝靜……唔!”
趙熙柔剛發出點聲音,靜姝就擡高了她的下巴,強迫她把毒藥一滴不剩的嚥了下去。
秋月鬆開人,趙熙柔猙獰道:“謝靜姝,我殺了你!”
靜姝退了一步。
一步的功夫,趙熙柔抽搐着倒在了她面前。
靜姝垂頭俯視着她,“他因爲你的毒受了多少折磨,你就成倍的受着。”
四肢百骸都充滿了劇烈的痛,不僅痛,還有種令人發瘋的麻木。
趙熙柔疼的想蜷縮,可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只能硬忍着。
在這樣極致的疼中,她卻咯咯笑起來,“謝靜姝,我還以爲你有多狠?也不過是拿了個毒不死人的毒藥來給我吃!”
她本就是用毒大家,疼了一會就發現這毒不會致死。
約莫三天,藥勁兒就會過去。
靜姝看着她額頭上疼出的冷汗,神情無悲無喜,“死多容易,活着比死難多了。你好好體會吧,三天後,我給你送第二瓶藥過來。”
“謝靜姝,你不得好死!”趙熙柔尖叫道。
皇上接到靜姝報上來的消息就對冷宮佈防重新做了安排,新來的守衛統領候在冷宮門外,見到靜姝轉身走出來,收回了探究的視線,恭敬地立在一側。
“看牢她,進冷宮的任何東西都要嚴查。”靜姝道。
“是。”
“上個頭領的疏漏你可知道了?”
“屬下知道。”
靜姝點點頭,欲走。
年輕的統領忍不住問道:“她是,還活着?”
“活着,不必管她。”
趙熙柔保持着摔到在地上的姿勢,牙都咬碎了也抵抗不了這種連綿不斷的痛。
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劇烈的喘息,只是她身材豐滿,前胸壓在地上,喘息也異常費力。
謝靜姝,我早晚要殺了你!
可再咬牙切齒,她能做的也只是瞪瞪眼,咬咬牙,身體的其他部位只會給她提供無窮的痛,並不能讓她表達憤怒。
喘息聲急促嬌媚,守在門口的年輕統領又往裡看了一眼。
趙熙柔捕捉到他的目光,眸子閃了閃,直直的盯住他。
年輕統領轉過頭,筆直的站在了冷宮門口。
趙熙柔並不氣餒,目光像是長在了他身上。
但很快她就看不下去了。
冷宮的地面是石板鋪就,這時候涼的很,她趴在上面這麼長時間,涼意讓她想如廁。
可她一動不能動,若是沒人幫忙,她只能這樣屈辱的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