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寒川平日裡冷白的皮膚隱隱泛着青色,雙眼緊閉,纖長的睫毛順服的垂在眼瞼上。
靜姝抖着手摸了摸他的頸側動脈,跳動雖然微弱,但好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怎麼回事?”
“我們把江同和逼到了江邊,但沒想到他還藏了有毒的暗器,侯爺被暗器刺傷中了毒。我給他吃了您留下的解毒丸,雖然保住了命,但一直昏迷。”姚五垂頭道。
“毒?江同和呢,他有解藥嗎?”靜姝疊聲追問。
“他投江了。”頓了頓,姚五又補了一句:“我們捅了他很多刀,掉進江裡八成活不了了。”
靜姝閉了閉眼,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揚聲道:“把揚州城所有的大夫都給我叫過來,有人不來就把他給我抓來!”
“陸達。”
“屬下在。”
“拿我的青銅牌,讓秋月和靳家的醫師儘快過來!明日一早我帶侯爺從官道回京,你帶他們接應!”
靳家那枚古樸的青銅牌,自從交到她手裡,這還是第一次拿到衆人眼前,也是她第一次動用。
“是!”
她的目光一直沒離開夜寒川,姚五看着兩人的樣子,鼻子有些發酸。
揚州的郎中們以最快的速度被請到了宅子,老郎中赫然在其中,他還以爲長公主身體出了問題,沒想到躺在牀上的是威遠侯。
二十好幾個郎中輪流把了脈,一個個眉頭皺的死緊,鬍子都拔掉了幾根,也沒商量出個所以然來。
“長公主,我等慚愧,侯爺中的毒太難解,我們……解不了。”一羣郎中唉聲嘆氣。
“你們就一點辦法都沒有嗎?”靜姝紅着眼睛問。
沒人吱聲。
老郎中仗着和靜姝多說了兩句話,試探道:“侯爺先前吃過解毒的藥,只是不對症,若是能找到製藥的人,興許能救回來。”
那毒和解藥都太高深,他們屬實沒辦法。
靜姝心裡又焦又燥,秋月是有本事,可她現在在京城,過來還不知要多少時日。
“那他……他現在還……能活多久。”這幾個字說出來,她眼尾已滿是痛苦的紅色。
只要夜寒川能挺過這段時間,她把京城的醫師弄過來,一定會有辦法的!
衆郎中商量了一番,給了她一個答案。
七日之內性命無憂,若是過了七日,就不能保證了。
郎中們離開後,靜姝在夜寒川的牀邊坐了很久,像是想了很多,又像什麼都沒想。
就在姚五以爲她要這麼一直坐下去的時候,她忽然站了起來。
“把我那個寬馬車收拾出來,帶夠吃食和水,不等明早了,收拾好就離開。”
她聲音一如既往的平穩,好像剛剛所有的脆弱都是別人的錯覺。
只有靜姝自己知道,這個時候,她不能倒。
還有七天的時間,她要想盡辦法,搶回他的生機。
“那揚州接下來的事……”姚五心裡覺得這樣最好,但也不由得擔心。
“昨晚我已飛鴿傳書去京城,父皇會盡快派人過來處理,這一段時間……”她抿了抿脣,“舒衍手裡有我的令牌,不會讓揚州亂起來的。”
如今這情景,她也只能自私一回,把舒衍扔在這處理這個爛攤子。
馬車很快收拾好,來時一百禁軍已經沒了差不多一半,靜姝又給舒衍留了一些人,帶着剩下的人踏上了回京的路。
銀鼠皮墊子上又鋪了一層綢緞褥子,夜寒川妥妥當當的躺在上面。
靜姝坐在他身邊,拿溼布巾慢慢的細細的擦着他的手。
因爲手上有傷不方便,她幫他擦臉擦手用了很長時間,把布巾收好,她怔怔的望着這個生氣微弱的男人。
她喜歡着他忌憚着他,她曾數次問自己夜寒川日後若是真反她該怎麼辦,這問題一直沒有答案,就算現在,她也不能回答自己。
但有一點她清楚。
她捨不得他死,很捨不得。
“來揚州時我答應過你,等料理完江同和,我回京就奏請父皇發兵北越給你報仇,你得活着,不然怎麼領兵踏平北越?”靜姝散開他的頭髮,慢慢梳順。
這話說的像平常聊天,好像夜寒川會回答她。
姚五騎馬走在馬車旁邊,聽到北越兩個字忽然想起了什麼。
“長公主!”他急走了兩步,湊近了馬車車窗。
“怎麼了?”靜姝打開窗子。
“江同和應該是趙熙柔的人。”姚五暗恨自己,侯爺一昏迷他就亂了方寸,竟然把這麼重要的事給忘了。
“什麼!”
“他和我們交手時說,長公主很喜歡侯爺,說的應該是北越的長公主,還說,用她的東西來殺侯爺!”
“你怎麼不早說!”
姚五垂下頭,悔道:“我擔心侯爺,把這事忘了。”
靜姝深吸了一口氣,對他道:“全速趕路,儘快回京!”
既然這毒藥出自趙熙柔的手,她一定有解藥!
晝夜不休的走了一天一夜,單人獨騎攔住了馬車。
衛遙打從知道夜寒川動用了暗中力量之後就往揚州趕,趕路到一半,接到了他中劇毒的消息。
此時沒心思追究靜姝發沒發現他們訓練私軍,他飛身下馬,堪堪按捺住心裡的焦急,敲了敲馬車門。
靜姝見是他忙放人上來。
衛遙指尖搭上夜寒川的腕脈,瞬息之後,素來青澀乖順的臉凌厲的可怕。
這毒太霸道,已經傷了肺腑,他解不了!
“他怎麼樣?”靜姝問。
衛遙沒理她,臉色陰沉的探頭出去問姚五,“那顆藥呢?”
姚五一頭霧水,“什麼藥?”
“楠木盒子裡的藥!”衛遙聲音嚴肅的嚇人。
姚五連忙把那隻八角楠木盒子翻出來。
衛遙接過,打開之後愣住了,“怎麼就剩一半了?”
任誰都能聽出他話裡壓都壓不住的的怒意。
這盒子靜姝是認得的,當時舒衍重傷垂死,夜寒川讓姚五送來了這顆藥,半顆藥,把舒衍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另一半舒衍用了。”她道。
姚五心裡清楚自家人什麼樣子,補了一句:“是侯爺讓我帶去給舒衍的。”
衛遙捏着藥盒,因爲用力過度指節發白,額頭上青筋暴起,他咬牙道:“你知不知道,這藥是給侯爺救命用的!只剩下這一丸了!”
半丸!
那毒藥那麼霸道,半丸根本救不回來人!
“我……”
靜姝抿了抿脣,剛開口就被衛遙打斷。
“你別說話!”衛遙冷冷的看着她,和他平日對靜姝的模樣簡直是兩個極端,“我知道他是爲了你!要不是你,他會把藥給舒衍?!”
他手下沒輕重的推開靜姝,把剩下的半丸藥給夜寒川餵了下去。
“你們害死了他所有親人,現在你還要來害死他!是不是葉家人死絕了你們就滿意了?”衛遙攥着拳頭,殺氣騰騰的質問。
若不是有顧忌,他幾乎想殺了她!
發現夜大哥喜歡上她的時候他就覺得謝靜姝會壞事,但他沒想到,大哥會爲了她把救命的藥都送出去!
師傅一共就留下那麼兩顆藥,兩次活命的機會,他已經用掉一次,剩下唯一一次還拱手送人了!
靜姝沒心思去想衛遙對她的態度,那句話讓她整個人都顫抖起來。
衛遙知道當年的事,她的猜測是真的。
她的家人,真的害死了夜寒川全家。
謝家,就是他所有苦難的源頭。
怪不得,怪不得前世他奪下皇位後會殺了謝家所有人。
錦如扶住靜姝,下意識的想維護她,沒等開口,靜姝重重的捏了捏她的手。
“是我對不起他,你照顧他吧。”她輕聲道:“我已經讓陸達去京城找郎中了,他不會有事的。”
衛遙冷笑一聲,“你說的輕巧,中毒的不是你!”
“衛遙,別說了!”姚五制止道。
他知道侯爺和衛遙之間關係緊密,但姚五相信,侯爺若是醒着,不會希望他這樣和長公主說話的。
“我爲什麼不說!夜大哥若是死了,就是她害的!”
“他不會死。”靜姝站在馬車下,看着裡邊靜靜躺着那個人,沉聲道。
“若是死了呢?”衛遙逼問。
靜姝沉默了一會,嘴角動了動,似乎是個笑,她輕聲道:“我賠他一條命就是。”
說完,轉過身自己爬上了前頭的小馬車。
錦如一臉擔憂,“殿下,您別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靜姝搖了搖頭,“出發。”
馬車再次疾馳起來。
衛遙一直在馬車裡盯着夜寒川的情況,半顆藥服下去除了脈搏更穩定一些之外,夜寒川絲毫沒有醒來的跡象,臉色依舊發青。
但好在,他也沒有變差。
沒日沒夜的趕路,連人帶馬都疲乏的緊。
終於在離京兩天路程的地方,他們遇到了來接應的陸達。
秋月連同靳家的一衆醫師都來了,姚五露出喜色,衛遙卻是一臉警惕。
這幾日他已經知道,謝靜姝看到了他們私下練的兵,且他那日還說漏了嘴,難保謝靜姝不會聯想到什麼,趁此機會對夜大哥不利。
“他們是靳家最好的醫師,也許會有辦法解他的毒。”靜姝和他解釋。
衛遙不爲所動。
靜姝沉下臉,“你再攔着,別怪我不客氣!”
“長公主,我不信你。”衛遙擋在馬車前。
“陸達!”靜姝厲聲道。
距離老郎中跟她說的七天時限已經沒剩多久,現在誰攔着她,她扁誰!
不僅陸達,姚五也動了。
倆人一人一邊,沒費多少力氣就把衛遙抓了下來。
“姚五!你也幫着她?”衛遙氣道。
姚五乾脆把他捆了起來,“你別想耽誤長公主給侯爺解毒!”
衛遙氣的磨牙,他們謝家人能有什麼好心思?若不是謝靜姝拿走了半顆藥,現在大哥早醒了!
秋月和靳家一衆醫師輪流把了脈,又討論了一番。
靜姝候在一邊,單手抓在馬車橫欄上,無意識的捏緊。
“殿下。”秋月喚了她一聲。
靜姝只覺得這聲音很遠,直到秋月喊她第二聲,神智纔回到她腦子裡,“怎麼樣?他……”
“師傅說需要一個寬敞的地方用金針逼出侯爺體內的毒,如果要徹底解毒,還要回靳家老宅,拿一味藥。”
秋月說的每一個字在她腦子裡都是亂的,她費了好大力氣才領會了其中的意思,顫聲道:“能……能解?”
“能解。”秋月道。
連日來心裡懸着的那塊大石猛地落了地,沒日沒夜趕路的疲憊瞬間侵襲,靜姝眼前一黑,險些暈過去。
錦如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靜姝擺擺手,“我沒事,往前走是武安縣,我們去武安縣落腳。”
武安縣一派祥和,沒有黑店。
一行人在客棧落腳,因爲衛遙擔心他們對夜寒川心存歹意,非要旁觀,所以姚五按着五花大綁的他留在了房裡。
秋月師父爲主,其餘人輔助,以金針刺入周身大穴。
期間金針多次換位,每個針尾顫動的時間都有專人盯着,這一過程持續了兩整整個時辰,秋月師父纔在夜寒川指尖和傷口處劃開口子,逼出了毒血。
“熬藥來!”一張方子遞出去。
衛遙截下來看了一眼,發現沒什麼問題,自請去煎藥。
姚五看他不想搗亂了,就鬆開了他。
喝了一碗藥,晚上又泡了一回藥浴,第二日再次金針度穴。
這一次逼出的毒血明顯要沒那麼黑。
靜姝守在夜寒川牀邊,驚喜的發現他臉上的青色不見了,只是格外的蒼白。
“他什麼時候能醒?”靜姝問秋月。
“師傅說這要看他的身體底子,快的話明日就能醒,慢的話要三五日,但毒還沒解完,醒了也會很痛苦。”
“能醒,就好。”
他這樣一直閉着眼睛,她真的很怕。
秋月欲言又止。
“怎麼了?”靜姝緊張起來,難道夜寒川身體還有什麼問題。
“殿下,師父和您說,解威遠侯的毒需要靳家的一味藥……”
“嗯。”
“那味藥,是先皇賜給老太爺的,普天之下只此一份,連宮裡都沒有,我怕老太爺不會拿出來。”
“什麼藥?”
“冰心蓮子。”秋月緩緩道:“我也只是聽說過,冰心蓮子可遇不可求,先皇也是偶然得到,因爲感念老太爺救命之恩,把蓮子賜給了靳家,一直養在冰室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