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萬不要招惹‘念園’裡的人,哪怕是碰到那院子裡爬出來的螞蟻也要繞道走,這是現如今陸家大宅院上上下下的一致共識。
別的都不說,單說陸老爺子爲了一條狗,竟能把大奶奶身邊最得力的紫琴姑娘給攆了出去,就足以說明問題了。除了腦殘白目到了一定的境界,否則,絕對沒有人會想要這個時候在太歲頭上動土。畢竟,生活還是美好的,‘2012’距離他們還是非常非常遙遠的……
於是,宋小花這下子算是徹底清淨了,清淨得甚至就連樹上秋蟬的呱噪聲都顯得悅耳起來,讓人忍不住想逮幾個互相切磋一下‘歌藝’。
用根竹竿綁個網兜仰着脖子鍥而不捨地捕了半天只撈到幾片開始泛黃的樹葉後,宋小花決定歇口氣揉揉快要斷掉的脖子再接再厲。
做着頸部運動,眼角瞄到聽絃正好路過。
這人一旦感到無聊就會想要三八,尤其是女人。沒有狗血電視劇和明星八卦花邊新聞的滋潤,就只有從周邊的人身上來挖掘了以滿足這方面的精神需求了。
“聽絃你過來。”
“二奶奶有何吩咐?”
和爽朗性直的曉煙不同,聽絃在這位幾乎沒有什麼架子整天笑嘻嘻的主子面前,自始至終保持着應有的恭謹態度,讓宋小花頗有些無奈,不過相對而言卻也更倚重信任。
“沒什麼事,就是想找你說說話。”
聽絃將竹竿接過倚樹放好,又去旁邊的水盆裡擰了一塊方巾來給宋小花擦臉,這才微笑着輕聲道:“二奶奶可是覺得悶了?”
“是啊,我都快悶死了。所以纔要跟你聊天嘛!”宋小花無聊的把那方巾頂在指頭上打轉,貌似隨口說了句:“新來的那個廚子手藝雖然不錯,但比王林到底還是差了點兒,你覺得呢?”
聽絃微微一怔,旋即還是那樣細聲慢語:“我們做下人的舌頭生來粗糙,哪裡能嘗得出好壞,二奶奶既然說不如,那就肯定不如了。”
宋小花看着她那明顯消瘦憔悴了不少的臉頰嘆了口氣:“我最怕你這樣的,明明什麼都沒說,卻又偏偏滴水不漏讓人挑不出毛病,你也算是個打太極的高手了。”拉着她站到樹蔭下,收起了嘻笑神色:“我問你一件事,你要老實回答,不許再忽悠我!”
“忽悠?”
“……就是不許騙我!”
“二奶奶言重了,我哪敢。”
“那就好。其實,你早就知道媚兒是冤枉的對不對?”
聽絃又是一怔:“媚兒是坐實了下毒的罪名,被大奶奶攆出去的,何來的冤枉?”
宋小花揮揮手:“你別跟我打馬虎眼了,這兒就咱們倆,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你我心知肚明。我現在也不是要跟你討論媚兒,我想說的,是王林。”
見她只是低了頭不說話,便放緩了聲音:“那天在‘盛園’裡,你就已經看出不對勁了,是不是?之所以什麼都不說,是因爲擔心王林知道紫琴故意利用他會難過,是不是?你,一直都很喜歡王林,是不是?”
聽絃沉默了一會兒,終於擡起頭來,淚光盈盈,淚珠兒卻始終不落:“二奶奶是明白人,什麼都瞞不過您的一雙慧眼。那日在院裡,紫琴姐姐看到我和王林一起站在那兒,卻沒有露出任何的驚訝或者好奇,我就知道,這件事,怕不像表面上那麼簡單。可無憑無據的,我一個下人也不好說什麼。況且,即便真的有隱情,那也一定是大奶奶房裡的事兒,與咱們無關。二爺一早就吩咐過,儘自己的本分,別人的事情,不要管。所以,還請二奶奶恕我沒有明言之罪。至於我對王林……”
略微哽了哽,悽然一笑:“我雖有意,他卻無心,又何須強求。何況,今後隔了一道高牆,又隔了千山萬水,怕是永無相見之日,又何須再說。”
宋小花忽然很想給自己的嘴巴貼上封條,好端端的這麼三八做甚,爲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八卦心,就去揭別人的隱痛,真是欠抽:“對不起啊聽絃,我不該提他的。咱們把他給忘了吧,改天,我一定會給你找個比他好千百倍的男人。”
說完,手一哆嗦,差點就直接抽了自己一個嘴巴。這麼爛俗這麼狗血的話,講了還不如不講。
喜歡一個人的時候,他就是全天下最好的,又哪裡還能有更好的呢?況且,現在聽絃擺明了心裡還放不下王林,說這個也未免太早了點。
不料,聽絃竟福了一福:“全憑二奶奶做主,先行謝過。”
這讓本以爲她會說類似於‘終生不嫁,要永遠伺候您’這種話的宋小花頓時有些不知如何接下去。
“日子總還是要過的,我也不可能不嫁人。”像是看出了宋小花的疑惑,聽絃淡淡說道:“我對他的心意,他並不知情。我若是執着,卻只是平添了他的罪孽。日後去了陰曹地府,還有何面目見他?這輩子無緣,就等下輩子好了。踏踏實實過好自己的生活,纔不枉費了我付出的一片心。二奶奶,這些話,我以爲會永遠爛在肚子裡。現在說出來,也算是了結了一樁心事。”嫣然一笑,眼眸閃亮,彷彿爲原本並不出衆的面容增加了幾分耀目的光彩:“謝謝二奶奶給了我這個機會,也謝謝二奶奶對我的寬容,當時沒有追問,成全了我的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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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凌下學後又被陸拓給半路‘截’了去,說是吃過晚飯再送回來。沒了小糯米糰子可供‘□□’的宋小花於是越發無聊,只好賴在陸子期的書房裡消磨時間。
處理完公文一擡頭,卻見之前一直沒什麼動靜的那個人正將下巴磕在桌邊,雙手垂地,兩眼直愣愣盯着琉璃燈發呆,那滑稽的模樣看得陸子期忍不住輕笑:“再這樣看下去,小心眼睛會對在一起分不開了。”
宋小花只把眼珠子略微往聲音的方向斜了斜,便又恢復了死水一潭的狀態,極其難得的沒有立馬展開反擊。
不禁有些擔心,探手覆上她的額頭:“怎麼了?不舒服?”
以下巴爲支點,左右擺了擺腦袋。
“那麼,有心事?”
以下巴爲支點,上下點了點腦袋。
忍笑:“你的下巴硌得疼不疼啊?”
以下巴爲支點,上下左右搖晃腦袋。
挑了挑眉梢,拿過一本書打開,側身而坐:“那你繼續想你的心事,我看會兒書。”
姿勢未變,只是幽幽嘆氣,終於開口,隨着嘴巴的開闔,腦袋一頓一頓的:“問世間情爲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默唸一遍,眼睛一亮:“這句詞不錯,莫非是你做的?”
宋小花呆了呆,心說壞菜,大概這句李莫愁不停嘮叨的話這會兒還沒被寫出來,可不能剽竊了人家的東西,連忙坐起來打岔:“我哪有這個本事,可能是之前在什麼地方無意聽到的吧!甭管這個了,你說,紫琴和王林將來會幸福麼?”
陸子期的注意力果然被成功轉移:“怎麼又提起他們了?”
“我只是覺得,兩個互相喜歡的人能夠在一起,真是挺不容易的。可賊老天爲什麼總是愛把紅線亂系呢?你喜歡的不喜歡你,喜歡你的你又不喜歡,和不喜歡的人長相廝守心裡又一直想着那個喜歡的人,但那個喜歡的人卻可能根本不知道你喜歡他……”
被這一連串‘喜歡不喜歡’繞得有些暈,不過還是忍不住提醒:“負責系紅線的好像是月老。”
“月老還不是給賊老天干活的,要聽他的命令?就好象你跟皇帝的關係一樣。”
“遙遙,不得胡言!”
“好好好,我就是隨便舉個例子嘛!”
用兩根手指捏了捏她那被壓得有些泛紅的下巴尖:“你究竟想說什麼啊?”
“我也不知道……”宋小花蔫蔫的有些出神,輕聲嘀咕:“元昊當初決定離開的時候,是什麼心情呢?會不會也像……是寄望於下輩子?這樣講起來,他們倒是有一個共同點,在感情上,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正自言自語叨叨着,忽覺下巴一痛:“哎呦,你幹嘛擰我?!”
陸子期手上的力道不減反加,面上帶着一絲陰森森的‘獰笑’:“因爲,我是個拿得起放不下的人~”
眨眨眼睛,總算反應了過來:“你又吃醋!”
“什麼叫做又?”
“我錯了我錯了,您堂堂陸大人陸二爺怎麼會吃醋呢?最多也就打打醬油……”
“你就給我繼續掰扯吧!”
“哎喲哎喲,我是不小心提到的嘛!”
“不小心才最可惡!”
“那我是成心故意的。”
“再說一遍!”
宋小花看死活是說不明白了便索性嘴一扁開始哀嚎:“男人欺負女人,家庭暴力啊!”
明知道是裝的,卻還是擔心真弄疼了她,陸子期只得鬆了手,寒着一張臉:“你剛剛說的他們,除了那傢伙之外,還有誰?”
揉着下巴,嬉皮笑臉湊過去,一本正經來了句:“不告訴你。”在他發作之前,趕緊補充:“其實,我也是個拿得起放不下的人,所以,咱倆纔是天造的一雙地設的一對,要不然,小日子怎麼能過得如此和諧呢?”見他神色稍有緩和,又順竿子往上爬,蹭到他懷裡:“冬青你猜,我這輩子唯一拿得起放不下的是什麼?
雖然盡力板着臉,但聲音裡卻已經有了抑制不住的笑意:“你直接說吧,我猜不到。”
含情脈脈凝視着他的眼眸,輕柔的嗓音彷彿能滴出水來,朱脣輕啓,吐氣若蘭:“筷子。”
“…………”
陸子期那擰巴扭曲的小表情讓宋小花立馬縱聲爆笑,前仰後合的險些沒坐穩一腦袋栽了下去,不過,這種得意並沒有持續多久,便被調整好了情緒的某人的淡淡的一句話給攔腰斬斷了:“本來還想過兩天帶你去汴河賞景吃蟹的,可吃蟹又用不着筷子,既然你如此放不下,那自是不能讓你爲難,所以……”
張口結舌愣了愣,連忙把頭搖成了撥浪鼓:“不爲難不爲難!”
“你知道,我從來不會勉強你的。”
爬下來,轉到他背後,開始狗腿的給他捶背揉肩:“剛纔都是在說笑呢!其實,我這輩子最放不下的除了你之外還能是什麼?”
“真的?”
“真真兒的,比真的還真!”
終於忍不住輕笑出聲:“這麼久沒出去,悶壞了吧?”
“可不是,我都快悶出憂鬱症了。”
“……什麼亂七八糟的……那你怎麼從來都不提呢?”
“這不是看你忙嗎?再說了,我明白,你們深宅大院的規矩多,女人們講究的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想要出去一趟簡直比登天還難。”
“話雖如此,不過以前我還真沒看來,你居然是個如此守規矩的人。”
“還不是怕給你惹麻煩啊?不然的話,我早就偷溜了!”
“對呀!我也一直在納悶,你怎麼就沒溜呢?”
陸子期一臉困惑的轉過頭看着身後正賣力‘幹活獻媚’的人:“穿過園子北面的那塊小空地,就有一個直接通往‘安陽街’的側門,你不知道麼?”
宋小花傻眼:“沒人跟我說過啊!”
恍然大悟拍了拍腦門:“怪我怪我,居然忘了告訴你,這園子本是爹以清修爲名目,行風流之實質的所在。當年興建時,就預留了一個隱蔽的秘密通道,方便進出府宅。我之所以選擇了此處作爲我們的居所,也是考慮了這個因素的。畢竟,想讓你這個在外面東奔西跑野慣了的丫頭,長年累月待在這方寸之地不出去,實在是很難。不過,我好像真是小瞧了你身上大家閨秀的潛質了,竟能如此耐得住。既然這樣,改日我便讓人把那小門給堵上,省得將來萬一被發現,再惹出什麼不必要的麻煩來。”
宋小花繼續傻眼,半晌纔回過神,掐着他的脖子就是一頓猛搖:“你故意的你故意的你就是故意的!”
笑着拉住她的手,微一使力將她帶入懷中箍住:“前段時間天氣那麼熱,還不是怕你跑出去會熱壞了麼?而且,剛進府有那麼多雙眼睛盯着,總不能太過隨性而爲了,對不對?”
“現在盯着的也不少!”
“可現在還有誰敢亂嚼二奶奶的舌根?就算嚼了,二爺都不管,又有誰敢管?”
沒好氣地冷哼一聲:“瞧把你給得瑟的,好像什麼都在你的掌握之中一樣。”
“你夫君我最擅長的,便是‘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
“吹吧吹吧,反正牛皮也不要錢。”
笑了一會兒,陸子期輕輕吻了吻宋小花的額頭:“遙遙,你雖跟我入了這深宅大院,我卻並不想太過束縛於你。你爲了我而甘願禁足在小小的院落,我又怎能不讓你去看廣闊的天地。過兩日我得了閒暇,便會與你一起遊遊這繁華京都。以後,若悶了想出府,跟下人交代一聲,讓曉煙或者聽絃跟着伺候也就是了。”
似笑非笑揚臉看着他:“你對我這麼放心啊?就不怕你貌美如花的娘子惹上什麼風流債,跟別人跑了?”
“你如果要跑,之前的半年早就不知道跑了多少次了。況且,若是連自己的妻子都拴不住,我陸子期未免也太過無能!”
撇撇嘴:“臭美!”旋即展顏:“我還就愛你這幅牛氣哄哄的臭美德性!”
宋小花總結了一下,她男人身上有兩點獸性越來越明顯了:狡詐狐狸和腹黑狼。
作者有話要說:聽絃的感情態度基本上是:我愛你,與你無關。
但又不是那麼的偏執,我覺得應該是一種更理性,更不會給別人造成負擔,同時也是對自己更加負責的方式。
嗯,總之我還是比較欣賞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