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亭外,金黃的落葉在相對默然的兩人之間片片飛舞,不遠處,兩匹駿馬並轡而立。
片刻後,沉寂被打破:“你去找她了?”聲音清朗,語調和緩,聽不出任何情緒。
“你準備去找她?”不答反問,略帶沙啞的嗓音帶着濃濃的譏誚。
眉頭一皺,狹長的眼睛上挑得越發明顯:“回答我的問題!”
秀眉一揚,同樣的雙眼習慣性微微眯起:“是。現在換你回答。”
“不是。你找她做什麼?”
“交給她一樣東西。你在這兒做什麼?”
“隨便看看。什麼東西?”
“與你何干?”
靜默。
少頃,一個女子的笑聲漸漸響起,由小而大,由低而高,驚得樹上鳥兒齊飛,一旁的馬兒不安,耶律平花枝亂顫幾難自已:“你何時竟成了個畏首畏尾之徒?想問什麼就大大方方的問!”
元昊的瞳孔略一收縮,臉上掛起了笑,眸子裡卻寒芒一片:“你可有傷她?”
笑聲驟歇,面色冰冷:“我若傷了她,你待如何?爲她報仇?你敢嗎?你有這個資格嗎?”
笑容擴大,寒芒愈盛:“你想求證?不妨試試看!”
耶律平一雙鳳眼中譏誚漸掩,悲哀泛起:“你,終不如他。”
那個決然說出‘殺妻之仇,不共戴天’的溫潤男子,那個坦蕩面對情之所鍾心之所繫的磊落男子。
如果,他只是個小小的知縣該有多好,那樣,她便可以不管不顧的強行與他在一起。即便用騙的用搶的用擄的,只要能與他廝守,哪怕用一生去承載他的恨意也在所不惜。然而萬沒料到,他竟會有那樣的家世背景。她,終是做不到因了一己私慾而拖着整個大遼一起陷入泥淖。
一個知縣的生死榮辱無關緊要,懦弱的宋廷絕不會爲其而破壞了眼下小心維持着的虛假太平。可他,不一樣。若當真由着性子,則後果極有可能便是牽一髮而動全身,滿盤皆亂。
那日在林中,是真的想一箭射死在馬上悠然而樂的女人。以妻子的身份與他光明正大共度一生,她憑什麼?!
聽到他如此決絕的說出那八個字,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既然得不到,那便索性毀了!
掉轉箭頭,將這個自己永遠無法擁有的男人殺死,然後,以命相抵。到了地府,沒那麼多凡塵俗務的糾纏牽絆,就不信不能與他做一對鬼夫妻。大不了,挑翻了閻王殿,逼着閻王主婚也就是了!
然而,又如何下得了手。
畢竟,是自己深愛着的男人啊……
罷了,得不到,毀不去,除了放手還能怎樣?
但是,於心不甘。
笑着祝福所愛之人與別的女人雙宿雙棲白頭到老,是無能癡傻之輩纔會做的蠢事。不種下點禍患,豈對得起自己這顆錯付的癡心!
“你知道,男人和女人的不同點在哪裡麼?”
元昊不知從何答起這沒頭沒尾的一句問話,便只斜挑了眼,保持沉默。
耶律平卻像是並不打算從他那兒得到答案,輕輕一笑,自顧自往下繼續:“你去查陸子期的來歷身份,關注的是他背後家族的勢力在將來的博弈中所能起到的作用。而我,則只關心他亡妻養的一隻貂兒。”
說完,徑直轉身走向坐騎:“你放心,我沒有動她一根手指頭。不過我建議你,不要在這裡自欺欺人的裝作看風景了,現在,是你趁虛而入贏得佳人心的最好時機。”翻身上馬,執繮撥轉馬頭:“我在大遼等你!”
語音未落,紅衣黑髮已絕塵而去。
枯葉,落得更急,更密了些,爲那抹藍色平添了幾分蕭瑟。
在這亭子裡,有兩個人相擁的甜蜜。在這亭子外,有兩個人執手的身影。
爲什麼要在此處流連,是爲了要把那張滿是燦爛笑容的面容記在心底,還是爲了要迫得自己放棄,不再去打擾那份不屬於他的幸福?
放棄……
他的生命裡何曾出現過這個詞?!
耶律平說的對,她是拼命爭取過到了最後不得不放棄,而他,卻從未向前進過一步就主動要放棄。所以,他比她可悲。
搖頭輕笑,滿是自嘲。
可悲……
在這個局裡,誰又能比誰更可悲?
這幾日其實並沒有什麼要緊的事,也並沒有離開‘北崖’境內,只是多在邊遠城郊出沒,陪着耶律平去獵一隻極其罕見的白貂。
他跟着她一起不眠不休穿梭於密林,跟着她發了瘋似的尋找獵物,看着她活捉了那貂兒之後摻雜了太多複雜情緒的喜悅,看着她明明想以利刃剝皮拆骨卻最終割了一撮尾毛便將之放生。
她說都是這隻白貂害得陸子期受傷,所以一定要殺了這畜生。她又說如果不是這隻白貂自己就不會認識陸子期,所以功過相抵還是不殺了。
其實,不過是不忍,還有不悔。
不忍傷害陸子期想要保護的,不悔將畢生的愛投入一場絕望的情感。
她說這一輩子都不會再愛上別的男人了,她說反正你也不在乎。
是啊,不在乎……
他所在乎的從來就不是兒女情長,女人對他來說,不過是生命裡的必需品,還有,博弈中的籌碼。
然而,她又說,你不必故作高姿態,之所以不在乎,是因爲你在乎的另有其人,一個你得不到的人。我是求之而不可得,你卻是連求也沒求。
他記得,自己當時勃然,拂袖而去。
爲什麼要發怒呢?是因爲耶律平不屑且憐憫的冷笑,還是因爲被說中了心事?
那一日,並未走遠。眼見着那淡紫色的身影撲入了一個人的懷抱,眼見着那人柔情滿溢寵溺有加的舉止,心中一澀,恐怕,要相約成空了。於是索性自行取消約會,不願她爲難,更不願直面拒絕。
陸子期做出了選擇,耶律平弄巧成拙。這種步步緊逼的方式本就不適用於外表溫潤而心志堅定之人,不聽勸阻一意孤行,很有可能逼出了其一直隱匿於心中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真實情感。
他擁着懷中之人時,神色中多出來的那份霸道,是因爲終於確定了心意吧?和上一次從始至終的雲淡風輕大爲不同……
撫弄着手中馬鞭,自嘲之色更甚。
瀟灑離去的結果,便是錯過了最好的時機。
而此番回來,竟眼睜睜看着他們之間越來越融合直至再無第三人的空隙,自己甚至多多少少還助了一臂之力。
也罷,平生第一次爲了一個女人而患得患失就到此爲止,自己還有很多的事情要去完成。感情,有則更好,沒有,亦無關緊要。
不如他陸子期?笑話!
將馬鞭一折爲二擲於地上,耶律平這個女人總是三言兩語便能挑動他的怒氣,可惡。不過,這樣的女人,纔是他所需要的吧?敏銳犀利果決堅強,最重要的是,背後有足可影響當今平衡的勢力。
至於她,那個清澈若水的人兒,就留給陸子期去保護吧。
陸子期,倘若有朝一日你再也護不了她,便是你不配再擁有她的時候!
提起繮繩,卻見一騎自眼前飛奔而過,馬上之人,身着縣衙公服。
看那方向,應是尋她去的。這麼急,何事?
略一猶豫,終是隨後策馬。
左右無事,去看看情況也好。而且,耶律平最後說的那句話他也想弄個清楚……
作者有話要說:興平公主的想法便是:知道你過得不好,我也就安心了……
其實,跟妖怪我的想法是一模一樣的~哦吼吼吼……
PS:好吧,今天那一章的內容貌似少了一點點就……就再更一章吧……咬牙咬牙使勁咬牙~
又PS:我要強烈聲明啊,入V的時候只是說第一天三更啊,絕對不是以後日日三更啊啊啊啊啊~留條活路吧啊啊啊啊啊~手舞足蹈凌亂奔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