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楊廣跟禮部這邊打了招呼,那麼尚書省肯定也知道了,所以沒有人會接引馮盎入宮。
馮盎和張須陀這都是封疆大吏,入宮的手續差不多,區別在於,張須陀進宮,楊廣可沒有跟尚書省打過招呼,所以人家就算沒有蘇烈帶路,只要跟監門府報備一下,尚書省自然會派人出來接引。
馮盎的問題是,尚書省不會有人接他,尷尬了不是?
嶺南一霸,左武衛大將軍,進不了皇宮。
馮盎和寧長真抵達長安驛之後,沒有見到禮部接引的官員,就意識到不對勁了。
長安驛的驛官姓韋,在安頓好馮盎他們之後,直接掉屁股就走了,啥也沒說。
“瞧見沒,你我這樣的身份來了京師,什麼都不是,”馮盎也不願低頭去跟一個驛官套消息,乾脆就和寧長真安心的住下了。
寧長真一臉無所謂道:“皇帝這是等着咱們低頭呢,你信不信,咱們現在要是跪在皇城腳下求見,皇帝肯定召見我們,我這張臉不怕丟人,看你了。”
馮盎冷哼一聲:“還不是被你連累的,我上次去東都,可不是這個待遇。”
“你跟我是一回事,”寧長真冷笑道:“人家從來也沒將你當成自己人,一個左武衛大將軍的虛名而已,你去過左武衛大營嗎?人家會將兵權給你嗎?動動你的腦子好好想想吧。”
馮盎笑了笑,道:“你不用挖苦我,還是好好想想見了皇帝,你該怎麼回話吧。”
“怎麼回話,也用不着你教,”寧長真打開屋門,望着院子裡那顆老槐樹:“這蟬音可真是吵人。”
馮盎搖頭苦笑,不再說話了。
事實上,如果沒有禮部接引,他們連京師都進不去,因爲帶的人手太多,還拿着傢伙。
如果是商隊,都需要城內的生意夥伴出來接你,何況是一支全副武裝的侍衛,這樣一支隊伍,人家看城門的是不會讓你進去的。
除非馮盎和寧長真只帶十來二十個人進城,但是他們不敢。
就算是馮盎,也擔心這次來京師,會有人身危險,說白了,這不是他們的地盤沒有保鑣的話,城內的地皮流氓都夠他們喝一壺的。
畢竟嶺南在京師不受待見,尤其是寧長真鬧了這麼一出,說不得裡面就有好多人在等着給他們下馬威呢。
事實確實如此。
宇文述知道皇帝想給馮盎他們點顏色看看,早就吩咐次子宇文智及帶着打手,埋伏在朱雀大街了。
他們不會傷人就是嚇唬嚇唬,宇文智及本身也不會出面,會躲在暗中指揮。
聽起來簡直就是兒戲,堂堂左武衛大將軍,在京師被人恐嚇,聽起來似乎不可思議,但情況就是這麼一個情況。
強龍不壓地頭蛇嘛,陳叔寶以前在京師,被恐嚇的次數可不少,直到閨女跟了楊銘,這種情況才消失了。
包括他蕭摩訶,都捱了不少揍,初來京師的時候,武侯衛的小頭子都敢揍他,還是被賀若弼給制止了,因爲在賀若弼看來,能侮辱蕭摩訶的,只有我。
人家馮盎和寧長真都是老江湖,經驗豐富,心知沒有接引進城的話,會挨比斗的。
在洛陽,有獨孤纂,自然沒人敢生事。
身在東宮的馮玉致,也一直在計算着父親進宮的時間,等來等去等不到,她就琢磨着出宮去迎一迎。
楊茵絳沒有攔着她,因爲馮玉致頂破大天,也就能將馮盎接入京師,但進不了宮,監門府可不認太子良媛。
人家蘇烈是奉太子命引導張須陀入宮的,而且本身就是禁衛驍騎軍長史,再說了,門下省也提前打過招呼,張須陀這是自己人,但馮盎不是。
馮玉致出宮之後,直到傍晚才抵達長安驛,見到了自己的老父親。
馮盎五味雜陳,我特麼現在竟然得靠閨女接引,才能踏入京師,這不是越混越回去了嗎?
寧長真臉皮厚覺得無所謂,反正這次北上一路,瞧他不順眼的人多了去了,他已經習慣了。
“唉明天我帶你們進城,太子眼下就在城內的秦王府,我去找他,讓他帶你們進宮,”馮玉致道。
寧長真呵呵道:“幼稚,你對太子是一點都不瞭解啊?我雖然沒有見過人家的面,也能猜到他不會帶我們進宮,你信不信,人家都不會見我們。”
“不要說這些風涼話了,如今落到這步田地,怨誰?”馮盎冷哼道。
這就叫,你的價值,是由你對面那個人決定的。
馮玉致進京,楊銘親自在長安驛迎接,馮盎去東都,是楊玄感迎接的,這才過了一年,大興城的大門都進不去了。
我特麼上次在東都,皇帝皇后還和我一塊吃飯呢,馮盎心裡的落差,實在無法形容。
翌日一大早,馮玉致帶着垂頭喪氣一臉不高興的馮盎進城了,寧長真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擡頭挺胸登上馬車,一點不覺得被一個女人帶進城,是一件非常丟人的事情。
明德門的監門將軍,是誰呢,崔弘壽,崔弘升的四弟。
人家馮玉致畢竟是太子的女人,他不敢不給面子,但是按律,沒有尚書省接引,你五百號人帶着兵器進京,也是不可能的。
來來來,把兵器都交出來,甲冑都卸了,等你們走的時候,再還給你們。
沒了兵器的馮盎,頓時覺得自己的人身安全沒了保障,崔弘壽只給他們留了二十根短棍,其他的武器都收走了。
朱雀大街南起明德門,北至皇城朱雀門,全長九公里,寬150米。
十八里地啊,馮盎頓時覺得,這十八里地不好走啊。
他也不敢騎馬,就躲在車廂裡,還得避開窗戶口,免得被扔進來的石頭砸中,畢竟寧長真造反,雖然百姓不知道,但是京師門閥子弟,肯定知道。
這裡可是紈絝子弟的老巢,天底下最橫的一幫年輕人的聚集地。
馮玉致想要去秦王府,路途是超過十八里的,因爲秦王府所在的崇仁坊,與皇城在一條線上,你到了朱雀門,還得往東再走三裡地,纔是崇仁坊。
楊元慶這小子本來就是橫種,從高句麗回來之後,更是橫上天了,陛下寵着,太子和太子妃慣着,親爹又是楚國公,京師已經沒有他不敢惹的事了。
本來他聽說很多家族子弟,都在盤算着給馮盎他們一個下馬威,他也想湊湊熱鬧,眼下就在一間臨街的當鋪等着呢,結果遠遠的一看到馮玉致,頓時慫了。
“算了算了,不摻和了,”楊元慶朝身後的一幫世家子弟道:“你們也別添亂,看看熱鬧算了。”
“哎呦我說大郎,這可不像你啊,咱們還等着你領頭呢,”說這話的,是於仲文的小兒子,於正明,這也是個刺頭。
楊元慶悻悻然轉身,就想返回鋪子裡躲着去,但是身後的小弟密密麻麻,早就把門給堵死了,他又不好意思做縮頭烏龜,只能訕訕一笑,雙臂抱肩,就這麼繼續站着:
“別摻和就是別摻和,我現於東宮任職,不能像從前一樣招惹是非了。”
於正明道:“這兩個王八蛋,就是欠收拾,咱們遠遠的扔石頭就好,扔完就跑,怕什麼?”
“當先騎馬那個女人是誰啊?挺傲氣啊?待會先扔她,”說這話的,是獨孤景雲,右屯衛將軍獨孤楷的兒子,太子千牛備身獨孤凌雲的二弟。
“放屁,你小聲點,”楊元慶趕忙道:“都把石頭收起來,今天不扔了。”
偏偏就在這時候,坐在馬上的馮玉致,也能看到了楊元慶:
“元慶,你過來。”
楊元慶一聽到這聲音,心叫完蛋,我就說剛纔應該躲起來的,這下好了,攤上事了。
“好傢伙,嶺南的婆娘也敢直呼我元慶哥哥的大名,你算什麼東西?”於正明指着馮玉致就罵,身邊頓時響起一陣叫好的歡呼聲。
“你小點聲吧,你是我哥還不行嗎?”楊元慶給了於正明一肘子,然後屁顛屁顛的從臺階上跑了下來:
“卑職在,馮良媛請吩咐。”
於正明頓時傻眼了,良媛?這是東宮的內命婦啊?
他趕緊就往後退,身後的子弟們也心照不宣的讓開一條路,讓他躲裡面去。
大家也算是看出來,踢到鐵板上了。
馮玉致當然不會計較這些,而是朝楊元慶道:“元慶今天不當值嗎?”
“卑職請假了,”楊元慶道,就是爲了等你爹,專門請的假。
他請假是很好請的,跟他姐說一聲就行了,甚至跟他姐的侍女說一聲都行,不用經過門下坊,因爲門下坊管不了千牛備身。
馮玉致點頭道:“那正好,太子在秦王府,我要去那裡,你送我過去。”
別啊,前頭一幫人等着你們呢,我帶路不就成擋箭牌了嗎?
“其實也不是請假,卑職是有公務的,耽擱不得,現在就得出城一趟,”楊元慶趕忙扯謊道。
馮玉致笑了笑,一臉看穿道:“你可別哄我啊,待會見了太子,我可是會問的。”
“額”楊元慶頓時一頭黑線,硬着頭皮道:“太子並不知道,我是奉了太子妃的令。”
“元慶,”馮玉致俯下身子,小聲道:“幫幫忙吧。”
自打進城之後,街道兩側遍是衣着不凡的世家子弟,一個個看他們的表情,都是厭惡和不屑,也不乏冷嘲熱諷的。
所以馮玉致很擔心,擔心有人會冒失,對她們有過激的語言和動作。
人家都這麼說了,楊元慶還能怎麼樣呢?他這個人勇猛粗魯,但心地不壞,也心軟,聞言一臉不情願的點了點頭。
馮玉致趕忙令人牽來一匹馬,交給楊元慶。
楊元慶耷拉着個腦袋,在自己那幫小弟們詫異的目光下,翻身上馬。
“我說哥哥,這事你不能幹啊,恐一世英名,盡付東流,”獨孤景雲喊話道。
楊元慶都想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