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府,楊銘皺眉打量着這兩位官二代,沉聲道:
“事情已經鬧得很大了,京師輿論於本王頗爲不利,這個時候,你們讓我拿起屠刀,殺誰是好?”
老百姓什麼都不懂,而且有很多舊臣在私下散步謠言,說賀若弼是被奸人陷害,才遭屠戮。
他們不敢說皇帝殺功臣,也不敢說秦王殺功臣,那麼替死鬼總得有一個吧?那麼侮辱賀若弼屍體的宇文士及,自然就當仁不讓了。
現在京師坊間都在流傳,是宇文家陷害宋國公,這對於楊銘來說,無疑是意外之喜,那麼這樣的輿論,就更不能壓了,傳的越廣越好,也算是給老爹和自己甩鍋。
鄭元壽聽的出來,楊銘完全就是推脫之辭,什麼特麼的輿論,還有人在乎這種玩意?
“不過都是些以訛傳訛的謠言罷了,殿下抓幾個傳謠的狠辦,風聲自然就小了。”
楊銘皺眉道:“你是嫌我殺的人少?右候衛有勳爵在身的,都是當年高祖皇帝敕封的,你唆使我殺功臣?”
“這些人眼下可不是什麼功臣,他們都是弼賊的黨羽,”鄭元壽道。
楊銘澹澹道:“是不是黨羽,你說了不算。”
鄭元壽與韋保巒對視一眼,後者趕忙道:
“我們體諒殿下的苦衷,但是右候衛的這些人不處理,軍府仍會是亂象叢生,不好管理,我們倆也不好接管。”
“這不是就得了嗎?”楊銘笑道:“所以啊,不要扯什麼黨羽不黨羽的,不就是你們壓不住他們嗎?事情,我會如實奏稟陛下,你們回去等消息吧。”
接着,楊銘又道:“你們若是信不過本王,也可以自己寫奏疏,送去洛陽。”
“不不不,”韋保巒趕忙道:“殿下拿主意就好,我們以殿下馬首是瞻。”
然後,這兩人灰熘熘的走了。
鄭元壽,是左命開國元勳鄭譯的長子,出身滎陽鄭氏,襲封辛國公,辛,是先秦古國名,差不多就是陝西省合陽縣洽川鄉一帶。
韋保巒,是韋壽次子,太子妃韋盈的親二哥。
滎陽鄭,京兆韋,跟楊銘沒有半點關係,所以楊銘完全不會顧及他們的想法,右候衛現在羣龍無首,他自己還打算接管呢,就看老爹能不能從他的奏疏裡,揣摩出他的這層心意。
楊銘是有軍功的,平定漢王叛亂之後,他在軍方的威望一直都不低,因爲這一戰,他讓楊素、史萬歲、郭衍、長孫成都服氣了。
他接管軍府,會很順利。
東京洛陽。
窮極奢華的紫微宮,集天下土木之盛,它是明清紫禁城的六倍,歷史上稱之爲“萬宮之宮”,其平面佈局、建築形制,開創了中國宮城的基本格局,以至於後來朝代,包括日本、韓國、朝鮮都在刻意模彷它。
楊廣住在這裡,無疑爽爆了,他覺得只有這樣恢弘壯麗的宮城,才配得上他。
宮內有三大殿,乾陽殿是朝會所在,大業殿是楊廣處理政務的地方、徽猷殿是楊廣修身養性的地方,也可以當作娛樂之所。
眼下的洛陽城,非常熱鬧,人口已經突破五十萬,歷史上,這裡在唐中期,人口會突破百萬,也是人類歷史上第一個人口破百萬的超級大城市。
雖然人口比京師少了十萬,但是這裡大多都是富人,是被楊廣硬從天下各地遷移過來的,富庶繁華之象,比京師有過之而無不及。
短短半年,洛陽的已經具備了大隋經濟中心的所有必要條件,舟車之盛,貿易之隆,空前絕後。
楊廣自從移居洛陽以來,幾乎所有人都認定,他當初的定都之舉,是超越時代的長遠規劃,蘇威他們心服口服。
大業殿,楊廣與二十餘位大臣,正在商討巡遊江都的事情,這不是朝會,這是主要中樞人物的小會議,朝會是在乾陽殿。
這一次,沒有任何的反對聲音,雖然楊廣南巡的聲勢陣容太過浩大,龍舟雜船共五千餘艘,皇帝皇后、嬪妃、貴戚、官僚、僧尼、道士等共二十餘萬人。
這到底是巡遊,還是遷徙啊?
蘇威,是老滑頭,他已經大致摸清了楊廣的性格,知道勸也沒有,所以乾脆和牛弘徹底躺平了,至於其他人,多是楊廣心腹,自然更不會反對。
而楊廣巡遊江都的說辭,非常的正能量,他要讓南人感受到大隋帝國的強盛,從而早早歸心。
說白了就是耀武揚威。
這時候,有人呈上了來自京師的奏報。
楊廣接過來大致一閱,隨後便交給衆臣傳閱,
“弼賊誹謗朕的國策,實爲咎由自取,今已證明,無論是營造東京還是開通運河,都不是弼賊這種鼠目寸光之輩,可以想見的,他不懂,卻總是覺得自己很懂。”
實際上,在這兩項工程上,賀若弼發的牢騷,遠不如高熲,但人家高熲低頭認錯了,他沒有,而楊廣一心想要弄死他,罪名大小,自然也是楊廣說了算。
蘇威閱完之後,點頭道:
“臣以爲秦王所憂無不道理,今弼賊伏誅,京師輿論譁然,確實不宜再興大獄,他的罪名是誹謗朝廷,但是附庸弼賊的那些人,並沒有亂說話。”
其實保不保右候衛那些驕兵悍將,蘇威也不在乎,但是他從楊銘奏報的字裡行間看出,楊銘想保,而且有意接管,所以他便順勢而爲。
宇文述在看完之後,臉色大變,直接就從座位上起身,跪在楊廣面前,道:
“臣教子不嚴,請陛下降罪。”
楊廣呵呵冷笑道:“朕竟不知,士及無知至此?朕雖殺弼賊,然並未抹其功勞,其人與國有功,士及竟侮其屍身,可知爲暴劣兇殘之人。”
宇文士及,是楊暕的發小,而且抵達洛陽之後,楊暕也順利迎娶了宇文察敏爲妻子,那麼士及就是他的舅子哥了,於是他也趕忙出聲道:
“弼賊暴力頑抗,以至於左驍衛損失慘重,士及盛怒之下行此不智之舉,也是情有可原。”
牛弘皺眉道:“劉昶伏誅,燕榮賜死,再往前,還有王誼,元揩、虞慶則,皆是以罪伏誅,但其屍身無人敢辱,皆因罪雖致死,然功不可沒,士及開此先河,實爲人神共憤,臣請陛下將其緝拿,三司問罪。”
宇文述心中大怒,好你個牛弘,你他麼想弄死吾兒?
他也是倒了血黴了,三個兒子沒一個省心的,全都在給他招惹是非。
楊暕也懵逼了,一向沉默寡言,誰也不得罪的老好人牛弘,今天是怎麼了?玩的這麼狠?
這時候,楊廣問道:“士及一事,諸卿如何看待?”
身兼大理寺少卿及民部侍郎的裴蘊,開口說話道:
“陛下若不治其罪,恐難安人心,事情看似雖小,卻影響極大,需謹慎處理。”
“什麼叫看似雖小?”楊玄感冷笑道:“辱人屍身,是小事嗎?人死罪消,豈能於死後做此下賤之舉?”
說着,楊玄感朝皇帝行禮道:“臣以爲,當治死罪。”
他來洛陽之前,閨女給他交代的清清楚楚,對待蘇威牛弘,要敬重,對來護兒要讓,至於宇文述,必須硬幹,因爲對方和齊王是姻親,那麼就是他們弘農楊的絕對敵人,
宇文述瞬間冒出一身冷汗,這幾個王八蛋,可算是讓你們逮着機會了,都往死裡整了?
朝臣相爭,其實對於皇帝來說,是喜聞樂見的,不怕他們爭,就怕他們不爭。
於是楊廣將目光看向蘇威,道:“愛卿怎麼看?”
蘇威面無表情道:“當治罪,陛下原先的旨意,並沒有要削除賀若弼爵位,士及以從五品之官,辱正一品,此乃以下犯上。”
這是朕疏忽了,光想着殺人,沒削了他的爵,楊廣微笑點頭:
“既然秦王都已經罰了,那朕便小示懲戒吧,士及貶爲奴,賜給許國公。”
這尼瑪,這叫罰嗎?
把兒子貶成奴婢,賜給他爹?
衆人面面相覷,只覺皇帝這招是夠絕的。
宇文述內心狂喜,趕忙磕頭謝恩,名義上,兒子給自己做奴婢,但他還真能將兒子當成奴婢使喚嗎?
高,陛下實在是高。
楊廣肯定是要顧及宇文述的,畢竟對方是他的絕對心腹,但又不能不罰,所以意思一下走個過場。
看起來罰的挺重,都成奴了,實際一點不重。
蘇威也是一臉無奈,轉變話題道:
“王嶽畏罪自戕,其罪已消,秦王那邊已經下令厚葬,赦免其親卷,臣以爲,右候衛就沒必要再追究了。”
他的話,是在暗示楊廣,楊銘已經在這件事上拿了主意,你就不要再更改了,不然秦王面子掃地,威信無存,對皇帝來說也不是什麼好事情。
楊廣當然聽出蘇威是什麼意思,而他也絕對不會拆自己兒子的臺,只要賀若弼死了,其它都好說。
而且楊銘此番行事,無疑做的非常漂亮,各方都安撫下來,沒有出現動亂,這讓楊廣非常滿意。
但有人不滿意,楊暕直接反駁蘇威:
“左僕射的意思是,任由弼賊黨羽繼續逍遙法外,不加整治?”
蘇威皺眉反問道:“那齊王的意思呢?”
“當殺!”楊暕看向老爹楊廣,道:“弼賊的黨羽皆爲隱患,其必然對朝廷懷恨在心,日後恐會生亂,不除,軍府難安,老三也太胡來了。”
“你認爲該殺?”楊廣問道。
楊暕大義凜然道:“兒臣以爲該殺。”
“那你去殺吧,”楊廣澹澹回了一句,
楊暕一愣,彷彿吞了一口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