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今年的科考,與往年不同,因爲它舉辦了兩次。
第一次簡直就是走過場,從各地奔赴京師的舉人,被吏部篩選了一個乾乾淨淨,一個參加殿試的都沒有。
所以大家以爲,之所以要辦第二場,是皇帝覺得太丟人,好像我大隋沒有人才一樣。
於是纔有了十科取士,其中八科,其實並不怎麼被人重視,因爲大家都聽說了,今年新增了一個進士,只要能考上進士,直接就可以入仕爲官。
往年的科考,風聲小,雨點也小,但今年的第二場,不一樣了,來了很多大人物,十四歲至六十歲,都有。
因爲所設十科,涵蓋極廣,其中孝悌有聞、德行敦厚、結義可稱、操履清潔、強毅正直、執憲不饒,這幾科看重的是名望。
學業優敏、文才秀美、才堪將略,看重的學問。
膂力驕壯,就是看身體了,當然,長相也算。
實際上,這十科等於的放寬了成爲舉人的條件,以前只重學問,現在寬鬆了,你人品好,也行。
所以這第二場科考,極爲轟動,各地被舉薦上來的舉人,一窩蜂的進入大興。
科考,以前都是歸吏部管,但是今年的第二場,楊廣劃歸給了禮部,於是現在的禮部,掌天下禮儀、祭享、貢舉之政令。
或許是因爲楊廣覺得牛弘在這方面,比楊恭仁做的好。
要說大隋的科考,黑暗到了什麼地步,那就要提到一個人,許敬宗。
這個人在唐朝混的非常好,一直到了武則天時期,仍屬中樞大員,還有不少詩篇流傳於世。
但是眼下的許敬宗,才十四歲。
本來大隋的科考,原本設置的最低年齡是十五歲,但今年第二場,臨時改成了十四歲。
許敬宗當然沒有這個本事,但是他的爹許善心,是禮部侍郎,所以許敬宗今年,以老家餘杭郡舉人的身份,參加科考。
他才十四歲,就要與一羣五六十歲的儒士競爭上崗,可知進士這一科,是多麼的吸引人。
還有一個人叫孔穎達,孔子三十二代孫,歷史上,會成爲李世民的秦王府十八學士之一,他的老家在冀州信都郡,也就是韋圓成冀州刺史府所在,往年的名額輪不到他。
但是今年,他運氣比較好,第一場科考的三個人已經鎩羽而歸,第二場的名額比較急促,所以韋圓成就把機會給了他,原因是孔穎達的老師叫劉焯,現任國子監下設四門之一的太學博士。
還有一個叫楊纂的,今年十六歲,弘農楊氏出身,論族內輩分,他管楊素叫哥。
弘農郡的名額,那可不是一般人能撈的上的,事實上,平時楊家也不怎麼將這個名額放在眼裡。
但今年不同了,有進士,考中就能做官
大隋英才,共聚一堂,只爲進士而來。
禮部那邊已經是忙的焦頭爛額,緊急與國子監商量,騰出幾間考場出來,考官除了禮部尚書牛弘、侍郎許善心,侍郎薛道實之外,還有國子監博士蕭該,國子監博士徐文遠,國子監助教包愷,太子中舍人姚察,內史侍郎虞世基等等。
太子楊昭,爲主考官。
只要是這些人認爲過關的,都可以參加殿試,能不能成進士,得看楊廣。
楊堅以前的殿試,大多是湖弄,身邊有裴矩幫着策問,再看出身不錯,人也順眼,基本就差不多了。
但是楊廣可不一樣,楊廣是有真才學的,資治通鑑記載:帝自負才學,每驕天下之士,嘗謂侍臣曰:“天下皆謂朕承藉緒餘而有四海,設令朕與士大夫高選,亦當爲天子矣。”
意思就是,都說我這皇帝,是接我爸的班,但如果讓我和天下的士大夫一起考試,還是我當皇帝。
雖然有些自負,但沒點真才實學,也不敢這麼自負。
經過長達半個月的考覈,禮部這邊推選了六十人入朝,參加殿試。
其中內定的三名崔氏子弟,其實在這些人當中,根本不算出彩,最牛逼的,竟然是許善心的兒子許敬宗。
人人都以爲他靠爹,誰知道人家靠自己,這個人,是所有參加殿試的舉人裡面,楊廣最喜歡的。
十四歲入仕,直接就進了門下省做了給事郎,正八品。
至於崔家那三個名額,分別給了大房、小房、滎陽房的三名子弟,全都外放去了南方,兩個太守,一個刺史。
不過清河大房有一名崔姓子弟,叫崔韋,身材高大,相貌英俊,走的不是進士科,而是膂力驕壯,但卻被楊廣一眼相中,直接做了自己的千牛備身。
這個人,是崔復禮的親孫子,面子算是給的滿滿當當。
今年的第二場科考,楊廣還是非常滿意的,總共遴選出二十四名進士,分別授予職位,有皇城的,有地方的。
二十四人當中,跟關中集團有關係的,就有十四人。
當天晚上,楊廣還在兩儀殿設宴招待了這些登科進士,其中對許敬宗,可謂是寵愛有加,這小子年少早熟,策問的時候對答如流,讓楊廣頗爲青睞,甚至召來許善心,嘉獎了一番,大意是:你生了一個好兒子啊。
幾天後,楊廣收到了宇文愷的奏疏。
字裡行間雖然沒有明說,但能看出,都在狀告齊王楊暕。
現在都已經是八月中旬了,宇文愷的奏疏裡說的很清楚,明年三月之前,洛陽是肯定建不成了。
於是楊廣叫來虞世基,草擬奏疏,着將齊王調任回京,任雍州牧。
兩個兒子在洛陽,誰也不服誰,東都營造沒辦法順利進行,只能調走一個,楊廣選擇了楊暕,是因爲他生氣了,必須親自,當面,狠狠的收拾一下自己的二兒子。
至於楊雄他們遞送至京師的桉宗,楊廣也都看了,皇子部曲遭遇襲擊,這件事終需有個結果,於是他給楊雄的回覆,是四個字:“汝自斟酌。”
而這封回覆,要比楊瀾的調令,晚幾天送達。
當天晚上,跟了楊廣半輩子的麻老六,來到了秦王府,他來,是找一個熟人聊會,所以沒有進府,只是讓人給傳達了一下。
不一會,楊銘的近衛朱三力出來了,麻老六轉身就走,朱三力在後面跟着。
事實上,朱三力回京之後,便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所以並沒有人知道,他已經返京,
但是秦王府中,太多人都曾是楊廣當年的晉王府老人,所以麻老六稍微一打聽,就能知道。
兩人於東市的一座路邊攤停下,麻老六叫了兩碗寶肉面。
朱三力已經猜到對方見他的目的,兩人當年都是晉王部曲,都是楊廣從軍陣當中挑選出來的強悍軍士,因爲老六比他年紀大,所以朱三力稱呼六哥。
吃麪期間,麻老六什麼都沒有問,而是在返回秦王府所在的巷弄中後,才問道:
“你不是走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朱三力道:“奉秦王命,有家信遞送給王妃。”
麻老六道:“弟兄一場,你跟我說實話,現在已經有人盯上你了,你不說實話,我沒辦法在陛下面前保你。”
朱三力正色道:“兄弟絕無隱瞞,確實是送信回來的。”
“只你一人回來?”麻老六道。
朱三力笑道:“還有五個弟兄。”
麻老六點了點頭:“無論將來誰問起來,你都是這樣回覆。”
撂下這句話之後,麻老六轉身就走,很快消失在巷子盡頭。
皇宮,禁苑。
這裡住着當年的宣華夫人陳氏,楊廣經常會來這裡。
此時的楊廣,正與宣華夫人陳氏一起,端詳着一副巨大的畫卷,名爲廣陵圖。
圖中所繪,皆爲江南景色,是以實物作畫,在江都住了十一年的楊廣,睹物思情,一時間看的呆了。
陳氏如今沒有名分,卻是實實在在的受寵,見狀在一旁笑道:
“陛下竟如此喜愛這幅畫?”
楊廣從回憶中回過神來,搖頭道:“朕不愛此畫,只爲思舊遊之處,奈何黃、淮不通,朕不能速達。”
這時候,麻老六回來了,
“朱三力不認,但是大理寺那邊,已經有人傳來消息,秦王部曲返京的日子,與齊王部曲被殺的時間,大抵相符。”
楊廣並不意外,點了點頭道:“朱三跟着朕,有三年吧?”
“是的,三年有餘,”麻老六道。
楊廣道:“既然他現在是朕兒子的護衛,凡事自當爲老三考慮,朕不怪他,倒是鄭善果,他爲什麼要瞞着朕呢?”
“這個卑職就不知道了,”麻老六道。
楊廣忍不住笑道:“你當然不知道,你沒有他們那麼多花花腸子,下去吧。”
等到麻老六離開之後,楊廣將宣華夫人攬入懷中:
“江南是你的故鄉,也是朕日夜思念的故地,再等兩年,等到朕將黃、淮貫通,必然帶上你一起,巡遊江南。”
陳氏嚶嚀一聲,緊緊埋入楊廣胸膛,接受大隋第二任皇帝的寵幸。
大業元年,九月初三,齊王楊暕奉命返京,擔任雍州牧。
臨行前,楊暕沒有去見自己的三弟,而楊銘也沒有去送他的二哥。
車隊啓程之日,楊暕回望洛陽方向,咬牙切齒。
“今遭我返回父皇母后身邊,就該輪到你失勢了,老三啊老三,咱們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