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業元年,三月十八。
楊銘收到了旨意,暫時在豫州地區,免除奴婢、部曲授田及課稅,爲期兩年,收歸田畝租借出去,所納賦稅,供給洛陽。
還是老爹想的周到,收歸的田畝不會再授田,而是租借,你要是授田給百姓,可就不好要回來了,這樣一來,能讓世家安心,讓他們相信,這個政策確實只是暫時的。
租借的話,各個家族完全可以自己租下來,花自己的錢,租自己的地,絕了,租借田畝,不是一手交錢一手交田,而是先給田讓你種,年底再納稅。
聖旨上,對楊銘隻字未提,通篇看完,彷彿是楊廣自己的意思。
楊銘長鬆了一口氣,終究是親爹,大事上還是包庇自己的。
楊素等人在看完聖旨之後,臉色多少有些難看。
弘農楊氏的老家弘農郡,也在豫州,也就是說,楊素的奴婢部曲,田畝都會被暫時收繳。
】
別看他的部曲奴婢,都跟着在京師,但是名下的田畝,可都是在老家弘農郡。
弘農郡這個地方比較特殊,雖然也是楊堅的老家,但是皇家在這裡的田畝只佔了兩成,四成是在楊素這一支手裡,剩下四成纔是老百姓的。
皇家田畝最多的地方,在馮翊郡,因爲那裡是楊堅出生的地方。
楊堅開國之後,認了弘農楊爲祖上,但其實真正的弘農楊氏並不是很接受楊堅,而是迫於楊堅的威勢表面認了,心裡不認。
楊銘自己都不清楚,他們老楊家到底算不算弘農楊,反正宗正寺的族譜記載,是和弘農楊給勾連上了。
弘農楊氏,是關隴集團第一門閥,家族非常龐大,直系旁系外加各種遠房分支,私底下所擁有的田畝數額,是一個極爲恐怖的數字。
但這仍不算多,事實上,在大隋擁有田畝最多的,是清河崔氏。
楊廣這一道聖旨,無疑是將楊素老家未來兩年的收入,給攔腰噼了一刀,但楊素還真就不好說什麼,畢竟聖旨上的內容偉光正,是爲國爲民,他要是反對,那不就成民賊了?
好在,只有兩年,而且,只是豫州。
營造副監楊達,則是在一旁看笑話,嘿嘿,我沒事,我的奴婢部曲名下田畝,都在關中呢。
“聖明無過陛下,”楊銘朝衆人道:
“既然如此,便按照陛下旨意,豫州地區,各州、郡、縣主官,暫時收歸治下世家奴婢部曲的授田,至於收上來的田畝如何租借,等到齊王來了,再做安排。”
楊暕最多還有三天,就能抵達洛陽,那時候安排租借田畝,時間上比較緊張,因爲已經到了播種的時節。
但是楊銘沒法越權去管這件事,雖然楊暕是他哥,也得等到人家來了再說。
“不過現在,已經可以開始着手借糧事宜,這件事,由王府長史元文都和祭酒李百藥去做,諸位沒有意見吧?”
懂楊銘的,如楊素,當然看出楊銘這是不放心別人,所以才讓自己的王府屬官親自去做。
不懂楊銘的,還以爲他想借着這個機會撈點呢。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誰會有意見?當然沒有,全票通過。
楊銘點了點頭,分別給元文都和李百藥配了一些人,由他們倆去往各地,與那些大糧商商議借糧一事,但最後,還得是等楊暕來了,才能開具借條。
麻煩啊
如今供給洛陽的糧食,都儲備在洛陽以北的河陽倉,已經有二十萬石,至於肉食,則是非常短缺,楊素當初說的十日一肉食,想要供應上,都非常難。
大隋的三大肉類,羊、牛、豬,前兩個主要是有錢人吃,後面那個豬肉,就是給民夫吃的。
但是豬肉也供應不上,因爲大隋沒有大規模的養殖豬,民間有說法,吃了豬肉,會閉血脈,弱筋骨,壯風氣,所以連老百姓都不愛吃。
牛肉也不是隨便能吃到的,大隋有明文律法規定,不能吃牛肉,但實際在京師大興,就有很多肉鋪子,在售賣牛肉。
你買的時候,不能說買牛肉,而是買好肉。
至於羊肉,就更離譜了,叫做寶肉,更是禁止食用,但羊肉其實是大隋肉類中的主食,之所以禁止,是因爲皇帝姓楊。
不管禁止不禁止,但大家總是要吃肉的,所以改換個稱謂,就可以賣,只要沒人舉報,上面也不會查,就算查你,等到風頭過去,還能再繼續。
除此之外,還有雞肉,但雞肉也不好供應,因爲古代的雞,養一年纔出欄。
那麼,楊素所說的十日一肉食,怎麼解決呢?
答桉是肉餅。
將剁碎的各種肉,混入麪食當中做成餅,這就算是一頓肉食了,想吃純肉,那是不可能的,貴族老爺們還不夠吃呢。
正所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洛陽的飲水問題,是不存在的,因爲有洛水、尹水,後世洛陽百姓主要飲用水來源的故縣水庫、陸渾水庫,就在洛水和尹水上。
工部侍郎柳肅是年初去的豫章郡,總督宮城木料,現在已經快四月份了。
第一批大料已經運來了,共七十根,楊銘專程去洛陽工地瞧了瞧。
一根柱子,有四人合抱那麼粗,需要一千民夫輪流拖拽,耗時兩個月,才能運抵洛陽。
期間,還不能有大的破損,不然沒法做宮殿的底柱。
宮城和城郭,是最早開建的,最好的木工、瓦工、金工、石工都在修宮殿。
外郭城的城牆是純夯土牆,只有宮城的城牆纔是內夯土,裡外包磚。
因爲外郭城的斜度較大,包磚的話容易積水,會加快城牆的潰爛,但是宮城牆是直的。
大隋燒出來的磚,不咋地,模樣不好看,質地也不算硬,但已經是當下的最高工藝了,因爲大隋燒磚,用的是木頭,不是碳,窯內的溫度就起不來。
洛陽工地上,熱火朝天,軍府的兵士輪流巡查,但凡發現偷懶的,就是一頓鞭子。
這天,齊王楊暕,抵達洛陽。
那陣仗可不小,前前後後三千多人,上百輛馬車。
楊銘自然是要率領百官迎接的,按照繼承順序,楊暕可是在他前面,
豫州牧的府衙,就在前豫州刺史府,這裡在開皇年間,有過三任豫州刺史,都是牛人。
一個叫李穆,曾經三公之一的太師。
一個叫於義,北周八柱國之一於謹的兒子。
一個叫皇甫績,韋孝寬的外孫。
三個人,都死了。
仁壽元年之後,就沒有人再做過豫州刺史。
楊暕在府中,與楊銘等一衆官員商討事宜,他在聽說關於租借田畝的事情後,先是皺眉沉思許久,才點了點頭:
“既然是父皇的意思,我這裡肯定照辦,銘弟只管去借,我這裡出據票擬,至於租借的事情,你們都不用管了,我來做。”
完蛋了楊銘知道自家老二是什麼尿性,他負責租借,肯定會撈,這裡面可以操作的空間可不小。
但是這件事,確實屬於楊暕的職權範圍,楊銘不好插手,因爲他不想和楊暕鬧掰。
兄弟倆相別數年,人家現在是什麼路數,楊銘其實已經不清楚了。
就好比在楊暕眼中,弟弟也沒有以前那麼親近了。
商議正事,不過一個時辰,楊暕便拍了拍手,叫上來一隊吳聲樂伎,然後舉杯和楊銘聊起了一些風月之事。
楊素府上的樂伎可不少,他也好這口,但是正經場合,可從來不會這麼幹。
大家聊正事呢,你帶上來一羣女伎這是幹什麼?
但是其他官員,卻是樂在其中,目光在那些女伎身上流連忘返,當然,也有正人君子,但不多。
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楊銘不好說什麼,等到傍晚三場的時候,他才單獨留下,
“二哥以後不要在這麼多人面前張揚,傳出去不好。”楊銘好心勸諫道。
楊暕邊喝酒,便叫上來一位美人,笑道:
“銘弟多慮了,我只不過是叫來些樂伎助興罷了,不傷大雅,你瞧瞧那些人,他們也是樂見於此的。”
說罷,楊暕朝楊銘眨了眨眼,笑道:“我送給銘弟的那幾位美人,滋味如何?”
楊銘實話實說道:“送出去一個,剩下四個還沒品嚐過。”
“送出去了?哪個?”楊暕頓時皺眉。
楊銘道:“好像叫殷福子。”
“唉”楊暕一錘大腿,語氣抱怨道:“我那可都是千挑萬選的,早知你會送人,還不如我留着自己享用。”
你特麼能不能想點正事?楊銘道:“二哥在江南的事情,在京師常有風傳,小心傳到父皇耳裡。”
楊暕一愣,轉頭撫摸着身旁的美人,笑道:
“哪個不長眼的,敢在背後告我的狀?只要大哥和你不說,沒人敢說。”
你是警告我嗎?以老爹的耳目通靈,你那點破事,只怕早就知道了。
楊銘見他在自己面前,仍是如此放浪形骸,直接朝那名嫵媚至極的美人道:
“下去。”
那女子聞言,趕忙收起形態,整了整凌亂的衣裙,便要離開,卻被楊暕反手拉住,
楊暕直視楊銘,道:“這是我的人,我讓她走,她才能走。”
楊銘不可思議的望着對方,一臉驚訝,沒想到短短數年,老二跟自己的關係,已經到了這種地步?
“我要和你說正事,你留一個女伎在這裡,事情怎麼談?”楊銘臉色陰沉道。
“好!”
楊暕勐的一拍長几,手臂狠狠一甩,女伎吃痛之下,一臉驚慌的匆匆退下。
“那咱們兄弟倆,今天就談一談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