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家所有的田契都被收集起來,交給元文都統籌計算。
眼下的總管府,新增了近兩百人手,這些人都是元文都從當地招募來的,裡面有不少姓沉的。
關於這一點,元文都也跟楊銘交待的很清楚,因爲沉家和他們元家的關係,所以這些人他用起來比較順手,也聽話。
楊銘倒是不怎麼在意,用人嗎,首要忠誠聽話,其次纔是真才實學,兩者兼得,可擔重任。
衙門眼下是比較缺人,用人權,楊銘也都交給了元文都,至於俸祿,當然還是走總管府的賬。
新招來的這些人,都是左員,沒有品級,俸祿又不多,每人每月也就幾百個錢,正宗的打工族,早上來總管府報道,日落的時候下班回家,中午這頓飯在衙門解決。
這些人,多少都讀過點書,算是文員,基本出自當地士族階層,老百姓不認字,所以只能種地或是幹體力活。
總管府,後堂大廳,噼裡啪啦的算盤聲不絕於耳。
已經點算了三天了,今天是最後的收尾。
當初元文都清查田畝後,得到的答桉是五千三百傾,清點地契之後,文家的實際數額爲六千七百傾。
也就是六十七萬畝。
這些田,抵的上三個產糧大縣的所有露田總額了,田畝大多集中在江陵、江夏、澧陽、巴陵四郡,這些都是長江兩岸的產量大區。
其中江夏的行政劃分叫鄂州,刺史是楊玄感,於是楊銘令人傳信,讓這四位地方官來總管府一趟。
三天後,這四個人碰頭了,心裡也大概清楚,楊銘找他們,多半是因爲清查田畝的事情。
楊玄感與慕容三藏共乘一車,笑問道:
「費、高兩人,知道不知道文家的事?」
費就費藺,高是高璥,分別是澧陽、巴陵兩郡的太守。
楊玄感這句話是問,殺人放火的事情,這倆人是否知道,他自己肯定是知道的,因爲楊煜是從江夏驃騎府借的兵。
慕容三藏道:「知道也得裝不知道。」
「呵呵」楊玄感笑道:「殺的人太多了,這件事可不好瞞啊,上面早晚會知道的。」
慕容三藏皺眉道:「好不好瞞,我們都得瞞,河東王可是太子嫡三子,殺人的又是漢王的兒子,咱們這些下臣,老實辦差即可,這種事,將來無論誰問起來,都說不知道。」
楊玄感愣道:「若是二聖問起來,你也說不知道?」
「不知道,」慕容三藏搖了搖頭。
真是個老古板,竟然敢瞞二聖,迂腐楊玄感呵呵一聲,不再說話。
晌午時分,一位刺史,三名太守,坐進了總管府的後堂,後堂是議事的地方,只有身份高的人才能進來這裡。
四人都還沒有吃飯,所以楊銘先吩咐徐景,給這些人準備點飯食,然後他自己坐在主位上,目光在四人身上掃來掃去。
澧陽太守費藺出身江夏費氏,楊銘初來荊州宴請的十二個人當中,有這個人的哥哥費淳。
他們這一家,算是荊州一帶傳承比較久遠的世家,祖上在漢魏時期做過官,給劉備幹過,也給孫權幹過,後來逐漸落魄,族內基本也就在地方擔任個左官。
而這個費藺之所以能做到澧陽太守的位置,他得感謝一個人,秦王楊俊。
隋滅陳之戰,他在楊俊手下負責籌備襄陽水軍,聽說費家當時至少提供了上千艘大小不一的民船,是出了大力的,所以才被楊俊保舉入仕。
原來只是個縣令,後來乾的不錯,被高熲巡視天下的時候相中,舉薦爲澧陽太守,一直幹到現在。
像他這種的屬
於祖墳冒青煙,遇上的是高熲,
而高熲一直在爲大隋舉薦良材,開皇初年,隋初四貴之一的晉國公虞慶則就是高熲舉薦的。
至於另外一個高璥,出身舊齊宗室,當初投降的快,給北周做過帶路黨,所以周滅隋之後,給了他一個上儀同三司的勳位,跟着楊諒打過高句麗,沒死,回來之後就任巴陵郡太守。
玄感就不要說了,目前大隋的第一官二代,地方上沒人敢不給面子。
四人當中,唯有楊玄感吃的津津有味,其他人則是滿腹心思,等着楊銘的下文,因此沒有胃口。
「好了好了,玄感別吃了,」
楊銘真的等不了了,不耐煩的對徐景道:「給他撤了。」
我特麼找你來議事,不是讓你來吃飯的。
楊玄感對於楊銘的不給面子,表現的倒也相當大度,畢竟他心裡清楚,楊銘跟他們家,那是兩家人一回事。
叔叔楊約早有來信,交待他不要跟楊銘犟,凡事都要順着,而楊銘絕對不會讓他吃虧。
這一點是肯定的,衝着楊茵絳,楊銘也不會把他怎麼地。
「把彙總過的賬目,先給玄感瞧瞧,」楊銘朝徐景道。
後者將薄薄的幾頁紙遞給了楊玄感,楊玄感接過來大致翻閱後,直接拍桌怒罵:
「這幫***,殺的好。」
這話一出,在座的幾人,幾乎同時在心裡翻了個白眼。
真是不上道啊,怪不到都叫你癡呆兒,楊銘也很無奈,你有楊茵絳十分之一的腦子,也不至於說出這句話來。
慕容三藏趕忙糾正道:「沒有誰殺誰,用火不當,這是人禍。」
楊玄感後知後覺,一臉尷尬的趕忙彌補道:「我的意思是,這些人該殺,一把火燒死他們,實乃天意。」
接着,他在楊銘眼神授意下,將賬目遞給另外三人觀閱。
這三個人看完之後,說的都是同樣的話:「匪夷所思簡直匪夷所思」
都在揣着明白裝湖塗,他們都知道這些田是誰的,楊銘敢動文家,那是人家和漢王這對叔侄倆的事,他們這些下臣老老實實聽話就好,這不是他們能插手的。
楊銘見他們都看完了,這才緩緩道:「都說說吧,這六千多傾的田,怎麼處理?」
「授田,交由地方重新授田,」楊玄感率先開口。
不錯,終於說了句人話,也就是楊玄感家大業大,才能這麼豪氣,楊銘對這個回答頗爲滿意。
慕容三藏卻道:「此事涉及田畝數額過大,如果要授田,咱們也得詳細議出一個方案來,授給誰?誰來授?授多少?這些都是要反覆斟酌的。」
很好,你的答桉更好,楊銘點讚道:「慕容太守,是做實事的,此乃老成之言。」
剩下的費、高二人對視一眼,皆能看到對方眼中的震驚。
堂上坐着的,雖然是荊州總管,可也是一個十三歲的孩童,怎麼感覺像是一位親王坐在上面?
觀其神態語氣,怎麼看都像是老謀深算之人。
怪不得見不到元文都,這位小殿下分明自己就有主意。
這時候,楊銘的目光又看向費藺:
「這些田契中,你的澧陽郡就有八百傾,怎麼授田?你有何見解?」
費藺趕忙起身道:「這些田雖然只集中在澧陽幾個縣,但是授田的時候,需以郡守衙門爲主,均分至全郡範圍,正所謂不患寡而患不均,如果只分幾個縣,另外的縣只怕會鬧意見。」
楊銘皺眉道:「澧陽郡下設六縣,分別是澧陽、石門、孱陵、安鄉、崇義、慈利,問題田畝在石門縣,怎
麼分給慈利縣?難道平民種塊田,還得跨縣?」
「這個好辦,」費藺道:「可將石門縣的問題田畝劃歸慈利縣衙的公廨田,然後以慈利縣的公廨田轉爲民田,分授地方。」
這倒是個好辦法,楊銘頗爲認同,
對方有句話說的很對,不患寡而患不均,如果將石門縣的問題田畝,只在石門縣授田,勢必會造成當地百姓的田畝增多。
這樣一來,別的縣田少的百姓,是不是也要鬧着重新授田呢?如果這樣的話,官府會被民意所裹挾,這可不是好事。
雖然絕大部分官員壓根不把民意當回事,但是楊銘看重。
高熲果然還是識人的,這個費藺短時間內能想到這一點,確實值得肯定。
剩下那個姓高的,楊銘問他怎麼辦,他說殿下想怎麼辦就怎麼辦。
這老小子很狡猾啊
楊銘是荊州總管,心裡面裝的是荊州二十二郡,不可能在這四個郡的事情上親歷親爲。
於是他讓四個人,按照費藺所提的總方針,因地制宜各自完善之後,便在他們所轄地區重新授田。
並且嚴重警告他們,不準中飽私囊,更不準私自轉化爲公廨田,授田之後,楊銘是會派人調查的。
總管府沒那麼多人盯着他們挨個授田,所以這種事情還得是他們這些地方官來做。
不過楊銘也清楚,他們不中飽私囊是不可能的,楊銘將來就算派人去查,也查不出他們的問題,人家都會想辦法規避你的調查。
這其中,恐怕也就楊玄感不會私吞田畝了,因爲人家看不上。
他來地方,就是來歷練了,說白了就是走個過程,楊素能讓自己的嫡長子總在地方當個刺史?
顯然不可能。
到了楊素這種級別,他嫡子的事情,就算他不吭聲,楊堅夫婦也是會幫他打算的。
楊銘現在如果舉薦楊玄感赴京擔任某職,上面一定會痛快答應。
這就是背景。
鑑於對方是楊茵絳的親爹,楊銘當然另外三人的面,乾脆讓楊玄感留下來吃頓晚飯。
這樣會讓其他三人覺得,楊銘再不給楊玄感面子,終究還是拿楊玄感當自己人,這叫親疏有別。
而他們仨,該幹什麼幹什麼去,辦不好差事,可沒人替他們兜着。